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阿鸿儿周身果然发了无数的针口大的红疹,先在眼旁和颊部发,次在颈部和腹部发,又次及全身四肢了。
阿鸿儿发麻疹后不像前两天哭得厉害了,但热度总不见低下,只昏昏沉沉的睡着。
我因为阿鸿儿的病也请假不上课了,只让阿鹄儿一个人去。窗扉紧闭着的黑暗的房子里,不是我守着阿鸿儿就是母亲守着他;睡着时坐在他旁边,醒来时便哄着他玩。阿鸿儿的体温太高了,不曾继续着熟睡二小时以上。呼吸稍为急一点,就咳嗽起来,终哭着醒来了。
“妈妈!妈妈!”只哭喊了两句“妈妈”,更咳嗽得厉害。咳嗽得愈厉害,他愈要哭。我忙把他扶起来坐着,因为怕他睡着哭,呼吸不顺,所以咳嗽得厉害。
“鸿弟!鸿儿!姊姊在这里,你看!姊姊不是在这儿和鸿哥儿玩么?鸿哥儿,不要怕,姊姊在这里!妈妈就要来的,烧开水去了——烧开水冲牛奶给鸿哥儿吃!你看妈妈就来了!”我只手轻拍着坐在被窝里的阿鸿儿的背,只手指着房门首。
阿鸿儿还是哭着,哭了后又咳嗽,咳嗽了一阵后再哭,他的双颊像烧红了的炭般的赤热,他终把鼻血哭出来了。
那晚上阿鸿儿的病状更昏沉沉的。我和母亲都没有睡,共守着阿鸿儿。母亲几次叫我去歇息歇息,但我还是和母亲一样的睡不着。
半夜时分,阿鸿儿又醒了过来。
月光光,照莲塘。
莲塘背,种油菜,
油菜花……
阿鸿儿这次醒来不哭了,把一只小拳伸出被窝外,睁着他的黑水晶般的瞳子望着帐顶在唱歌。但他的双颊还是赤热的炭般的。
上间点火下间光,照着新娘叠嫁妆……
牛拖笼,马拖箱!……
“鸿儿,好乖,你喉干么?要牛奶喝么?”
“不要!妈妈啊,妈妈抱!”阿鸿儿不唱歌了,微侧着身体,伸出双手向母亲,母亲坐进被窝里去把阿鸿儿抱在胸怀里。我也伸过手来摸了他的颊和额,我的手感着灼热。
“鹄哥,做纸鸢!姊姊!……狗狗吠!狗来了!花毛儿来了!妈妈,我怕!”这时候是午夜时分了,万籁俱寂的,外面并没有犬吠的声音。
“阿鸿儿不是在谵语么?”我想及日间医生所说的话来了,心里异常的忧恐,但不敢直捷的向母亲说出,怕她伤心。
“母亲也怕在这样的想着,不敢向我明说吧。”想到这里,我心里更觉难过。
“阿鸿儿恐怕是发了梦,梦见阿鹄儿做纸鸢给他,又梦见邻家的花毛狗吠他,才说出这些话来。是的,他定发了这种梦。决不是谵语!决不是谵语!”我此刻又把刚才的犹疑取消,自己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