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倒还真有些树敌的本事。他是八月里到达佛罗伦萨的,到十月底,请他前来的那个委员会里倒已经有四分之三的成员觉得马丁尼的看法不无道理了。他对蒙塔奈利的猛烈攻击,把一向欣赏他的人都惹恼了;即使是盖利吧,起初对这位嘴角锋利的讽刺作家的一言一行他没有不支持的,如今连他也显出了一副颇为不快的神气,承认把矛头对准蒙塔奈利是未免多此一举。“规规矩矩的红衣主教还真不多呢。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位,对他还是应该客客气气为是。”
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连文带画的讽刺攻势,只有一个人似乎还是漠然置之,这人就是蒙塔奈利自己。看来马丁尼的话是有些道理的:人家见了这样的架势不动一点气,你花费精力去取笑他又有什么意思呢?城里都在传说,说是佛罗伦萨主教有一天请蒙塔奈利吃饭,蒙塔奈利在餐厅里发现了一篇牛虻恶狠狠讽刺他本人的文章,他看完文章,递给主教,说:“这篇文章写得还蛮不错嘛,你看呢?”
一天城里出现了一份传单,标题是:“圣母领报①圣迹新编”。传单上的文章作者即使没有署上他那个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署名标志,即寥寥数笔勾画出一只张着翅膀的牛虻图案,读者只要一看那尖刻而犀利的文笔,管保十之八九也都会心里雪亮,知道这是出自何人之手了。这篇讽刺小品是用对话的形式写的,让托斯卡纳人起了圣母马利亚的角色,让蒙塔奈利扮作天使,蒙塔奈利手持象征纯洁的百合花,头插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前来传报耶稣会即将降临。文章充篇都是涉及个人的攻击性的影射,一些暗示也是胆大妄为到极点,佛罗伦萨人看了,都觉得这样的讽刺未免有失大度,也有失公道。但是佛罗伦萨人看了却也没有不哈哈大笑的。牛虻铁板着脸说的那些荒唐话就是能叫人忍俊不禁,只要是出自他笔下的讽刺小品,不但支持他最坚决的人看了要笑痛肚子,就是一些最不赞成他、最不喜欢他的人看了也一样要喷饭。所以这份传单尽管其口气招人反感,却还是对本城的公众情绪产生了影响。蒙塔奈利的个人声望固然高不可撼,写得再妙的讽刺文章也休想给他造成多少严重的危害,但是舆论的趋势一时毕竟似乎对他有点不利。牛虻螫的可是个要害;虽说主教大人的门前依然围满了热诚的信徒,照旧看他上车下车,但是如今欢呼声和祝福声中却常常夹杂着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口号了:“好一个耶稣会的同伙!”“好一个圣信会的奸细!”
①所谓“圣母领报”,即圣母领受天使报喜之意。基督教以3月25日为圣母领报节。据《圣经·新约·路加福音》载:天使加百列奉上帝命,向圣母马利亚通报,说她将生下耶稣。
但是蒙塔奈利也不是没有人支持的。就在这篇讽刺小品印发两天后,当地一家主要的教会报纸《信徒报》上刊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题为“答‘圣母领报圣迹新编’”,署名“一教徒”。文章极力为蒙塔奈利辩护,称牛虻为造谣中伤,恶意诽谤。那位不具真名的作者凭着他非凡的文才、火热的激情,在文章里阐明了求天下太平、以好心待人的教义,指出这就是新任教皇传播给世人的福音,到文章末了才向牛虻提出诘难:话说得那么肯定可有哪一句拿得出证据来?同时还向公众发出严正的呼吁:造谣中伤的人卑鄙,可千万信不得啊。此文作为一篇“论而不驳”的辩护文章来看是颇具说服力的,作为一篇文学作品来看也是斐然可观的,即此两端,就决非寻常文章可比,所以当即在本城引起了很大的注意,何况这篇文章究系出自何人之手,连该报编者都还猜度不透呢。不久文章便以小册子的方式另外出版了单行本;“化名写文章辩护的那位”,也成了佛罗伦萨各家咖啡馆里议论的中心。
