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位走方郎中原是有本领的,当时他看定十二岁的小孩子将来有大将军之命。年遐龄还不十分相信,那走方郎中又仔细一看,连连说道:“险啊!将来光大门庭的是他,险遭灭门大祸也是他。须要多读些诗书,才可免得这祸事,”提起他儿子读书的事体,年遐龄便触动了心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便坏在不肯读书!”那郎中说道:“老先生倘然信托晚生,包在晚生身上,教导他成个文武全才。”年遐龄听他说话有几分来历,便邀他进府去暂住一宵。那郎中把自己的来历和教导年羹尧的法子细说一番,说得年遐龄十分佩服,到了第二天,便要请他做先生。这郎中说道:“且慢,老先生且拿出二万银子来交给晚生,晚生自有办法。”年遐龄听了,毫不迟疑,便立刻拿出一扣钱庄折子交给先生,任凭先生用去。从此以后,合家上下都称他先生。
那先生拿了银钱,依旧不管教年羹尧;只是在年府后面买了一方空地,雇了许多工匠,立刻盖造起一座花园来。楼台曲折,花木重重,中间又造一座精美的书室。直到残冬,才把一座花园造成,四周高高地打一重围墙,独留着西南方一个缺口。
先生便拣定明年正月十六日,为年羹尧上学的好日子。到了那日,年遐龄便备办下酒席,请了许多亲友来陪先生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龄亲自送年羹尧上学去,他向先生作了三个揖,说了种种拜托的话,转身便走。先生把年遐龄送出了那围墙的缺口,吩咐工匠即刻把那缺口堵塞起来,只留一个小小窗洞,为递送茶水之用。那年羹尧住在围墙里面,只因花园造得曲折富丽,一天到晚玩着,却也不觉得气闷,那先生坐在书房里终日手不释卷,也不问年羹尧的功课,年羹尧也乐得自由自在,在花园中游来玩去;他自从到了花园里,从不曾踏进书房一步,也从不曾和先生交谈一句。他高兴起来,便脱下衣裤,跳下池中去游一回水;有时爬到树上去捉雀儿;春天放风筝,夏天钓鱼,秋天捉蟋蟀,冬天扑雪,一年四季,尽有他消遣的事体。
有时玩厌了,便搬些泥土,拔些花草,也是好的。他在花园里足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园,被他弄得墙坍壁倒,花谢水干,甚至于那墙角石根,都被他弄得断碎剥落。只有那先生住的一间书房,却不曾进去过。便是那先生眼看着年羹尧翻江倒海,他也不哼一声儿。后来年羹尧实在玩得腻烦了,便进书房去,恶狠狠地对先生喝道:“快替俺开一个门儿,俺要出去了。”
先生冷冷地说道:“这园中没有门的,你倘要出去,须从墙上跳出去。”年羹尧见不给他开门,便擎着小拳头向先生面门上打去;只见那先生双眼一瞪,伸手把臂膀接住,年羹尧不觉“啊唷”连声。先生喝他跪下,他怕痛不得不跪了。先生放了手,他一溜烟逃出房门去,一连几十天不敢进书房去。
看看又到了秋天,景象萧索,年羹尧也实在玩不出新鲜花样来了,便悄悄地走进书房去,只见先生低着头在那里看书。
他站在书桌边默默地看了半天,忽然说道:“这样大一座园子也被俺玩厌了;他这小小一本书,朝看到夜,夜看到朝,有什么好玩?”那先生听了,呵呵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这书里面有比园子几千百倍大的景致,终生终世也玩不完,可惜你不懂得!”年羹尧听了,把颈子一歪,说道:“俺却不信,你且说给我听听,怎要的好玩法?”那先生听了,摇着头说道:“你先生也不拜,便说给你听,没有这样容易。”那年羹尧听了,把双眉一竖,桌子一拍,说道:“拜什么鸟先生!俺不希罕!”说道,他一甩手出去了。这先生也任他去,不去睬他。
又过了十多天,年羹尧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走进书房来,纳头便拜,说道:“先生教我罢!”先生这才扶他起来,唤他坐下。
第一部便讲《水浒全传》给他听,把个年羹尧听得手舞足蹈;接着又讲《三国志》、《岳飞传》,和古往今来英雄的事迹、侠客的传记。接着又讲兵书、史书、经书、以及各种学问的专书;空下来教他下棋、射箭、投壶。后来,十八般武艺也件件精通,又教他行兵布阵的法子和飞檐走壁的技能。足足八年工夫,教成一个文武全才,此时,先生便叫年羹尧自己打开围墙出去,拜见父亲。那年遐龄八年工夫不见他儿子,如今见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学成文武技能。如何不喜,忙去拜谢先生。那先生拱一拱手,告辞去了。任你年遐龄父子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
