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鸦片战争使中国吃了英国的大亏以后,全国上下,越发把这穆相国恨入切骨,说他奸臣误国,又说他仗着自己是满人欺侮汉人,把汉人的疆土乱送给外人。因此触恼了广西花县地方一位村学究,他姓洪名秀全,他见天下纷纷,人心思乱,便造出一个上帝教来。这上帝教的名目,原是学着西洋来的耶稣教,所以他也说教主是天父,名耶和华;生下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落在人世,救人救难。长子便是耶稣,因救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第二个儿子便是他自己;一个女儿便是他的妹妹洪宣娇。如今他兄妹两人知道天下将要大乱,特立这上帝教度人苦厄;洪秀全自称“天弟”,洪宣娇自称“天妹”。他兄妹两人到处劝人入教,入教的人每年纳银五两,便可免一生灾难。当时百姓被那些贪官强盗闹得寝不安枕。终日担惊受怕,啼饥号寒,天天祈福消灾,如今听洪秀全说可以保他一生平安,便纷纷去入上帝教,不多几天,便有教徒几万。洪秀全打听得金田村有个杨秀清,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在地方上有点名气。
他便假说秀清是天父第三个儿子,特意跑去拜访他。那两人见了面,谈了一夜,十分投机;便约了他朋友冯云山、朱九涛,在各村传授,说“人欲升天,须迎天弟”。那时信教的人越来越多,杨秀清是有口才的,他便假办团练为名,邀集了各村的绅董,演说一番,投入他教里的,居然有六十二村。他们便在金田村立一个总部,大做起来。秀清有两个朋友,也是十分有才干的:一个是桂平的韦昌辉,一个是贵县的石达开。杨秀清也去说他俩入了伙,势力越发强大起来。
洪秀全看时机已到,便想就此起事。他有一个同学,名王纶干的,善于卜卦,他便悄悄地去请他卜一卦。那卦上有“定有九王之尊”六个字,洪秀全不觉大喜。纶干又自己卜了一卦,有“定我为君师”五个字,两人相对大笑。从此洪秀全便聘请纶干充当军师,那纶干扮了一个算命先生,到四处去游说,劝人归顺洪秀全。那边洪秀全和杨秀清已在金田起事,沿着西江打下去,得了贵县,又得浔州,声势一天盛似一天。
洪秀全在大黄江,自号太平王,分兵去占住紫荆山一带,又攻得永安州,建立了太平天国。洪秀全加封天王,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洪大全为天德王;此外封了秦日纲、罗亚旺、范连德、胡以晃等四十八个伙伴的各种官职,有做丞相的,有做军师的,有做参谋的;又把有功的大小将官八百人都加封了官职。
便发出上谕去,说道:天王诏令:凡军中大小将兵,各宜认真奉行大道。吾等宜知你父上主皇上帝,乃是真神;真神以外,皆非神。天父上主皇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又无一人非其所生所养;故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不得僭称上,僭称帝。自今众兵将,可呼朕为主,不可称上以冒天父;天父称天圣父,天兄称救世圣主,天父天兄得称圣。自今众兵将呼朕为主,不可称圣,以冒天父天兄。天父,神爷也。又魂爷也。从前左辅右弼前导后护之军师,朕命为王爷,此乃姑从不正之例;若据真道论之,有冒犯之嫌。今特封左辅正军师为东王,管治东方各国;封右弼又右正军师为西王,管治西方各国;封前导副军师为南王,管治南方各国;封后护又副军师为北王,管治北方各国。又封石达开为翼王,使羽翼天朝。以上所封各王,俱受东王节制。别诏称后宫为娘娘,贵妃为王娘。钦此。