牛虻的反应则是对新任教皇及其一切支持者展开一场猛烈的攻击,他特别把攻击的矛头指向蒙塔奈利,并且悄悄透露出一些口风,说那篇颂扬他的文章说不定还是他点了头才见报的呢。于是“化名写文章辩护的那位”又在《信徒报》上著文驳斥,愤愤地予以否认。总之蒙塔奈利后来虽又在佛罗伦萨逗留了好些日子,可是在此期间两位作者的笔战打得难解难分,大家都忙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场笔战上,反倒把那位名满天下的讲道专家有点冷落了。
自由派人士里有几位也冒昧去劝过牛虻,说他文章里用这样恶毒的口吻攻击蒙塔奈利实在没有必要,可是劝下来并没有收到什么满意的效果。他只是和气地笑笑,懒洋洋带点儿结巴回答说:“说……说真的,列位,你们这就未免有点有失公允了。我上次听了博拉太太的,当时我跟她都明明白白讲好了:这一回就该让我来小……小……小小地自得其乐一番了。契约上可是这样规定的!①”
①借用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的话,稍稍变换了一下语气。
到十月底,蒙塔奈利就回他在罗马涅省的教区里去了。他在临离开佛罗伦萨之前作了一次告别讲道,在讲道中提到了这一场论战,对两位作者这样大动干戈和婉地表示了不以为然之意,要求不留名姓为他辩护的那位率先结束这场非但无益且亦不当的笔战,树立一个互谅互让的榜样。第二天,《信徒报》上果然刊出了一则启事,说是为了尊重蒙塔奈利主教大人公开表示的意愿,“一教徒”决定退出论战云云。
决定,还是得由牛虻来作出。他印发了一份小型传单,在传单上表示,有感于蒙塔奈利的基督徒谦让精神,自己现已放下武器,改变态度,今后如与圣信会人士相见,愿即抱头一洒和解之泪。在传单的末了他还写道:“我甚至还愿意伸开双臂,跟向我提出诘难的那位隐名的先生拥抱。读者诸君要是也能像主教大人及笔者那样深明此举之不易,深明那位先生何以至今不便公开姓名,我相信你们对我改变态度的诚意是决不会怀疑的。”
到十一月下半月,他通知文化委员会说,他要到海滨去度假,为期两周。看来他是去来亨无疑的;可是过不了两天,里卡尔多医生因为有事要找他商量,赶到了来亨,却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把他找到。十二月五日,教皇国内沿整个亚平宁山脉一带爆发了极端过激的政治示威;人们就由此而纷纷猜测牛虻在这寒冬腊月忽然想要去度假,原因只怕很不简单呢。暴乱被平息下去以后,他也回到了佛罗伦萨,一天在街上碰到了里卡尔多,他满面春风地说:
“听说你到来亨去找我了,我是到比萨去的。那真是个绝美的古城!大有阿卡狄亚①之风呢。”
①阿卡狄亚是古希腊的一个山区,传说与外界隔绝,居民过着田园牧歌式的淳朴生活。
圣诞节节期里的一天下午,他去参加文化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会议是在十字门附近的里卡尔多医生寓所里举行的。出席会议的人极为踊跃,他到会迟了点儿,等到他带着歉意躬身微笑踏进客厅时,客厅里望去已是座无虚席了。里卡尔多站起来想到隔壁屋里去搬把椅子来,可是牛虻一把拦住了他。“别费事了,”他说,“我就在这边坐吧,坐这里也满舒服的,”说着便向客厅那头的一扇窗子走去,敢情琴玛搬了把椅子就在这窗边坐着呢。牛虻过来坐在窗台上,脑袋懒洋洋往后一仰,靠在百叶窗上。
他半闭着眼睛,面带着斯芬克司般不可捉摸的微笑,一副神气俨然如达·芬奇的画中人,终于,两道目光垂了下来,落到了琴玛的脸上,琴玛见了他本来就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感,如今被他这么一看,内心更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俱心理。
今天所要讨论的提案,是印发一本小册子的事,因为眼下托斯卡纳正面临着饥荒的威胁,委员会打算出版一本小册子来阐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提出自己认为应该采取的对策。可是要在这个问题上作出决定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委员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照例总免不了有很大的分歧。琴玛、马丁尼、里卡尔多他们都属于比较激进的一派,这一派赞成向政府和民众大声疾呼,要立即采取相应的措施去解救农民的苦难。温和的一派——格拉西尼当然属于这一派——则担心声明的调子过于激烈的话,只怕政府不但不会接受意见,反倒会给惹恼了。
