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鸿儿死后过了二十天了。今晚是第三七的晚上了。母亲又在伤心着哭。我和阿鹄儿打算不睡觉,要等到十点多钟同在鸿弟的灵前烧纸钱并祀看守黄河的“黄官”。
八点钟时分,母亲像哭倦了,睡着了。我把我的针线箱取了出来,替阿鹄儿做鞋面子。阿鹄儿坐在对面的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石笔在石板上索索的写。
“六九五十四,得商六,余数六;六又九分之六。”阿鹄儿在低声的念着。
他念了后,就不再念了,石板上的索索的声音也停息了。很寂静的寒夜,什么都听不见。
“鹄弟!习题么?”
“唔,是的,明天要在黑板上算的。”阿鹄儿再在翻他的算术教科书。“姊姊,算术真讨厌,弄得我没有工夫读儿童世界。再算两题就可以了。算完了,我念‘儿童世界’给你听。”
“唉——”
阿鹄儿再低下头去,他手中的石笔又在石板上索索的作响了。我停了针,抬起头来望了他一望。他很可爱的微笑着俯着头。
再过了一刻,阿鹄儿放了石笔,
“妈妈醒来了么?”
我们又听见母亲在里面歔欷的哭了。
我们无从劝,也不敢劝母亲不要哭。
“妈妈!”阿鹄儿只喊了一句妈妈。
“‘黄官’那边要多烧点纸钱!×儿,你要替阿鸿儿祈愿,快点引他过黄河。”
“是的,妈妈!你歇息吧!”
“阿鸿儿今晚上可以平平安安的过黄河桥吧!”母亲说了后又哭了。
“像阿鸿儿般的可爱的小孩儿,没有人难为他的。妈妈,你歇息歇息吧。”我虽然装出乐观的声调安慰了母亲,但胸里像给什么镇压着眼眶里也满溢着眼泪了。
我跑到母亲的床前去,安慰了母亲几句,再走出来。我们听见母亲的叹息,以后就沉寂了。
寒风在外面忽然的哀号起来,空气的温度也急的低下了。我倾听着风声,更悲楚的流了不少的眼泪。
“姊姊,妈妈又梦见了鸿弟么?怎么你也哭了?”阿鹄儿惊望着我的泪眼。
“低声些!”我用手巾揩了眼泪。“阿鹄儿,你以后要格外的孝顺母亲哟!要多听母亲的话哟!”
“没有了阿鸿儿,母亲一个人睡不惯吧。”
“当然!怪不得母亲每晚上悲痛。”
“真的不惯,我也不惯。”
“你也觉得不惯么?”
“我不得再做纸鸢给他玩了。我不得再看他哭了。我很不惯的。”
“是的,你的话不错。”
“不要想阿鸿儿的事了!想起来不快活。我读‘儿童世界’给你听吧。”
“你就读吧。”
阿鹄儿忙伸手到他的书袋里去摸今天新买回来的‘儿童世界’。寒风一阵一阵的在户外哀号。
“儿童世界”取出来了。我望着阿鹄儿的小口一张一闭的。
“从前有一个人,生下三个儿子,两个是很硬心的……”
户外的寒风还在一阵一阵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