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1812—1870)的小说自问世以来,历经一个多世纪,在世界不同的国度被不断重印,其中最为读者熟悉和喜爱的《远大前程》和《雾都孤儿》等作品多次被改编成电影、动画片和其他艺术形式;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被他的故事感动,为他的语言才华所折服。
狄更斯是不朽的,因为他在作品中鲜活地再现了那个时代英国社会的真实状况,在他那些曲折故事情节中活动的人物原型都源自于现实生活,都具有鲜明的个性。我们可以在故事和人物命运的发展过程中,看到狄更斯对当时社会存在的种种弊端和不幸进行犀利的剖析,感受到他爱憎分明的写作特点,体会到他对社会底层平民的生活状态的真诚关注。
《远大前程》(1861)是狄更斯的后期作品,也是他思想上最为成熟的作品之一,与他所写的其他涉及孤儿题材的小说一样,书中以充满同情和细致入微的笔触塑造了乔、匹普和毕蒂等朴实善良的小人物,但不同的是,作家那时对社会和人生有了更深刻的体验,以往贯穿于作品中的幽默讥讽风格逐渐淡化,在这部小说里呈现出狄更斯更趋成熟的人生观。
有评论家认为《远大前程》与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幻灭》相似,因为两者都描写了青年人建筑在沙土上的“灿烂似锦”的前途最后如何破灭的故事,实际上《远大前程》更着重反映了社会环境和人的意识行为互为关连的问题。
小说的主人公匹普,幼年时就成了孤儿,依靠姐姐的抚养长大。但脾气粗暴的姐姐没有给他一点温暖,只有善良的姐夫乔既像父亲又似朋友一样照料着他。匹普长成一个少年时,给乔做了学徒,而他淳朴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像姐夫一样的好铁匠,他从未期盼过要做一个有钱的上等人。可是随着他被引进了贵妇郝薇香的家里,见到高贵骄傲的艾丝黛拉后,匹普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他爱上了艾丝黛拉,开始为自己的卑微身份配不上她而痛苦,而想以艾丝黛拉报复男人的郝薇香也在一旁狂热地鼓励匹普追求艾丝黛拉,但艾丝黛拉对匹普忽冷忽热、恣意取笑的态度除了让郝薇香这个对男人充满仇恨的女人心怀快感外,只能让匹普更加怨恨命运的不公,甚至连乔的友谊也不能给他安慰和快乐。后来命运终于出现了转机,当年匹普在墓地里帮助过的罪犯马格韦契在海外发了财,他要报答匹普,同时实现自己畸形的愿望:用钱打造出一个绅士。于是他暗中出钱让律师贾格斯找到匹普,告诉他“将要继承一大笔财产”,同时还要安排他去伦敦接受上等人的教育。匹普觉得幸福的大门在他面前敞开了,他从此可以成为上等人,能够以平等的地位追求艾丝黛拉了。不久后他来到伦敦,立刻着手按自己现有的身份颇有气派地花起钱来,为住房和服饰很费了一番心思。他甚至羞于在伦敦的社交圈子里见到乔。虽然匹普的内心也难免觉得自责,但生活环境的变化主宰了他的价值观和行为。他从一个心地纯朴简单的乡村青年朝向往的上等人的目标努力着。可惜好日子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马格韦契找上门来,向他坦陈了一切,真相于是大白天下,匹普承受了双重的精神打击:一方面锦绣前程刹那间灰飞烟灭,无情地粉碎了他的美好期望,另一方面受恩于一个囚犯更让他感到耻辱。大病一场后,匹普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他应有的位置上。生活道路上的这段经历和他心理、认识上的渐变过程,充分体现了狄更斯关于环境影响人的观点。
小说以第一人称匹普的名义讲述故事,书中关于他心理活动的描写随处可见,相比之下,直接写到艾丝黛拉内心的地方就少得多,可是从狄更斯对她着墨不多但却轮廓分明的刻画中可以想见,尽管在郝薇香蓄意教导培养下,艾丝黛拉冷漠无情,行为乖张,但如果能在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她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孩,可惜她的青春年华和可悲的婚姻只是郝薇香报复祭坛上的贡品。
《远大前程》的故事始终贯穿着爱的主题:匹普对艾丝黛拉始终不渝的爱,匹普与赫伯尔特的兄弟情谊之爱,马格韦契对匹普畸形却让人起恻隐之心的爱都得到了细致的铺叙;而最令我们感动的仍是乔那无私纯朴的爱,狄更斯是用最亲切的态度描写匹普和乔之间的关系的。在乔敦厚而有些钝拙的性格里,倾注了狄更斯对社会底层善良的小人物的感情;匹普从一个幼小的孤儿到成为乔的徒弟,青年时代又几经生活环境的翻云覆雨,因虚荣一度迷失最终又幡然悔悟的成长道路上,无处不见乔对他最诚挚的关爱。他总是对匹普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后来的情形证实了乔的一诺千金,当匹普到伦敦去接受“上等人”教育的时候,乔对匹普的伦敦生活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对匹普的深切关心溢于言表,他对匹普说,“你和我在伦敦坐不到一块了……除非到了家里,大家就成了自己人,彼此都了解。”这说明匹普到伦敦去做上等人,乔是不十分赞成的。后来当匹普继承遗产的希望完全破灭,并生了场大病的时候,又是乔,不但在精神上给匹普以莫大的支持,而且悄悄地帮助匹普还清了欠债。这种善良的爱在潜移默化中引领着匹普在不断的对与错的内心挣扎中渐渐回归良知。在《远大前程》里,乔和后妻毕蒂的幸福生活和匹普对“上等人”生活的追求,形成强烈的对照,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作家对社会底层普通人可贵品质和真诚感情的赞美。
据一些为狄更斯著作写评论的作者考证,《远大前程》原来的故事结局和现在的完全不同,场景显得更为凄凉。狄更斯在听了著名学者布尔沃·李顿①的意见之后,把结尾改得乐观了一些。然而这并未改变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悲剧色彩,匹普和艾丝黛拉的美好青春已经在郝薇香极端自私褊狭的报复计划中遭到摧残。狄更斯没有让两个年轻人结合,而是让他们天各一方。当饱经沧桑的匹普从海外归来,与孀居的艾丝黛拉再次重逢时,已经是十多年之后了,纵然在渐渐消散的晨雾中,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同走出老屋的那一片废墟,但两个人身上都留下了往日痛苦经历的烙印,那种痕迹任多少时间也无法完全褪去,生活的残酷性无法回避,这正是狄更斯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力量所在。
①布尔沃·李顿(1803—1873),英国政治家,诗人和评论家。
狄更斯是一位语言大师,但他的语言在斑斓多彩中显得平和亲切,在冷静叙述中透着机智幽默,是一个很容易走近并了解的作家;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便会置身于故事的场景中,时时体验到他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无论时光怎样流逝,狄更斯和他的小说的魅力永远不会褪色。
王蕾
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