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爱人”两字是随便叫叫,并不因为我爱你之故。
昨天拿了薪水,便到上海去,先是到中国国货公司买了一张礼券,随后到上海杂志公司,空手而出,终于在开明书店里买了一本《文学季刊》,回来买了各种的糖四只角子,为这心中有些得意,路上发生了两种感想:
一、在书店里,值得我化钱买的书,真是太少了。一天我去买一折七扣的书,三四角洋钱买了厚厚的五六本,计《金瓶梅》四册、《虞初新志》一册、《萤窗异草》一册。实实在在,中国书真太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小说读过得太多了,秽亵的作品也看过不少,但《金瓶梅》却不曾看过,这四册,真是太干净了,原来是把本来的样子删净碍目的地方,名之为“古本”,这颇有点滑稽,既然买来原是为看看这一本中国小说的名著,不一定为要看那些那个的地方,所以这一点也就原谅了吧,读过几回之后,彻头彻脑地令人打瞌睡,毫无可取的地方,因此翻了翻就丢了。《虞初新志》,你也许也知道是一些轶事杂文的选录,著名的《板桥杂记》、《影梅庵忆语》、《小青传》等都在里面,文章有好的,也有全不足取的,没有什么大意思。《萤窗异草》是仿《聊斋志异》一类的书,文笔自然要庸劣多了,从前看过……写得不耐烦起来了,不再说下去,因此你终于不知道我的感想是什么。
我近来吃糖吃得太狠,有时我想像吃的是你的耳朵你的鼻头,这样使糖加了一重微咸的味道,因为你不会是甜的。有一种糖的包纸上印着四个Darling的字,这种糖大概患神经病和我一样。
今天下雨,放工后肚皮饿得要命,懒得哭,因此不哭了,其实要哭是很容易的,只要闭了眼睛,想:世间没人爱我,大家欺负我,我无东西吃,于是心里一苦,便哭起来了,而另一个我却在一旁嬉笑。
《文学季刊》还是三月中出版的,其中四篇论文,关于皮蓝得娄的,关于福楼拜的,关于乔治桑、巴尔扎克与左拉的,都没甚大意思,安诺德的《论诗》,原文我曾读过。小说中有托斯退夫斯基的《白痴》,可惜未完,皮蓝得娄的戏剧《亨利第四》,我不喜欢,我永远反对一切“哲理”的东西,虽然我承认大艺术家都是大思想家。创作中只有张天翼靳以两个名字是熟的,张天翼的东西,总很浮浅,少修养,靳以的《洪流》,描写得颇可以,其余是“天三”的《夜渡》最好些。散文中有一二篇很好。没有诗,很满意,我太不愿意读诗了。
我真想把自己用大斧一劈两片。
张飞
你看我苦闷得要疯,我又读了一部法国革命史。
读书有什么意思呢?你如现在停学了跟读到毕业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