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珊,我恋你的程度一天深似一天,我的烦恼也愈陷愈深无从解脱了。你那时候思念我的程度如何虽不可知,而我则常常为你流泪。我自回校后,没有从前那样勤勉地清理我的校课了。我只喜欢耽读各种文艺书籍,也时时学写些“临风洒泪,对月长吁”的一类文字。最奇怪的就是我常常无缘无故的悲楚起来,忍不住要流泪。每遇这样精神奋激的时候,我便一个人跑到操场里去,在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洒一番悲泪,自我的精神变态后,看见你活活泼泼地和高教授谈笑,我更感着一种无名的嫉妒,也对你怀恨起来了。琏珊,我会对你怀恨不是件奇事么?
琏珊,我的确恋爱着你,十二分的恋爱着你,但对你,我可以发誓说,我不敢望你为我的所有,因为我的确是自惭形秽!恋爱着你而不敢希望你为我之所有;是何等的一种矛盾哟!琏珊,我告诉你,我不敢希望你之为我所有,是因为我自知我抱有不治的遗传病!告诉你,则你定急急的远避我,不告诉你,自问良心上过不去!第二的原因,就是我为一个家无担石的人。作算你对我的病深抱同情,愿和我同甘苦,但我无足安置你的家,你跟着我同栖几年后,难保你不后悔吧。
最痛心的,就是我没有一次对你表示过我的恋爱。及今想来,你定会笑我愚笨吧。这半是因为我是个怯懦者,半是因为我有不愿在你面前吐弱音的自负心。我怕我把恋爱向你表示了后,不得你的容纳时,是何等的杀风景哟。
我告诉你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我知对你的希望什九绝望了。秋深的一天,我和T君到杏花天酒楼去吃酒。我听见隔壁大厅里有高教授的声音。T君从木栅缝隙偷望隔壁厅里的来客,原来四个人都是我们学校里的教授。一个是植物学教授章先生,一个是国文教授俞先生,一个是历史教授谢先生,还有一个是高教授。
我听见俞教授和谢教授同声的说,“老高,老高!你的艳福真不浅!你居然独占花魁了!我们都贺你一盅。”
“不错,该贺的!我也贺一盅。今天要罚他做个东道才对。”老教授章先生也发他的风流的论调。
神经过敏的我马上直觉着他们所说的花魁是你了。你想想,我当时听见,如何的难过哟。
“学生间年轻的美少年不少呀,怎么没有一个和她生恋爱的?”谢教授在提出他的怀疑质问他们。
“她说,亲口对我说,学生里面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人。她说,同学中没有可佩服的人,只有可怜悯的人。”
“啊!恭贺!恭贺!啊!吃酒!吃酒!我们预先替高教授和×女士举个祝杯!”滑稽的俞教授在狂笑着催他们喝酒。
琏珊,大概我也在你的计算中的没出息的一人了!我本不望你的佩服,只望能得你的怜悯。我能得你的怜悯,我死都情愿了。
高教授只笑着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但他口调是很得意的,马上听得出来。他当他们几个教授前默认你是属他的所有了。
从杏花天酒楼回来后的我,化身为两个“我”了。我决意不再思念你了,但另一个“我”只管在催促我莫离开你。我本想请假,或竟退学回乡下去养病,但另一个“我”又在逼着我要受学期试验。
T君是我的挚友,他知道我的一切秘密,他知道我痴恋着你,他知道我因为你咯血。他常流着泪劝慰我,劝我早回乡下去调养。因为有你在前,挚友的忠告和劝慰终不生效力了。我太对不起我的挚友了。我当日若听T君的忠告,我今日的病势不会这样沉重吧。
但是要死的还听他死的好。失了你的我早无生存的价值了;就死了又何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