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的受审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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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拉梭 二

“我也和师母一样的主张,女儿到了相当年龄还是早点结婚的好,免至生出别的意外来。不过要几分让她自己有自由的主张。她如果十分不情愿时,那就勉强不得。”

今天下午文如果然应了胡师母的请求跑到静媛家里来了,在胡博士生前的书房里和陆夫人对坐着,听过了陆夫人一大篇的话后才把他的意思说出来。

“她近来的脸色更觉得苍白了些,又常常说头晕。看她的身体比念书时候更不行了。女人到了相当的年龄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心思,所以还是早些替她找妥了婿家送过去就好了。说不情愿,不情愿,那是一般女人的常态。结了婚后就不再说不情愿了。刘先生,我安心了。今天听见你也不赞成她再升学到高等师范去,我很安心了。至她对婚事的意见如何,还望你秘密地问她。她是不好意思直直捷捷向我说的。有劳刘先生了。”

“她有什么心思不对你做母亲的说,反对我男人说么?还是请她到我家里去,让我的女人再问问她看。据我的女人说,她无论如何是不情愿和那一家结亲。”文如也和静媛一样的反对无学识的米商的儿子。

“刘先生,你劝劝她看,她或能听你的话。从前年起不止提了十家八家了,她都说不情愿。那时候她还没毕业,就听她的自由,不成功也罢了。好容易找了相当的人家!她的岁数比一般的女儿就迟了几年,再放过了这一家,以后怕难找赶得上那一家的了。”

“或者她自己有意中人也说不定。”文如微笑着说。他觉得心里起了一种矛盾,一方面赞成陆夫人的主张要早点替静媛完结她的婚事,一方面又感着一种嫉妒。觉得这末可爱的小鸟儿就这样无条件的送给别人,太可惜了般的。但他一念到自己是个有了妻子的人又感着自己的丑劣。

“刘先生,你还在说笑!我就担心她这一点。”陆夫人说到这一句声音低了下来凑近前来说。“我们的家庭怎么能给外面的人们说闲话呢?年轻人有什么见识!说什么自由恋爱!结局害死了许多良家女儿吧了。气死了这些女儿的父母吧了。你的母校高等师范的名誉就不很好,听说有男学生带女学生在外边歇宿的。”

“没有的事吧!他们造谣的吧!那有这样的事。现在的校长严厉得很,每晚上男女寄宿舍都要点名的。”

“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事,我没有亲眼看见过,不过我听见亲眼看见过的人说的。她这个人老实不过,决不会造谣的。”

“是谁说的?”文如到了这时候也有点不敢替他的母校担保了。他想到高等师范的校长辞了职——给反对他的几个学生逼走了——已经离校两三天了。学校的纪律因校长去了后无人负责就涣散起来了也说不定。

“我家里的新来的老妈子说的。但她说男的是你的母校的学生。女的是你的学生!”陆夫人说到这里也笑了。“什么话!”文如真的吓了一跳。

“女子师范的学生!”

“女子师范?”

“你那个学校管理规则本来就不十分严。因为住寄宿舍反生出许多不妥当的事情来。”

“你那老妈子怎么说?”

“她没有到我家里时在N街的一家公馆里做。她进去了后才晓得那家公馆是个秘密窟。女主人是个流娼,因为年纪老了就到这个学风不好的K地来诱惑不良的青年男女,租了那家房子。昼间做赌馆,夜晚做娼寮。日夜轮流不息的有许多青年男女来来往往。过了几天才知道他们都是学生。因为他们一面打麻雀一面说笑,所说的都是关于学校的事情。这个老妈子在那边每晚上不到十二点不得睡,挨不过苦,所以跑了出来。”

“现代学生说到学问的工夫就是他们的敌。高兴时上上讲堂听一听讲。不高兴时就在宿舍里睡觉。温习工夫是不做的,考试是反对的,但是文凭是要的。”文如说了后笑了起来。

“幸得静儿没有住寄宿舍,也幸得毕业了。”

“就住寄宿舍她也不会像她们般的不自爱。她是很谨慎的人。”

“她虽然毕了业,但我还很担心呢。所以我要把她的婚事早一点解决。”

“这些事情做父母的担心不了的。做父母的自己不能每天整天的守着年纪大了的女儿,又不能禁止她外出;所以我想在相当的范围内还是让她自由恋爱,自由结婚的好。”

“啊呀,啊呀,不得了。你做先生的都有这样的主张,望你规劝她是绝无希望的了。”陆夫人终跟着文如笑了。她信文如是和她说笑,他结局非赞助她的主张不可的。

在道义上说,文如无论如何不能拒绝陆夫人的委托。他想借这个机会多和静媛亲近也好,一方面也乐得对陆夫人做个人情。他虽然没有深知静媛的心的自信,但对这一点——静媛对自己最少有一种好感的一点是有充分的自信的。三四年来师生间的谈笑有时候更深进一层变为互相调笑——包含着许多暗示的调笑了。文如虽由陆夫人的这种委托生了一种幻想——有快感的幻想,但他同时并没有一点不忠实的念头——不履行陆夫人的委托。不过他是这样想的:尽情的劝劝她看,照着她的母亲所希望的劝劝她看。自己对她不能说达到了恋爱的程度吧。还是劝她早点结婚的好,可以省却许多烦恼——日后终免不得在他和她之间发生出来的烦恼。但他由这种烦恼发生的预想就证明他对她有了一种爱惜——不忍坐看她给他人夺了去的爱惜。到后来他发见他目前已经沉浸在苦闷中了。

让她去吧。劝她早点嫁人的好。她嫁了后自己更可以和她自由的交际。在师生的关系之外,还可以把她作个忘年腻友呢。更深进一步,或者……他暗想到这一点,觉得双颊发热的,很担心陆夫人会注意及他的这种态度。

只一瞬间文如在他的脑里萦环的细想了几回。他到后来得了一个结案,就是尽情地忠实地劝劝她看,她答应不答应就任她的自由了。作算她的心趋向自己这边来时,自己也无力去拒绝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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