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社会秘密史
首页 > 最近社会秘密史 > 第二十六回 卢至长鄙吝触天神 王慎言吟诗荡祖产

第二十六回 卢至长鄙吝触天神 王慎言吟诗荡祖产

第二十六回 卢至长鄙吝触天神 王慎言吟诗荡祖产

话说子玖道:“当时帝释摇身一变,就变了个卢至长,到卢至长家里头,向家人道:‘我从前待你们很是刻薄,这个并不是我自己意思。因为有一个鬼附在我身上,我也不能够作主。这个鬼就叫悭吝鬼。我今天出游,幸得把这个鬼离脱了,现在才恢复了我自己的本性。这会子悉听你们行吧,你们要什么就什么!’说着就把家里头的库藏开了,金银缎正尽让家人拿取。又向家人道:‘悭吝鬼的面貌与我十分相像,停会子必定再要来的;倘使放了进来,我必定仍旧要悭吝。你们候着,瞧见那个鬼,替我竭力赶掉,万万放不得他进来。’家人齐声应允,各自分头去找寻东西,面杖咧、床棍咧、火叉咧,闹闹嚷嚷。

“正在忙个不了,忽听一片人声:‘鬼来了!鬼来了!快打呀!快打呀!’众人赶出去看,只见两个管门人各执了一根木棍,正与那个悭吝鬼相抵。那悭吝鬼真也作怪,生的合卢至长一模一样。”士谔道:“这是真卢至长回来了,被帝释弄的真苦。”子玖道:“卢至长酒醒归家,被守门人执棍驱逐,连忙喊妻子。哪里晓得妻子也不肯相认,也叫自己是鬼。卢至长这时光真是莫名其妙,只得逃到亲戚人家去哭诉。

“亲戚送他回家,他妻子向亲戚道:‘这个是悭吝鬼,你们为什么相信他。他们的真卢至长现好好的在家里坐地。’亲戚不信,妻子便喊出帝释变的卢至长来。亲戚见卢至长活灵活现在着家里,也道卢至长真是悭吝鬼,骂道:“你是悭吝鬼,还要来骗我们。’卢至长这时光真是有口难分,苦的不堪名状,眼看田庐、屋宅、妻妾、子女都被他人占据,斗又斗不过,辩又辩不明,彷徨四顾、呼助无人。”士谔道:“妙极妙极!悭吝鬼也有这么的一日。”

子玖道:“卢至长于无可奈何之中忽地想出个法子,想这事除非到国王那里才能够判断明白。但是空手怎么能够见国王?遂到一个好友那里借了一匹细绢,赶到王宫。守门的不肯替他通报,卢至长大喊:‘我要进贡!我要进贡!’国王听得了,传旨叫他进来。卢至长叩拜毕,两手托住了那匹绢,擎将起来。忽的两肘好似有人掣住了一般,再也举不起来,等到使尽平生之力拼命举起,瞧那匹绢已变成了一束干草。卢至长愧恨交迸。国王笑道:‘我用不着绢,你有冤枉细细诉来。’卢至长于是把以上事从头至尾细诉一遍。

“国王道:‘有这等事?’传旨叫把两个卢至长及卢的妻子传来讯问。一时传到,见两卢声音、笑貌、言语、举动,没一样不同。又叫他脱开衣服来,叫卢妻辨认身上记号。哪知这个有一粒痣,那个也有一粒痣;这个有一个疤,那个也有一个疤。简直是一般无二。国王问时,卢妻道:‘我也不晓得哪个是真丈夫,哪个是假丈夫,只求吾王钦命吧!’国王道:‘钦命丈夫是从来不会有过的,我还有个法子可以试验真假。’令两个卢至长各居了一室,各给一副文房四宝,叫把生平隐秘事情一写将出来。两卢俱各欣然领命。等到写毕缴卷,国王摊在御案上瞧时,不觉连声称怪。原来两个人的句语、字迹一式一样,竟没点子破绽。

“国王叹道:‘凡夫肉眼哪里判断得清楚,这事除非去问释迦如来。’于是把两卢载到‘祗洹’见佛。佛眼早已明白,唤假卢近前。假卢摇身一变,依旧恢复了帝释形象。国王见是帝释,慌忙投身下拜,因叫真卢至长归去。卢至长道:‘我就回到家里,财物也已散尽,有何趣味?’帝释笑道:‘不必忧,你能够慷慨一点子,不吝布施,库藏依旧可以无恙。’卢至长怒道:‘我只信奉佛,不信奉帝释。’世尊道:‘你尽管回去,帝释的话不会错误的。’卢至长回到家里,果然见库藏财物毫无损失,不觉大喜过望,从此悭吝恶习渐渐改去许多了。这段典故不是与汪剥皮事情差不多么!”

