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K成婚的那晚上,我觉得自己像娼妇般的很可耻也很可怜。
循着乡间的风俗,洞房里高高的烧着两枝大红烛。虽是初春天气,气候犹寒,但洞房里早郁热得难堪了。我双颊绯红的觉得全身在发火焰。到了吃晚饭的时分,K自己跑了进来,把房里挂的十多个红灯里的小红烛点亮,房里的纯洁的氧气更被燃烧干枯了。K进来时穿一件新制的银红色湖绉棉袍子,双颊绯红的燃着新郎的气焰,似笑非笑的趾高气扬,他像在说,“今天是我最得意的一天,我今天是行加冕式。学生社会间艳名最高的任蕙兰终归给我了!”我望见他那种有铜臭的俗不可耐的态度,禁不住厌恶起来。但转思及自己非处女之身,K还在梦中不知道满脸给他的朋友涂了泥垢;又很替他可怜,对他抱同情。
他们在前厅宴会——吃新婚酒了。雇来的一班乐鼓手很热闹的吹唱着。箫鼓之音和贺客的笑声混淆着荡进我的耳朵里来时,更使我增加一种烦恼。
他们像吃了晚餐了,K带了一群男性到洞房里来。不消说是来闹洞房的了。出我意料的,使我战栗的就是那位剥夺了我的处女之姱的教育家也敢昂然的跟着他们进来揶揄我,不单揶揄我,竟敢当着我的面侮辱K。
夜阑人静,K一个人带点酒意进来。至刚才那瞬间止,我还是K的形式的妻。现在这一瞬间……这一瞬间,我是K的实质的妻了。我思念及此,我只痛哭我的离奇的运命——最可耻的再次失身的运命。我这一身全浸溺在泪海里去了。
R君,到这时候,我只能听凭运命之神的处置了,不再作无谓的抵抗了。在我,早无所谓恋爱,无所谓希望。在我,只有悲怨,只有咒恨,只有对异性复雠之一念!
回忆过去,时间像会飞的那样快,只一瞬间一切现实都成陈迹了;但由数量的说起来,我住K的家里的期间决不能说短小,也有两年余了。在这两年余间,我对他的复雠成功了,他在教育界的名誉破产了,K也因为我和他绝交了,我也因此和K作最后的诀别了。但这些变故都是由他一个人先发难的。
R君,人心难测!他真是个色魔!我和K结婚没有半年,他的魔手再伸向我的身上来。R君,我不对你说谎,不欺瞒你,我一因K是满身铜臭,二因我在生理上早做了他的奴隶,三因我对他有宿怨,我想达到我对他复雠的目的;所以我密密地答应他,跟他为二次的犯罪。
我和K中间全无恋爱,无感情。但由死尸般的肉身的结合,我们俩的夫妇关系再也不能否定了。不过我对K失事到如何程度是个问题,K由我得了如何程度的性的满足也是个问题。K在这两年余间,慢说没有捉到我的心和魂,就连肉的方面也……
K和他的父母不和,不常在家里歇夜,十天有九天在外面游荡,家庭里的波澜不曾平静过一天,阴惨的黑影满布了他的一家;这是什么原因呢?这完全是K的过激的性的冲动,不能由我的身上求得满足,不能不向外发展的缘故。
K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时,暴怒着来诘责我。“你们男子天天在外面游荡,和许多不认识的女性发生关系,便算得有廉耻么?你有什么资格来责备我?!”我当时把这几句话来抵塞他。但他说,“这完全是你这淫妇的罪过!你自己逼着我到外面去,还假装不知道么?”K真可怜,他说了后,双泪直流的。我觉得我对K太残酷了,在他的精神的生命上给了一个致命伤。R君,你要知道,K和我一样的可怜。我因爱你而不能达目的,遂自暴自弃的堕落了。K因爱我而不能遂愿,也自暴自弃的堕落了。在这时候,我也只能向着K垂泪,再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