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珊,就今日的我的情形——失恋和疾病的情形而论,我后悔和你认识了。我若不认识你,我不会有今日的痛苦罢。琏珊,我近来的苦状,恐怕不是你所能梦想得到的。
冬期的学期试验完了后,我不是到你家里去看你么?一钩新月挂在西天角上,气温虽然很低,但没有风,我没有带围巾,也不觉得如何的寒冷。
我到你家里时,你才吃过晚饭。你还在厅前抹脸,看见我很亲热的过来和我握手。
“请进房里坐。我一刻就来。请到我书房里坐。”
你这几句话在我的冷息了的心房里生了点温气。你房里的暖炉里生了火,里面的温度和外面的相差得很远。我坐在你的房里身心都温暖了。
今晚上是我对你最后的访问。
我只坐了刻,就向你辞别,告诉你我明天就动身回家去。我来时候,心里准备着很多话要向你说,但坐在你面前,又说不出想说的百分之一来。
难得你竟踏着月色送我一程。
“高教授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但我总不很喜欢他,因为他的性质差不多和女性一样。”你忽然对我说了这几句话。神经过敏的我只当你因和高教授亲近而自惭,故随便说这几句无聊的话来安慰我。但我听见了后,也不便加什么批评。
“做了人对各方面总不免有点牵扯不自由。我们能够到不受任何种感情的支配的地方去就好了。”你说了后,又叹了口气。
“是的,我总想我们能够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我在这瞬间,又觉得他们说的话都是谣言,不是真的了。高教授虽然爱你,你不见得定属意他吧。但我翻顾着天仙一样的你,同时思念到苍黑瘦弱的我,又自惭形秽。我觉和你并着肩走,不亵渎了你么?
新月早在水平线下隐了形,只我两个人全浴在幽寂寒冷的暗空中。我们默默的在街道上行了一会,都像耽溺在一种空想里面。
“就这个样子告永诀么?这是如何难堪的事!”我终流下泪来了。在这暗空中,大概你没有看见吧。走到大街口来了,你停着足向我说“再会”。我愈觉得悲楚,不知不觉的握了你的双手,像兄妹握手般的,握了你的双手。
“你的手多美丽!”
你伸着双掌给我,任我拧摸了一会。你像在说,“我们的会面只有今晚了,这一点点的亲爱还吝惜着不表示也近人情么?”
我的神经过敏,事事都对你抱曲解。
我在这瞬间,心脏起了一种高激的鼓动。这种鼓动在生理上引起了一种难堪的痛苦。我很想乘势拥抱着你接吻,但一念及我的可诅咒的疾病,忙放了你的手。
第二天我动身向故乡出发,三天之后我回到家里来了。我在途中只后悔前几晚上不该轻轻的放过了你。我只望年假快点过去,早点来学校会你。
我回到家里后一星期,接到T君寄来一封信,他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的病了。他又告诉我,你托他向我致意,并望我调摄身体。我读了T君这封信,我的身体像掉在绝望的深渊里去了,我想你必因我的病而厌弃我,连丝毫的余情都不再给我了吧。我自己对我的痼疾尚且万分厌弃,何况他人呢。
我在家中住了三星期了。在这三星期间咯了四次血。我的病又像加重了些,远因是学期考试时,用功过度了,近因是这两三星期间天气太冷,我伤了寒,体温高至四十度。继续着静卧了十多天才平复下去。我想我不久就要和N君同运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