“各位,救人救急,那好当然是好,”此刻格拉西尼就一脸怜悯的神气,不慌不忙地对那班激昂慷慨的激进分子扫了一眼说。“可惜我们多数人都有这样一个脾气,就是,愈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就愈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如果我们乍一发表声明,就采用你们建议采用的那种调子,当局很可能会给你一个不睬,不到饥荒真正临头不会去采取救济的措施。可是我们只要能够说动政府,去调查一下庄稼的情况,那就不失为先行一步了。”
总坐在火炉旁边那个角落里的盖利,一听老对头这么说,马上就跳起来反驳。
“先行一步——真是高明,亲爱的先生;可饥荒要来的话,不会等我们这样一步一步走呀。等不到我们拿出实际行动去救济,老百姓早就把肚子都饿瘪啦。”
“我倒很想了解一下……”萨科尼刚一开口,好几个人的嗓音就打断了他。
“说大声点,我们听不见!”
“街上这样闹得要死,哪能听得见呢,”盖利窝着一肚子火说。“那边的窗子关上了没有,里卡尔多?要命,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琴玛扭头一看,说:“没错儿,窗子关得好好的。大概有个杂耍班子什么的正好打这儿过。”
叫喊声大笑声,铃铛声顿足声,在下面的街上响成了一片,其中还听得出有个蹩脚的军乐队,号子吹得像驴叫,又有只铜鼓,在下死劲大敲特敲。
“这两天有什么法子呢,”里卡尔多说,“圣诞节期间嘛,闹闹嚷嚷总是免不了的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萨科尼?”
“我是说,我倒很想听听比萨和来亨方面对这个问题是怎么个看法。也许里瓦雷斯先生可以给我们提供些消息,他刚从那边来。”
牛虻没有应声。他两眼直怔怔望着窗外,似乎对人家的发言根本就没有听见。
“里瓦雷斯先生!”琴玛叫了他一声。牛虻的近旁除了她没有别人,她见牛虻还是默不作声,就探过身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这才慢慢冲她转过脸来,琴玛见他两眼发直,脸色呆滞,神气如此可怕,着实吓了一跳。说那是一张死人的脸也毫不为过,过了会儿,才见那两片嘴唇动了动,可是样子很怪,像是死人开口说话。
“是的,”他轻轻吐出了一声,“是个杂耍班子。”
琴玛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赶快用身子把他一遮,免得大家都来看蹊跷。她也不了解牛虻到底怎么了,不过看得出他这不是想什么想入了邪,就是被什么幻觉迷了心,一时身不由己,回不过神来。所以她就快快站起身来,故意挡在牛虻和大伙之间,推开窗子,像是要瞧瞧窗外似的。当时牛虻的那个脸色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看到。
在街上走过的是个走江湖的马戏班,队伍里都是些骑驴子的巧嘴小丑,和穿得五颜六色的“哈咧空”①。居民们为了欢庆圣诞都化了装,一大群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拥着那班小丑互相打趣,彼此把彩纸带撒得像下雨。他们还在小纸袋里装上糖果向“可人芭”扔去,“可人芭”独自坐在车上,金丝银箔,七彩羽毛,打扮得漂漂亮亮,几绺假发卷垂在额前,一丝假笑挂在涂了口红的嘴唇上。车后跟着的一大串就各色人等都有了——街头的流浪儿,要饭的花子,一路翻跟头的小丑,背着货物叫卖的小贩。他们围着一个人又是挤,又是赶,还不住喝彩,由于人群时而拥到这边时而转到那边,所以琴玛起初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可是不一会儿她就看清了——原来那是个又矮又丑的驼子,穿一身怪里怪气的小丑戏装,纸帽上系着小铃铛。他显然是这个江湖马戏班里的人,正装出种种不堪入目的怪睑,把身子扭得丑态百出,在那里给观众逗笑呢。
①“哈咧空”是意大利传统喜剧中的滑稽角色。下面提到的“可人芭”则是“哈咧空”的情人。