他临走的时候,只吩咐年羹尧记住“急流勇退”四个字。年羹尧如今富贵已极,却时时感念他的先生,因此他如今也十分敬重这位王先生。
这位王涵春,虽敌不得年羹尧先生的文武通才,但在年大将军家里却也十分忠心,便是年大将军也十分信任他。他除教小公子读书以外,兼管着年家的家务;年大将军没事的时候,也常常找王先生说话去,这王先生是一位仁厚的长者,他见年大将军杀人太多,心中万分不忍;只因年大将军性如烈火,也不好劝得。年家有两个厨子、一个丫环为王先生送去性命,这是王先生一生一世不忘记的。他在临睡的时候,总要念一念《金刚经》超度他们,这件功课,他到老也不肯间断。第一个厨子姓胡,在年大将军家里当厨子已有四年了。有一天,年大将军请客吃酒,有一样菜名叫鼋裙,是年大将军特意点做的,这时王涵春坐在第一位,家奴送上一大碗鼋裙来。
王涵春不知是什么莱,问时,年大将军解说是鼋鱼背上四边的肉,称做“鼋裙”。说着,举走箸来逊客。王涵春夹一块在嘴里,年羹尧问他:“调味浓谈如何?”这时因莱太热,王涵春舌根上被莱烫得开不得口,只皱着眉心,把头略摇了一摇。年大将军看了,认做王先生嫌味儿不佳,他便回过头去,暗暗地向门外的侍卫点了一点头。停了一会,只见那侍卫手中捧着一个朱漆圆盘,盘上遮着一方红布,走进屋来,向上一跪,嘴里高声说道:“胡厨子做菜失味如今砍下他的脑袋来了。”说道,把那红布一揭,只见盘中搁着一颗血迹模糊的人头;把一屋子的客人吓得个个转过脸儿去不敢睁眼。王先生问:“究竟为了什么事?”年大将军:“因见先生皱着眉头,知道味儿不佳,所以吩咐把他砍了。”那王先生听了,不觉直跳起来,连说:“罪过!”才把自己因烫嘴才皱眉头的原因说了出来。那年羹尧听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一笑罢了。胡厨子被杀死以后,接下去的一个钱厨子,也知道从前的胡厨子因做菜失了味砍脑袋的,便格外小心,每天吃什么菜,先去问王师爷。这样子做了一年,倒也平安无事。
这王先生是杭州人,有一天,他忽想起杭州的豆腐脑十分有味,第二天便吩咐钱厨子做一碗豆腐脑。年大将军和王先生是同桌吃饭的,见了这碗豆腐脑,他便勃然大怒,说:“豆腐脑是最贱的东西,如何可以这么怠慢先生?”喝一声:“砍下他的脑袋来!”吓得那王先生忙下位来拦住,说明这碗豆腐脑是自己特意要的,年羹尧才罢休。又尝尝那豆腐脑的味儿,却十分可口,便吩咐:“以后每天做一碗豆腐脑请先生吃。”这王先生天天吃着豆腐脑,也吃厌了,只是不敢说。后来那钱厨子因家中有事靠假回去,便雇用了一个新厨子。新厨子听说王师爷要吃豆腐脑,也照样做了一碗。年羹尧一尝,那豆腐脑又老,味儿又苦,不觉大怒,喝一声:“取下脑袋来!”王先生急要拦时,已来不及了。
后来,那钱厨子假满回来,依旧做一碗豆腐脑,那味儿依旧是十分鲜美。王先生诧异得很,暗地里唤厨子来问时,那钱厨子说:“每一碗豆腐脑,用一百个鲫鱼脑子和着,才有这个味儿。”那王先生听了,连声说道:“阿弥陀佛!这新厨子真死得冤枉,叫他如何知道呢?明天快把这碗莱免了罢。”
过了几天,年羹尧又想出一样新鲜小菜来,立刻请了许多宾客,那王先生依旧坐了首席,酒过数巡,只听得年大将军吩咐上菜:只见每一桌上,上面安着一个大暖锅,暖锅里煎着百沸鸡汤鱼翅;又每人跟前安一个五味盆,一个银锤子,一把银刀,一柄银匙。大家看了,都莫名其妙。停了一会,每人跟前搁着一个小木笼,笼里囚着一只小猴儿。那猴头伸出在笼顶外,好似戴枷一般,把猴子的颈子锁住,使它不能伸缩。年大将军先动手,举起锤子,在猴子的顶门上打一下,打成一个窟窿;把银匙探进窟窿去,挖出猴子的脑髓来,在暖锅里略温一温便吃。吃到一半,又拿银刀削去猴子的脑盖,再挖着吃,当时许多客人见了年羹尧的吃法,都如法炮制。一时里猴儿的惨叫声,刀锤的磕碰声,客人的赞美声,诸声并作。王先生坐在上面,早已吓怔了,便推说头痛,溜回房去。那班客人个个吃得舐嘴咂舌,连称异味。年羹尧也吃得呵呵大笑。这一席酒,直吃到日落西山,杀了一百头猴子。年大将军吃得酒醉饭饱,便踱进书房来看望王先生。这时恰巧有一个丫环送茶给王先生,那王先生一面伸手接茶,一面起身招呼年羹尧。两面一脱手,“哐啷”一声响,一只玉杯儿打碎在地,溅得王先生一身的茶水。
