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由县城开往海口的最后列车下午四点钟由县城出发,预算五点半钟就可以到海口。二等车厢里有一位青年和一个抱着二三岁的小孩儿的年轻女人并肩的坐着。女人袒着胸在喂乳给她的小孩儿吃。青年是吉轩,女人无庸说是馨儿了。前天她接到她的丈夫从婆罗洲来信说,他现在南自立的开了一间店子,不再做行商了。她因明轩不回来,就要吉轩送她到本甸那埠去。今天他们正在赴婆罗洲的途中。
“吉叔,你到海口后要到你的朋友家里去么?”
“是的。”吉轩点点头。
“你不在旅馆里歇息?”
“不,我明天再来旅馆里一同到洋船上去。”
“船票和护照呢?”
“我今晚上可以把它弄妥。昨天有了电报给他们,是准备好了的。”
他们正说话间,火车的速度突然的慢了起来,车中的搭客都站起来异常混乱的。他们说已经到海口来了。
吉轩送馨儿进了一家旅馆后,就马上出去到交涉司署领取护照。吉轩由交涉司署回到旅馆来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老爷,你出去后,太太说腹痛,她在盼望你回来呢。”旅馆的仆欧接着吉轩引他到三楼馨儿住的房里来。吉轩双颊赤热的跟了仆欧到三楼上来。
小孩子早睡了。初夏的天气,气温比较的高,馨儿只穿一件淡红色的贴肉衬衣懒懒的躺在一张梳化椅上。她像才喂了乳,淡红色的乳嘴和凝脂般的乳房尚微微的露出来。衬衣太短了些,吉轩看得见她的裤头和裤带。她看见吉轩进来了,只手按在横腹部,蹙着双眉。
“若不是,若不是……我要把她拥抱!是的,我早就渴望着和她拥抱!……但是,此刻可不行了,我万不能示弱于她!”馨儿今晚上的姿态是对吉轩的一种很危险的诱惑,引起了长期间内潜伏在他的身体里面的一种狂热的欲望。但伦理观念逼着他把这种欲望镇压着。
“回来了么?太晚了!”馨儿望着他叹了口气。
“你说晚么?我还要出去呢。”吉轩坐在一张椅子上,不敢正视馨儿。
“出去?”
“是的。到朋友家里去。”
“明天去吧。下午才开船呢。护照和船票怎么样?”
“护照要送给英国领事签字,明天才领得出。领出了护照买船票去。”
“护照里面如何的填写呢?”馨儿含笑问吉轩。
“……”吉轩脸红红的不开口。
“是么?我的话不会错的!你总固执己见的不相信。”馨儿在笑着夸示她的胜利。
“交涉司署那边说要这样的填写,到那边上岸时少受些盘诘。”
“是么?旅馆的司事拿住客名簿来时。幸得我叫他填妥了。”
“怎么填法?”吉轩心里是希望着照馨儿所主张的填写,因为这种填写法能使他生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但他同时又轻蔑他自己的无耻。
“说你是兴儿的爸爸就是了。”馨儿说了后也免不得脸红红的对吉轩嫣然的一笑。
“……”极端的兴奋了的精神在吉轩身体内部引起了一种热醉的快感。他忍不住望了一望馨儿的微泛桃花的白脸,露出襟外的乳房,腰部,腿部,没有一处不显出她的女性美的。他到此时不转睛的望着馨儿。馨儿的双目却注视着地面不敢望吉轩。
今晚上馨儿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生理上起了变化,有意的要劫着吉轩,要他犯罪。她希望吉轩和她肉体的接触的理由不消说第一吉轩是她的情人——可以说是她的未婚夫。她对吉轩的身体以为除自己之外,不许其他的女性享有的。第二个理由是吉轩还是童贞之身,引起了她的好奇心。馨儿是没有和童贞接触的经验的。她不许自己以外的女性有破吉轩的童贞的权利。同时她觉得一把机会错过了,吉轩的童贞非让给自身以外的女性不可了;她想及这一点,她感着一种嫉妒。第三个理由是她对于完全成熟了的肉体所有者的吉轩禁不住生了一种羡慕,同时又想劫他,使他犯罪,把他所持的坚苦的伦理观念打破。
“把她紧紧的拥抱吧!和她接吻吧!和她……啊!这是多么欢快的事!不,不行!她那身体曾经我哥哥抱过了的!她那红唇曾经我哥哥吻过了的!她那舌尖曾经我哥哥吮过了的!我不能,决不能抱她,决不能吻她!”乱伦的念头在吉轩的心头上起了几次,但他想及处女的贞操丧失在自己哥哥的手上的馨儿的肉身是不洁的了,和这不洁的肉身接触是一种罪恶,也是对自己的精神的一种侮辱。他最后站了起来要去。
“你真的要到朋友家里去歇息么?”馨儿从梳化椅上坐起来,走至门首不放吉轩出去。“吉哥!你真残酷,你是我的暴君!你虐待我要虐待至什么时候?我犯了什么不可赦的罪恶?吉哥,你坐下来,我慢慢的告诉你吧。”馨儿一面说一面把门关上加了锁,把钥匙纳进自己的贴肉的衣袋里。她仍回到梳化椅子上坐下。
“不行,我要去!我非去不可!快把钥匙给我。”
“你自己捡去,你向我的衣袋里捡去就是了。”馨儿倒卧在梳化椅上笑着说。
就算她不抵抗,要从她的肩胁下伸手进去,要触着她的乳房,要触着她的腹部;这是何等危险的事!是的,我决不理她,我决不能犯罪!吉轩只痴坐在一把椅子上。
“你恨我的理由,你恼我的理由无非是说我不把这个身体留给你,但我之失身并不是我的罪过。这个完全是你的不良的哥哥做出来的,我何尝知道。在温泉旅馆的那晚上,大嫂嫂早睡了,你哥哥过我房里来,他给了一盅补药酒我吃。我当时那里知道他的恶意——他后来对我说,那天下午他偷看了我在温泉里洗澡,才干出这样事来——等我醒来时,我这身体已经是后悔无及的身体了。我失身之后,我早想自杀;但我又想,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把我的委曲告诉你之后,我才肯死。可怜兴儿生下来后,我再无勇气自杀了!但我还是抱定宗旨非把我的苦情向你申诉不可,因为你是我的唯一的知己!是的,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的知己!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精神上的丈夫!吉哥,我没有做精神上对你不住的事,我的心时常都是跟向你那边去的,我的心的鼓动是和你的同振幅,同波长。吉哥,你是不是恨我当我失身的那晚上不能即行自杀?不错,我也常自后悔那时候无勇气自杀,但是,吉哥,假使我当日自杀了时,我的冤抑有谁知道?因为我没有自杀,你便不能恢复对我的爱么?我对你的精神的贞操是很纯洁的!我睡在你哥哥的腕上时是完全一副死尸。他也只当我是他的发泄性欲的器具,何曾有爱!吉哥,你对我的精神的爱的要求,我问心无愧!你对我的肉身的要求,则我此身尚在,我可以自由处分,不算你的罪过,也不能算我的罪过。我们间的恋爱既达了最高潮,若不得肉身的交际,那末所谓恋爱也不过一种苦闷;我们俩只有窒息而死罢了。吉哥,你还在踌躇么?”馨儿说了后,两行泪珠由眼睛里滚下来。她含着泪伸开双臂待吉轩投进她怀里来。吉轩也仰视着电灯眼睛里珠光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