士谔道:“一是寓言,一是实事。寓言足以讽世,实事足以警人,有益于社会是一样的。”子玖道:“讲了大半天俭与吝的界限,依旧没有弄清楚,请问俭与吝怎样的分别?”士谔道:“俭是美德,吝是恶德。偷不过是不浪费,应用的地方原旧要用的;吝是不管应用不应用,死捏住了钱,舍命不肯放手。即如现在上海几个富商阔绅的眷属,每天打扮了出来出风头,那就可以省得的。你去想,一身的服饰就要四五千银子。”子玖道:“一身服饰要这许多银子么?”士谔道:“怎么不要,光是一只珠兜上的新光珠,总要值到三千多银子;手上的钻石戒子,每一粒钻石总要值到一二千银子,并拢来不是四五千银子么!”

子玖道:“那汽油车要多少钱一部?我见现在出风头女子都坐的汽油车。”士谔道:“汽油车三四千银子一部也有,七八千一部也有,近万一部也有。”子玖道:“唷唷!这么算起来可就不得了,我瞧上海总有一百多部汽油车,牵大扯小算他五千银子一部,不就要五十万银子么!那珠兜钻戒更来得多,约略计之,总有五六百只,合并拢来不就是二百五、六十万么!光这两项已是三百多万了。”士谔道:“足有足有!你想这三百多万银子的拆息一年要有多少?白白搁着,可惜不惜?这还光从个人私利一方面计算,倘就社会公益讲起来,现在的市面有了这三百多万现银子,又何止这样衰败呢!”

正说着,忽然一人闯入道:“什么衰败不衰败?”两人抬头,见正是沈一帆。士谔道:“一帆怎么这会子才来?”一帆道:“你要我什么时候来呢?现在时光也还不晚。”子玖道:“一帆从哪里来?”一帆道:“行里头几个同事和我去看戏,我于看戏一道素来不甚欢喜,并且今天演的又是极俗的俗戏,所以我辞掉了。还是到这里来谈谈有趣的多呢!”

子玖道:“是什么戏,你说他俗不可耐?”一帆道:“《洛阳桥》,你道俗气不俗气!”士谔道:“《洛阳桥》是灯彩戏,怎么日里会唱起来?”一帆道:“我也不知道,只觉着此种戏是极无道理的。”士谔道:“有道理没道理且不必讲,你晓得此戏是哪一朝事故?”一帆道:“这都是戏子杜撰出来的,哪里有甚典故?”士谔道:“这倒不然,《万安桥记》是有的,说是赵宋大中年间事故。”子玖道:“这篇记我还记得,试念给你听。”念道:

“福建洛阳江地形濒海,旧设海渡渡人,每遇风波,溺死无算。宋大中年间,有舟将覆,忽闻空中曰:‘勿伤蔡学士。’已而风浪顿息,一舟无恙。询之舟中,无姓蔡者,只有一妇,厥夫姓蔡,时妇方娠已数月矣。心窥自异,即发愿云:若所生之子果为学士,必造舆梁以济渡者。后生子即忠定公襄,以状元及第,出守泉州。时母夫人犹在,促公创建此桥。公念水深莫测,且潮汐频至,何以兴工。于是因循者年余。母夫人促之益力,公乃移文海神,遣一卒赍去。其卒痛饮大醉,投书海中,酣卧海上。醒后视之,书已易封。公启视之,只一醋字,翰墨如新。公恍然曰:‘神其命我廿一日酉时兴工乎!’至期,潮果退舍,泥沙拥积丈余,潮之不至者连以八日,遂创建此桥。其长三百六十丈,广一十有五尺,共费金钱一千四百万,因名之曰‘万安桥’。”

子玖念毕,向一帆道:“这难道也好说戏子杜撰的么?”一帆笑道:“这种僻典知道了也换不动什么钱,不知道也并没有什么要害,定要知道来做什么?”士谔道:“这倒是正论。一个人心思有限,有了这样上,便不能再用到那样上去。像这种无关紧要的典故都要去记得他,正经事情必定反都忘掉了。你我生在世界上,生计问题是最要紧,除了生计问题便没有学问了。什么考据、词章都是没用的,都可以不必研究。”

子玖道:“照你说,一个人书也不必读了?”士谔道:“读书无非要晓得点子前人嘉言懿行,为我们做人的榜样罢了!博闻强记原不必强人人以必能。”子玖道:“行了,你的话世界上人必定个个都是不学无术,弄的日出不知东,月沉不知西,浑浑噩噩,同禽兽一般了!”

士谔道:‘日月出没原与我们事业毫不相干的,就使太阳西出,月亮东沉,难道我们就不好做事情了不成!何必定要晓得他。”一帆道:“云翔的话真是透辟不过。我最恨那几个酸丁,穷的饭都没得吃,还要咬文嚼字,哼哼唧唧做诗咧、作赋咧、写字咧,把有用的精神、宝贵的光阴白白消磨掉。他若肯把那点子心思用在家里头,用在国里头,家与国恐怕都兴起来了呢!”士谔道:“可不是么!现在上海市面紧的了不得。子玖是会得做诗的,请你做几首诗出来,把市面平一平能够不能够?讲到写字,你的字写的好,我的字写的坏。但是你我两个子各提笔写一个‘天’字,叫人家来瞧,总不见会你的字识为‘天’字,我的字不识为‘天’字的,一样识‘天’字,又何必定要写的好呢!总之这种都是美术事情,性情相近,工夫又闲,学学也不要紧。倘要费掉了正事,专心去研究,那是大可以不必。”