王先生忙拿手巾低着头抹干净那茶渍,耳中只听得“飕”一声响,急抬头看时,那丫环的脑袋已经给年羹尧砍落在地。王先生到这时,忍不住把年羹尧劝说一番,并且说:“从来说的功高震主,大将军在此地一举一动,难保没有皇上的耳目在此,大将军如今正该多行仁德,固结军心。”
这王先生正说着,忽然外面送进一角文书来,年大将军看时,认得是他在京里的心腹写来的信,打开信来一看,早把个气焰万丈的年羹尧矮了半截,只听他嘴里不住地说道:“休矣?休矣?”那王先生接过信来一看,也不免愁眉双销起来。原来年羹尧在任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侦探暗地里去报告皇帝知道。
接着那都御史上奏章,狠狠地把年羹尧参奏了一本。内而六部九卿,外而巡抚将军,都纷纷地递着参折;最厉害的几条是说他“潜谋不轨”,“草菅人命”,“占淫命妇”,“擅杀提督”。年羹尧看了,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便连夜整理些细软,把小公子年成托给王先生带到南方去,抚养成人,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脉。这里王先生才走,那北京的圣旨已到了。那圣旨上大概说道:近年来年羹尧妄举胡期恒为巡抚,妄参金南瑛等员,骚扰南坪寨番民,词意支饰,含糊具奏;又将青海蒙古饥馑隐匿不报,此等事件,不可枚举。年羹尧从前不至于此,或系自恃已功,故为怠玩或系诛戮过多,致此昏愦。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陕总督之任?朕观年羹尧于兵丁尚能操练,着调补浙江抗州将军。总督印务,着奋威将军、甘肃提督兼理巡抚事岳钟速赴西安署理。其抚远大将军印着赍送来京;奋威大将军印,如无用处,亦着赍送来京。岳钟琪和年羹尧交情很好,得了这个信息,忙赶到西安来,一面接收年羹尧的印信,一面用好话安慰,答应他上奏章代求保全;又拨了一百名亲兵沿路保护着,年羹尧和岳钟琪挥泪分别,急忙上路,看看到了江苏的仪征地方。这地方有水早两条道路:从水道南下,便可直达杭州;从旱路此上,也可以直达北京。年羹尧心想:皇上做郡王的时候,俺也曾出过力来;如今俺倘能进京去面求恩典,皇上看在俺拥戴的功劳上,便复了俺的原官,也未可知。想罢,便亲自动笔写奏章,里面有两句道:“仪征水陆分程,臣至此静候纶音。”这不过想皇上回心转意,进京面陈的意思,谁知雍正皇帝看了这个奏章,越发触动了他的忌讳。他疑心年羹尧存心反叛,要带兵进京来逼宫,便将奏章交给吏部等衙门公阅。
从来说的“墙倒众人推”。况且年羹尧平日威福自擅,得罪官场的地方很多,那班官员,你也一本,我也一本,众口一辞,说年羹尧受莫大之恩,狂妄至此,种种不法,罪大恶极,请皇上乾纲独断,立将年羹尧革职,并追回从前恩赏物件。接着,又有许多沿路人民纷纷控告年羹尧“沿途骚挠”。这分明是那仇家指使出来的。那雍正皇帝看了,十分震怒,一夜工夫连下十八道俞旨,把个赫赫有名的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连降了十八级,变做一个看管杭州武林门的城门官儿。年羹尧到了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孤凄凄的一个人带了几名老兵,到杭州做城门官去。凡做城门官的,只要有官员们进出,照例须衣帽接送,那武林门又系热闹的所在,每日进进出出的官儿不知有多少。却巧这时做杭州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年羹尧手下当过中军官、几乎被他杀死、后来改罚在桥下当更夫的陆虎臣。那陆虎臣钻了别人的门路,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他听得年羹尧罚落到杭州看城门,便竭力运动去做杭州将军。这真是冤家路窄,他到任这一天,摆起全副队伍,整队进城。合城的文武官员都在城门迎接,独有那位城门官儿年羹尧,若无其事,自由自由,穿着袍褂在廊下盘腿儿坐着向日光。待到那陆虎臣走到他跟前,他依旧是不理不睬。陆虎臣见状大觉大怒,喊一声:“年羹尧,认识俺吗?为何不站起来迎接?”