“街上在搞些什么名堂?”里卡尔多走到窗前来问。“你们好像看得还有滋有味似的。”
见他们俩为了看江湖马戏班的几个小丑,居然叫委员会的全体人员挨等,他有点吃惊。琴玛转过身来。
“没什么好看的,”她说,“是有个杂耍班子走过,声音大得像翻了天,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她说这话时,人站在窗前,一只手还搭在窗台上,却冷不丁觉得牛虻那冰凉的指头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使劲按了按。“谢你啦!”他悄悄打过招呼,便关上窗子,又在窗台上坐下。
“对不起,”他一开口就是那副做作的腔调,“打搅各位了。我要紧去看……看杂耍表演了,挺……挺好……好看的。”
“萨科尼有话问你呢,”马丁尼没好气地说。他觉得牛虻的行径举止真是矫情到了荒唐的地步,尤其使他不快的是琴玛居然也这么不懂事,会去学他的样。她平日可不是这样的。
牛虻说他一点也不知道比萨的舆论看法如何,说自己上比萨,“只是去度假的。”话头一开,就马上大谈特谈起来,先是谈农业的前景,继而又谈小册子的问题,结结巴巴谈了个没完没了,叫大家听得都腻烦透了。他却似乎就爱听自己的声音,爱得简直入了魔。
会开完了,大家都站起身来准备走了,里卡尔多来到马丁尼的跟前。
“在我家里吃饭好不好?法布里齐和萨科尼都答应留下吃饭了。”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还得送博拉太太回家。”
“你真怕我一个人会回不了家?”琴玛说着便站起身来,裹上围巾。“别听他的,他就在你家里吃饭了,里卡尔多医生。让他换换环境也好。他出门应酬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假如承蒙太太不弃,那就我来送太太回家吧,”牛虻却插了进来,“我正好是顺路。”
“如果你真是顺路,那也好……”
开门送他们俩的时候,里卡尔多问牛虻:“我想你今儿晚上大概不会再有工夫来坐坐了吧,里瓦雷斯?”
牛虻回头瞅了一眼,大笑起来。“你问我吗,老兄?我可要去看马戏班的杂耍表演了!”
一回到客人那里,里卡尔多就说:“这个人真怪,那么喜欢巧嘴小丑,实在离奇!”
“我看这就叫物以类聚吧,”马丁尼说,“要是天下真有所谓巧嘴小丑,我看这人就是一个。”
“光是个巧嘴小丑倒还罢了,”法布里齐神情严肃地插了一句。“只怕他这个巧嘴小丑还是个十分危险的巧嘴小丑。”
“危险在哪儿?”
“我看,他老是这样喜欢诡诡秘秘去作些短途旅游,那就不大对劲。要知道,这算来已经是第三回了,我就不信他真的去过比萨。”
“他是到山里去的,我看这也差不多已经成了个公开的秘密了,”萨科尼说。“他在萨维涅奥事件①中认识了一些走私贩子,至今还跟他们保持着联系,对此他也从来不想加以否认,所以他要是利用跟他们的关系,把自己写的传单设法偷偷运进教皇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①萨维涅奥是一个村庄的名字。1843年穆拉多里兄弟(见第二部第一章)曾在此组织起义未成。
“不瞒你们说,”里卡尔多说道,“我找你们来谈谈,也就是为了要商量这个问题。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自己的传单小册子要偷偷运进教皇国很不容易,这事最好还是请里瓦雷斯来负责。依我看,皮斯托伊亚的那个印刷点搞得实在差劲,就知道把传单卷起来藏在雪茄里,一成不变,这种偷运传单的办法,也未免太原始了。”
“可直到目前这个办法还是挺管用的,”马丁尼很不服气地说。他老是听盖利和里卡尔多说牛虻是个值得学习的好榜样,听得都有点腻了,心里常常想:大家不是本来都好好的吗,偏偏来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冒险家”,于是就说这个也不行,那个也得改了。
“就因为挺管用,所以我们找不到新的办法,也就总是安于把老办法用下去了;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们人已经给抓了不少,传单也给没收过多批。我相信只要里瓦雷斯肯替我们担当起这个工作,我们的损失今后就可以减少很多。”
“何以见得?”