一帆道:“大东门里有个王慎言,老子死下来有两爿铺子,总也有五六万银子家计。慎言是极做人家的人,不喜嫖、不喜赌、不喜吃、不喜穿,凡社会恶德没一件子犯着,总算极好一个好子弟了。哪里晓得老子去世不到十年,五六万银子家计早光打精、精打光,弄的分文不剩、片瓦无存。”

士谔道:“怎样弄光的?”一帆道:“是做诗做光的。”子玖惊问:“做诗做得穷人家,奇极了!”一帆道:“怎么做不穷?慎言吃饱了饭,尽管做他的诗,家务、店务一切都不管。向他说说,他就皱眉道:‘这种俗不可耐的俗事,同我缠什么!你们要怎样就怎样行是了。’他每日只晓得同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东也诗会、西也诗会,忙一个不了。家里头的妻子、店里头的伙计从不能同他讲一句话。因为他一见妻子、伙计就说:‘你们这班人俗的紧,满身无一根雅骨,快不要同我讲话。我和你们讲话,也要被你们熏俗了。’家里、店里的人都叫他痴子,他倒也并不在意。他向朋友道:‘我不怕俗人称我是痴子,独怕雅人称我是俗子。’

“店里伙计见他这样糊涂,落得大家混扰,你也揩油,我也揩油。不到几年,东家是穷了,伙计是富了。伙计个个回去开铺子、做老板,他却就此蹩了脚。最好笑是关店这一天,他还赶着法华去赴诗会。他妻子向他道:‘你今天还到哪里去?昨日胡先生不是说我们的铺子做不下了,今日须要收场。进出的账你也应得查一查。’慎言道:‘这种俗事,多谈他则甚,我现在要做诗去,我们诗会是人间最大不过的事情。碧梧山人、闹红居士、石轩旧主、红豆相思客恐怕都在那边了。’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他妻子只好指着他叹气。你想这种行为要蹩脚不要蹩脚?”

士谔道:“可见一个人生计问题外的事情都干不得。像吟诗作赋是很清高的事情,那位先生却就为几首诗,闹的倾家荡产。”子玖道:“家私虽然铲掉,诗总做的好了。”一帆道:“我倒也没有见过他的大著。”

子玖听了便觉爽然。一帆向士谔道:“有个童芍卿,你会过的,还记得么?”士谔道:“是不是法租界崇圣学赏教员?记得是镇江人,洋装打扮的,可就是那人不是?”一帆道:“正是此人。”士谔道:“你为甚忽地提起他来?”一帆道:“童芍卿家里头此番闹一桩笑话,弄的报上几乎都出来,你听见过么?”士谔道:“倒没有,是什么事?”一帆道:“他家里头捉住了一个狐狸精。”士谔、子玖都觉奇怪,齐问:“是真的么?”一帆道:“是他的邻舍说出来的,真不真我可不仔细。听说芍卿家里房子已经古老不过,并且十分的广大。家里人除了他的父母、他的夫人外,只有一位令弟,住不了这许多房子,要租掉点子,一时间又没有人来租,所以一大半是空关着。关闭久了,便渐渐生起怪异来。到了夜间,空屋里时有脚步声、椅桌搬动声,执着火进去瞧,又是一点子没有什么。等到芍卿结婚之后,怪异更来得利害,空屋里不但椅桌搬动,连门窗都会得自开自闭。芍卿到了上海,家里头吵闹得愈加利害。

“原来这怪异并不是别的东西,乃是个九世修炼的狐狸精。这狐狸精与芍卿夫人原本是夫妇。芍卿夫人前世也是狐狸精,不知为了甚事受了劫,夫妇就此分离,然而缘分却没有尽。那狐狸精就在阎王那里告状,告到这会子才得批准,许它前来完续旧缘,所以狐狸精重行来了。”

士谔道:“这种事情哪个亲眼瞧见,晓得到这般详细?”一帆道:“那都是芍卿夫人讲出来的。芍卿夫人有晚子一个人在房里,忽然见一个小伙子从床背后转出来,也不知他几时进来的。那小伙子笑嘻嘻向芍卿夫人道:‘你不要怕我,我不是人,我是九华山长春洞狐仙,与你前缘未尽,特来再行完聚。’芍卿夫人要叫喊时,无奈嘴里的舌头再也怀能够自己作主。狐仙说罢,就坐到床上来轻薄了。芍卿夫人想要挣执,怎奈两手、两脚都像缚住了一般,只得任其所为而已。”

士谔道:“这样芍卿一顶绿头巾套上头儿了。”子玖道:“据狐仙说,芍卿夫人原是它的夫人,反是芍卿占它的。”士谔道:“这桩案子只有佛子可以断的明白。”一帆道:“为甚缘故?”士谔道:“佛眼能够瞧的清前因后果、究是哪个占哪个的。”一帆道:“何消佛子,我也能够断的明白。”欲知为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