年羹尧听了,向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要我站起来吗?我却要你跪下来呢!”陆虎臣哈哈大笑道:“俺堂堂头品官儿,难道跪你这个城门官儿不成?”年羹尧说道:“虽不要你跪见城门官儿,你见了皇上总该跪下。”陆虎臣点着头说道:“那个自然。”年羹尧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说道:“陆虎臣,你看俺坐着的是什么?”陆虎臣看时,见他身下坐着一方康熙皇帝赏赐的旧龙垫;年羹尧又从怀中拿出一方万岁牌来,搁在龙垫上,喊一声:“陆虎臣跪!”那陆虎臣不知不觉跪下地去,行过三跪九叩首礼,年羹尧才把万岁牌捧进屋子去供着。
从此以后,陆虎臣心中越发衔恨。回到衙门去,连夜上奏章参年羹尧,说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这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贪赃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蚀之罪十五,残忍之罪四,共计九十二大罪,按律便该凌迟处死。这本奏章真是年羹尧的催命符,圣旨下来:姑念年羹尧平定青海有功,着交步军统领阿齐图监赐自裁;年富倚仗父势无恶不作,着即正法;年遐龄、年希尧,着褫夺爵位,免议处分。
所有年羹尧家产,尽数查抄入官。这道圣旨下去,年氏全家从此休矣。这虽是年羹尧骄横获罪,也是雍正皇帝有意要毁灭功臣的深意。
当时,年羹尧虽死了,却还有国舅隆科和大学士张廷玉、将军鄂尔泰等三人在世;他三人都是参与密谋的,雍正皇帝刻刻在念,总想一齐除去他们,苦得没有因由。那时,凡是朝廷外放的大员,皇帝便派一个亲信的人暗地里去充他的幕友或是亲随,监察着那大员的举动,悄悄地报入宫廷。内中单说一位河东总督田文镜,他和鄂尔泰、李敏达一班大臣最是莫逆。他外放的时候,李敏达荐一位邬师爷给他田文镜因为邬师爷是李敏达荐的,便格外看重他,诸事和他商量。邬师爷问田文镜道:“明公愿做一个名臣吗?”那田文镜当然说愿做一个名臣。邬师爷说道:“东翁即愿做一个名臣,我也愿做一个名幕。”田文镜问道:“做名幕怎样?”邬师爷道:“愿主公给我大权,诸事任我做去。莫来顾问。”文镜问:“先生要做什么事?”
