自诩清高的士夫之流,在过去,对西洋的功利学说颇致讥弹,而梦想着迂阔的仁义。退一步说,即使讥弹者出自诚心,已经把人生的观点错乱了位置。提倡仁义之祖的孔子,其中心思想并不在泛称仁义,薄视功利,“有财此有用”“以义为利”,愈是切近实际的思想家愈不能空言玄漠,忘却人生的功利。(功利二宇应译为功用,涵义方确。今从一般用法借作评解。)
只举功利二字,广泛无所限制,普遍没有标则,若以完全自己享受立说,“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凡有利于小我者尽力剥取,无所不为,他人痛苦绝不顾及,这并不是功利学说的不当,而是假借名义以遂己私!正如多少罪恶假“自由”之名而行一样。
人须求生,尤须谋大我的幸福,曰功,曰利,云何可讳。但在每个人的心中掌不住公平的天秤,则一切学说、主义,都可畸轻畸重,借名变质。视强奸为恋爱,因婴儿杀戮而赞美血流的快感,都是疯狂扰乱了他的心灵,毒欲湮没了他的理性。
“小我”的利己想不去掉,真正人类的“功利”焉能实现,又从何处祈求得到?
譬如只著眼于赏酬、位置,(类如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只系心于名望(男儿生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等,惟“小我”之功利是图,而忘却或漠视国家民族的更大多数的“功利”,反说:“杀身无益适足增羞”;反说:“每一念至忽忽忘生。”他把功利范围认得如此狭小,虽有幸存的一点点理性,却管束不住“小我”的享受及欲求,也因此,功利学说便被中国过去的士夫之流所讥弹。
其实,他们并没曾将真正功利的分量四平八稳地称量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