天王发下上谕以后,便把各王爷邀集在宫中,开了一个大宴会。吃酒中间,天王叙述了历史,如何得到神灵的启示和帮助,以资证明他不是凡人:“如今俺们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都是朕依着天父天兄的教训,俺们大家都该感激这两位救世圣主。”说着,便吩咐天妹宣娇画一幅老人的像,供在当殿;大家学着老人的样子,一齐把头发留起来。当时有人背地里都唤他“长毛”。
国外有英国的侵略,国内有广大农民跟着洪秀全造反,皇宫外面已经造得一塌糊涂了,里面穆相国还瞒着消息。道光帝这时常常害病,精神也不济事。这时,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便立刻宣召宗人府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等一班亲信官员进宫来,嘱托了一番后事。这时奕詝、奕訢、奕誴、奕譞一班皇子,都站在御榻两旁听父皇的话,一齐掉下眼泪来。道光帝把后事吩咐过了,便令穆彰阿和文庆两人到正大光明殿去,把金盒拿下来,当着众大臣宣读诏书,把皇位传给四皇子奕譞.这奕詝奉了诏书,身父皇谢过了恩。道光帝便在这时候两眼一翻,长辞人世了。众大臣一面把奕譞拥上太和殿去,鸣钟击鼓,受了百官朝贺,做了咸丰皇帝;一面由内务府行文各省,为道光帝发丧。
这咸丰帝一登上皇帝宝座,便放出手段来整理朝纲。他第一道谕旨,便把军机大臣穆彰阿革了职,把两广总督耆英降做五品员外郎候补。这穆彰阿原是三朝元老,威权煊赫一时,但到这时,年纪也老了,家财也富足了,见皇上格外开恩,不抄他的家,他乐得做个乖人儿,趁此收场,回家享福去了。他在家里,十分信奉喇嘛教,他自己说修行的工夫已到了可以成佛成仙的地步。他又爱喝酒,常常请了许多客人,在家里大开筵席。有许多御史官见他是革职人员,还不知罪,一味行乐,气他不过,又上了一本参折,请皇上从严查办。穆彰阿的一个亲戚得了信,便悄悄地去报信。那穆彰阿听了大笑,说道:“我明天便要回去了,还怕他怎样?他说俺不该行乐,俺明天还要大开筵宴呢。”到了第二天,穆彰阿真的备下盛筵,到各处亲戚朋友门生故吏家里去下帖子;帖子上写明某日某时辞世,望屈驾一别。那班人看了这帖子十分诧异,到了时候,便一齐赶到穆彰阿家里去。那穆彰阿见了客人,照样的迎接谈笑,也一点看不出死样儿。这一天客人来得很多,在大厅上摆下四十桌酒,挤满了一屋子。穆彰阿一一和他们把盏,吃到一半,他看了日影,说道:“是时候了!请诸位稍待。”说着,便进去淋浴更衣,穿上朝衣蟒袍,先到内院和妻妾儿女话别;又走出外院来,向众人一拱手,说了一句:“少陪!少陪!”便盘腿儿坐在炕上,闭上眼睛,一会儿便断气死了。
穆彰阿死了以后,接着便有御史参奏户部尚书觉麟偷盗库银一案。朝旨下来,把觉麟革职,发往新疆效力。讲到偷盗库银这件事体,是历任官员所不能免的。只因觉麟是穆彰阿的亲戚,他偷银子竟偷到二十万两,也太多了。那时户部银库郎中原是一个美缺,补这个缺,大都是满族,三年一任。任满以后,贪心的可以得到二十多万两银子的好处;不贪心的,也可以得到十多万两银子。不说别的,只说那库兵,每一位也可赚到几万两银子。库兵也是三年一任,都是满人充当;汉人必须冒满人名字才能进去。库兵出衙门去,必须有镖师保护。京城里有许多无赖,常常邀集党羽到户部衙门外去候着,见要有库兵出来,便绑去做肉票,锁禁在秘密屋子里。一面打发人到库兵家里去报信,勒令他拿一二千两银子出来赎回,倘不去赎回,他便把库兵关过卯期才放出来。那库兵误了卯期,衙门里便除去名字,另行点派。那库兵非但误了他三年发财的机会,且又白丢了这六七千两孝敬银子,因此,那库兵家里总愿拿出银子赎回的。库兵每三年点派一次,每次点库兵四十名。每月开库堂期九次,又有加班开库堂期五六次。开库的时候,有把银子搬出来的,也有搬进去的。库兵便是专为搬银子用的劳力。每搬一次进出,总在一千万以上。每一库兵不能每期都轮到,大约每月轮四五期;每期进出库门,多则七八次,少也三四次;每一次夹偷的银子,最少五十两。银库为了防止库兵偷银,所以每逢开库,不论冬夏,库兵却脱得赤条条的,由堂官一一点名,在公案前过去;走进库房,再穿上官制衣裤。库房里没有桌椅,倘到乏力的时候,便可以出来息力,但依旧脱得精赤,走到公案前,摆开腿儿,向地下一蹲,两条臂儿向上一抬,张着嘴喊一声,才许出去。但库兵偷银,每次便在这出来的时候,那银子是塞在肛门里的。每一次,那有本领的,便能塞十只江西圆锭,每一只圆锭便是十两银子。离库门一箭之地,有小屋一间,门户紧闭,窗外围着木栅,便是库兵脱衣御赃的地方。北京地方遍地灰沙,每逢开库的时候,便有清道夫挑着木桶到库里来洒水,库兵便和清道夫打通一气,那水桶都有底的,库兵悄悄地把银子藏在水桶夹底里;候银子搬完,库门封锁,堂官散去以后,才慢慢地把水桶挑出去。