邬师爷道:“我打算替主公上一本奏章,那奏章里面说的话却一个字也不许主公知道。这本奏章一上,主公的大功便告成了。”田文镜看他说话很有胆量,便答应了他。邬师爷一夜不眠,写成一本奏章,请田文镜拜发。
那奏章到了京里,皇帝一看,见是弹劾国舅隆科多的奏本,说他枉法贪赃,庇护年羹尧,又恃功骄横,私藏玉牒,谋为不轨,种种不法行为。皇帝看了,正中下怀,便下旨削去降科多官爵,交顺承郡王锡保严刑审问。隆科多是拥戴的元勋,他见皇帝翻了脸,如何肯服?当顺承郡王审问的时候,他便破口大骂,又把皇帝做郡王的时候如何谋定太子,如何私改遗诏,给他统弘说个痛快。那顺承郡王见他说得太不像话,便也不敢多问,一面把隆科多打入囚牢,一面具题拟奏。说隆科多种种不法,罪无可恕,拟斩立决。后来佟太妃知道了,亲自去替他哥哥求皇上饶命。皇帝也念他从前的功劳,饶他一死。下谕道:念隆科多是先朝的旧臣,免其一死,着于畅春园外筑室三间,永远监禁;妻子家产免与抄没。这样一办,雍正皇帝又了却一笔心事。那田文镜从此名气便大起来,皇上传谕嘉奖,又赏了他许多珍贵物品;内而廷臣,外而督抚,都见了他害怕。因为这件事体,田总督又送了邬师爷一千两银子。邬师爷见总督重用他,便飞扬跋扈起来,在外面包揽词讼,占淫民妇,无所不为。这风声传到总督耳朵里,如何能容得,立刻把邬师爷辞退了。这邬师爷走出衙门,也不回家。便在总督衙门口买一座屋子住下,终日游山玩水,问柳寻花。说也奇怪,这田文镜自从辞退邬师爷以后,便另请了一位幕友,每逢奏事,总遭驳回,有时还要传旨申斥。田文镜害怕起来,托人依旧去请教这位邬师爷。那邬师爷大搭其架子,不肯再来。后来经中间人再三说项,邬先生说出两个条件来:第一件,不进衙门,在家里办公;第二件,每天须送五十两纹银元宝一只。田总督为保全自己的功名起见,便也没奈何,一一答应了他。
从此以后,邬师爷住在家里,每天见桌上搁着一只元宝,他便办公;倘然没有元宝,他便搁笔。直到田文镜逝世,那皇帝的恩典还是十分隆厚,圣旨下来,赐谥端肃,在开封府城里建立专祠,入祀豫省贤良祠。后来这位邬师爷也不知去向。人家打听出来,这位邬师爷原是皇帝派他去监督田总督的。你想这雍正皇帝的手段,可厉害不厉害?
那时有一位福建按察使王士俊,他进京陛见,临走的时候,大学士张廷玉荐一个亲随给他。这王士俊带他到任上,便十分重视他,那亲随也十分忠心。光阴似箭,转眼已是三年;王士俊因有要事要进京去请训,这亲随便于前三日告辞。王士俊留着他说:“你家在京里,我也要进京,俺们一块儿走,岂不很好?”那亲随笑笑说道:“不瞒大人说,俺本不是什么亲随,原是皇上打发俺来暗地察看着大人的;如今大人做了三年按察使,十分清正,俺便先回京去,替大人报告皇上。”那王士俊听了,吓得连连向这亲随作揖,嘴里说:“总、总要老哥照拂。”这个风声传出去,那班外任官员个个心惊胆战,时时防备衙门里有人在暗地里临督他。
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人,见隆科多得了罪,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便不觉自危。张廷玉十分乖巧,即上奏章告老回乡。皇帝假意挽留他,张廷玉一再上本告休,皇帝便准了他的奏,又在崇政殿赐宴饯行,在席上,皇帝御笔写一副“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的对联,赏张廷玉拿回家去张挂。张廷玉回家以后,皇帝要买服他的心,常常拿内帑的银钱赏他,一赏便是一万;十年里面赏了六次,张廷玉屡次辞谢,圣旨下来,说汝父清白传家,汝遵守家训,屏绝馈遗,朕不忍令汝以家事萦心。张廷玉无法可想,在家里造了一座“赐金园”,算是感激皇恩的意思。张廷玉有一位姊姊姚氏,年轻守寡,颇有智谋,她见雍正皇帝毁灭功臣的手段,知道皇上的心是反复不定的,便回家和张廷玉说明,把廷玉的家财图书细软等物,统统搬到她夫家去。
果然隔了几年,不出她所料,皇上圣旨下来,着两江总督查看张廷玉家产,收没入官。后来他兄弟亲友怕被张廷玉拖累,便大家捐助十万块钱,搁在他家里,待总督来查看,后来两江总督把十万家产提存在江宁藩库里,虽说圣旨下来,发还张廷玉的家产,张廷玉也不敢去具领。要知后来别的功臣如何遭殃,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