“首先,那些走私贩子是把我们当作陌生客户看待的,甚至会把我们当作有油水的主儿,而里瓦雷斯却是跟他们有交情的,很可能还是他们的头头,备受他们的尊敬和信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亚平宁山里的那些走私贩子,有些事情为我们他们不肯干,可是只要是为参加过萨维涅奥起义的人,他们就个个肯干。其次,对山区的地形我们恐怕谁也没有里瓦雷斯熟悉。记得吗,他是在山里过过亡命生活的,那些走私贩子的山径小路他都认得。那些走私贩子就是想骗也不敢骗他,就是胆敢骗他也骗不了他。”
“那么你是建议我们把我们宣传品在教皇国那边的一应发行事务——散发、投寄、保管等等——都交给他全权处理呢,还是只委托他替我们把东西运过边界?”
“要说可以投寄给哪些人,可以放在哪儿保管,这些问题凡是我们知道的他恐怕都早就知道,倒是我们不知道的他恐怕还知道了不少。在这方面我看我们并没有多少可以给他以指点的。至于散发的工作是不是交给他,那当然要看大家的意见如何了。依我看,重要的问题倒是东西具体如何设法偷运入境。一旦书报安全运到了波伦亚,发行工作就比较简单了。”
“我表示我的意见,”马丁尼说,“我不赞成这个计划。首先,你们说他如何如何能干,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他干偷渡偷运的勾当我们都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他遇到危难是不是能临事不慌。”
“啊,这一点你用不到有半点怀疑!”里卡尔多插上来说。“萨维涅奥事件的那段历史就证明了他是遇事不慌的。”
“还有,”马丁尼又接下去说,“我对里瓦雷斯虽然了解不多,但是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我就压根儿不赞成把党的机密一股脑儿交托给这么个人。我总觉得他轻浮、爱做作。把一个党的秘密物资运送工作交给一个人全权处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法布里齐,你以为如何?”
“如果我反对他的理由也只有你提出的这么几条,马丁尼,”法布里齐教授回答说,“要是这个人又当真具有里卡尔多所说的种种优越条件——事实上里瓦雷斯也的确具有这些条件——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把这几条反对的理由都搁过一边。至于说到我的意见,他勇敢、诚实、处变不惊,对此我是毫不怀疑的;他熟悉山区,也熟悉山里人,对此我们也有充分的根据可以作证。可就是还有一条我不赞成。我总担心他到山里去可不只是为了偷运小册子的事。我倒是疑心他会不会还有另外的目的。当然这只是我们关起门来自己说说。我也只是有这么个疑心而已。我看他很可能跟那里的什么‘帮派’有关系,而且说不定还是其中最危险的一个‘帮派’哩。”
“你说哪一个——是‘红带会’吗?”
“不,是‘奥科泰拉托里’①。”
①下文所说“刀客会”的意大利文原名。
“会是‘刀客会’!可那是一小股亡命之徒呀——多半是庄稼人哩,这种人既没有念过书,又没有什么政治经验。”
“当年参加萨维涅奥起义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不过他们的头头可是几个念过书的,如今这个小帮会可能也一样。不要忘记,罗马涅一些比较激烈的帮会多数成员都是萨维涅奥事件的过来人,他们觉得要公然起来造教会的反,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于是就退而采取暗杀的手段。手里使不上枪,他们就改使短刀。”
“可你凭什么认为里瓦雷斯跟他们有关系呢?”
“我这也谈不上是认为,只是有些疑心罢了。反正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把问题查清楚了,然后才能把秘密运送宣传品的工作交托给他。万一让他一身而兼二任,那他就会使我们的党蒙受极大的损害,成事不足,反而会坏了我们党的声誉。不过这个问题我们还是改天再谈吧。我有个罗马来的消息想要告诉你们。据说那边就要成立一个委员会,来草拟一部地方自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