后来,有一位祁世长做户部尚书的时候,他是一位清官,有一次开库,他亲自去督看着,见一个清道夫挑着水桶走过他跟前,那桶底忽然脱落,滚出许多银锭来。祁世长大怒,立命把清道夫拿下,打算第二天提奏查办。后来他有一个贴心的师爷,劝他把清道夫释放,把这事隐瞒下来,莫兴大狱;倘然皇上知道了,彻底查办起来,那历来的满尚书都该砍脑袋,大人的脑袋,怕也要被仇家割去了。祁世长听了害怕,便也把这桩大案隐去不提了。
如今再说那班做库兵的,都是世代传下来的专门职业。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便要找寻那有大**的人,常常鸡奸;再用鸡蛋涂着油麻塞进肛门去打练,再慢慢换用鸭蛋鹅蛋,又换用铁弹,练到肛门中能塞十两重的铁弹十颗,便算成功了。那平常库兵的本领只能塞到六七粒。因此那班库兵到年老时候,都害脱肛痔漏等病的,他们辛辛苦苦做着这偷盗的事体;那做户部尚书的,却安享着他们的孝敬。那时他们参去了一个觉麟,接着又参去一个满人大学士誉德;因他是穆彰阿的亲家,这时墙倒众人推,凡是穆彰阿的亲戚故旧便是没罪的,也是有罪,何况那誉德原是个贪官,御史便参他某年盘查六库的时候犯了偷盗库宝的罪。
什么叫六库?那六库便在大和门的左面,原是明朝遗留下来的,有金库、银库、古玩库、皮张库、衣服库、药库。里面藏的也有十分珍贵的东西。不说别样,单说衣服库里,有一顶明朝皇后用的珍珠帐,宽长有八尺,全是用珍珠穿成的,四围用红绿宝石镶边。那珍珠小的和绿豆一般,大的竟和桂圆一般。
只因年月太久了,那线索都枯断了,每一次盘查,便有许多珍珠落下来。那班司员假装做拾起来用纸裹着,封着,加上印,贴着签条。实在那纸裹里面都换成假的了,那真的早落入司员们的腰包了。里面还有明朝妃嫔穿的绣鞋十多箱,弓鞋瘦小,鞋尖儿上嵌着明珠;那珠子都是十分名贵的,早已换上假的了。
还有皮张库,都换上没有毛的皮板,好的皮毛也早被司员们偷去。这都是历来盘查大臣和司员们作弊的结果,如今便统统把罪名推在誉德一人身上,闹得誉德因此丢了官,抄了家,还充军到黑龙江去。那时,凡是穆彰阿的同党,都被参的参,革的革,赶得干干净净。
咸丰帝初登大宝,十分注意整顿朝纲。宫里一位孝贞皇后也十分勤俭端正,管教着许多妃嫔。咸丰帝的皇后原是穆彰阿的女儿,在正宫不多几年便死了。孝贞后姓钮钴禄,原是贵妃,因她容貌美丽,举动端庄,咸丰帝十分宠爱;那穆后死了以后,便把钮钴禄妃升做皇后,宫中都称她东后。这位东后十分俭朴,平日在宫里总穿布衣,那帘幕帏帐都不绣花的。她生平最恨用洋货,说它好看不中用。自己穿的绣鞋和妃嫔穿的,都督率着宫女们做;自己每年必亲自做一双皇帝的鞋子。外面有进贡来的衣服首饰,她都叫宫女拿出去退还。常对一班妃嫔说道:“臣子多一分贡献,便是百姓多费一分钱财;倘然收了他们的贡献,便是暗暗地教他们做贪官去。因此,万万收不得。”孝贞后一举一动都识礼节,她在大热天气从不肯赤身露体,便是洗澡,也不要人伺候;她每一次见皇上,总是穿着礼服。她最恨的是轻狂的样儿。有一个荣妃,身材娇小,十分俊俏,她穿着空心靴底,刻着梅花瓣儿,里面装着香粉;走一步,那梅花粉印儿便印在地上。孝贞后见了大怒,说她有意勾引皇帝,立刻把荣妃传来,打了一顿,去关在冷宫里。咸丰帝原也是爱风流的,见这皇后如此严正,却也十分敬重,便取她一个绰号,唤她“女圣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