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宜男被他祖父杨建章带去六年,才放回家来。杨钺胡夫妇见了,真是喜从天降。杨钺胡妻子将宜男搂在怀中,问长问短,杨宜男却甚是淡漠,不肯将六年来在外的情形细说。只拿出一封书信来,交给杨钺胡道:“祖父教父亲不要忘记了黄叶道人命名之意。”杨钺胡看信中言语,是教自己多带些财物,去云南各属土司,运动联络,为异日革命发动的准备。信尾说宜男的剑术已成,将来必有建立功业的机会。宜男所使的剑是一柄雌剑,他日若遇了使雄剑的儿郎,便是姻缘所在,不可错过。杨钺胡看了,问宜男道:“你的雌剑在那里,可拿出来给我瞧瞧么?”宜男举手一拍后脑,即见有一线白光,从后脑飞出来,缭绕空际,如金蛇闪电一般。顿时空中寒气侵人,肌肤起栗,宜男举手向庭前枣树上一指,白光便绕树旋飞,枝叶纷纷下坠,与被狂风摧折无异。宜男再一举手,仍从后脑收敛得没有踪影了。杨钺胡问道:“雄剑和雌剑有什么分别呢?不怕当面错过吗?”宜男摇头道:“辨别甚容易,雌剑是白光,雄剑是青光。与旁人的剑光相遇,是分而不合的,雌雄剑相遇,是合而不分的。此剑的妙处在有质有神,能伸能缩,随使用的心意。我于今藏在后脑,放出来是白光一道,这是使用这剑的神,非剑术成功后不能如此运用。这剑的实质,原是双股剑的一柄,通灵变化,全看练的工夫如何。若仅使用他的实质,充其量也不过能取人于十步之内,与顽铁何异?”说时,复从后脑取出一柄寸多长的小剑来,迎风一闪,便是一柄三尺多长的宝剑。杨钺胡见自己女儿有这般本领,心里自是高兴。即日遵着杨建章的吩咐,束装往云南去了。半年后有信回来,说已做了茨通坝掌寨。各土司、各掌寨和千把总,已联络了不少,这且按下。
再说安顺府这年大旱,从四月到六月,不曾落过一滴雨水。安顺一府的农民,只急得求神拜佛,哭地号天。安顺府知府张天爵,由两榜出身,为官甚是清廉正直,平日爱民如子。今见这般大旱,若再有十天半月不下雨,不但田里的禾苗将全行枯槁,颗粒无收,便是河干井涸,人民没得水喝,也得渴死。张天爵只得自己斋戒沐浴,虔诚祈祷。祈祷了两日无效,张天爵真急得无可如何了。就亲自做了一道表章,在山顶上立了一个坛,自己穿戴了朝衣朝冠,将表章当天焚化了,直挺挺的跪在烈日当中。表章上说,一日不下雨,一日不起来。两日不下雨,两日不起来。宁肯自己死在烈日之中,代小民受罚,不忍眼见一府的百姓,相将就毙。但是张天爵虽则是这们跪了两日,天空一点儿云翳都没有,日光更火炭一般的,连山中树木都炙焦了。依张天爵自己,硬要晒死在烈日之中,无奈左右的人苦劝,又有个绅士来对张天爵说:“终南山昭庆寺的碧云禅师,于今游方到了安顺弥勒院。他的道法高深,已享寿二百多岁了,陕西人称他为活神仙。难得他恰好到了安顺,若得他来求雨,当有灵验。”
张天爵到了这种时候,只要有人能求得下雨,无论要自己如何委屈都可以。当下听了这绅士的话,即刻步行到弥勒院,当面求碧云禅师慈悲,救一府百姓的性命。碧云禅师合掌苦着眉头道:“老僧已到安顺一月有余了,非不知道安顺大旱,若老僧有力量求得雨下来,早已自己设坛,求雨救一府的百姓了。”张天爵不禁流泪,向碧云禅师下跪道:“老师傅的道法高深,无论求得下雨,求不下雨,务必请老师傅诚求一番,或者上天见怜,赐些雨水,也未可知。”碧云禅师扶了张天爵起来,叹道:“贤太守如此爱民,老僧只好冒险做一番试试看。做得到,是太守和一府百姓的福气。做不到,是大家的劫数,老僧也免不了要断送二百四十年的功行。大守须知此番的大旱,并非曦阳肆虐,上天降灾,只因安顺府境内,今年出了一个旱魃。此时这东西的气焰,正在盛不可当,没有能克制他的人。论老僧的道法,只能将他幽囚起来,不能制他的死命。而这东西,越幽囚越肆恶得厉害。世界没有不畏旱灾的地方,幽囚了也没地方安置。并且老僧三世童阳之体,若见早魃的面,以火遇火,老僧自身先受其害。所以老僧眼见这般景象,不敢出头替百姓除害,替太守分忧。今见太守如此爱民,老僧寻思再四,喜得安顺境内还有一件纯阴之宝,太守能将那宝请来,这事便有八成可做了。”张天爵连忙问:“宝在那里?应如何去请?”碧云禅师道:“就在离城二十多里的紫峰山下,有个姓杨名宜男的小姐,今年才得一十三岁。太守只要请得他来,老僧就有几成把握了。”张天爵喜道:“既是本府辖境之内,本府亲去请他。他虽是一个小姐,可以推却不来,但本府一片至诚之心,无论如何,总得将他请到。不过这小姐年才一十三岁,他如何倒有本领,能克制旱魃呢?”碧云祥师道:“将他请来了,到那时太守自然知道。”张天爵听了这话,即时动身到杨家来。
杨钺胡的妻子,见安顺府知府忽然到家里来了,心里着实吃了-惊,以为是自己丈夫在云南事机不密,被人告发了,犯了叛逆之罪,须连坐家小,已打算带了杨宜男从后山逃走。幸亏杨宜男有点见识,说:“若是要连坐家小的案子,岂有知府亲自到来之理?且等见而问明了原由,如果有不测之祸,要图逃也是很容易的事。”杨钺胡妻子心想不错。杨家是紫峰山下的土著,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弃家逃走。遂硬着头皮,出来迎见张天爵。张天爵慇勤说了来意,杨钺胡妻子转告宜男。宜男道:“我并不知道旱魃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如何能制早魃的死命?不过碧云禅师是个圣僧,我曾听祖父说过。既是他老人家教我去,必有些道理。我果能为安顺一府除了这大旱,也是一件功德。”杨钺胡妻子是听凭杨宜男自主不加干涉的。杨宜男随即同张天爵到城里来。张天爵直引到弥勒院见碧云禅师。碧云禅师教张天爵在北城外高山顶上,设一个坛。坛上一切器具,全用黑色。正面侧面,各安放一把交椅。张天爵依言办理停当了。
次日正午时候,碧云禅师带了杨宜男上坛。自己披着大红袈裟,当中坐下,教杨宜男坐在侧面交椅上。从弥勒院挑选了一个又聪明又壮健的小和尚,也立在坛旁边。此时的太阳,如高张一把火伞,鸟雀都藏置得无影无踪,不敢在天空中飞行。无论体魄怎么强健的农人,一到那热烈的阳光底下做工夫,不到两个时辰,就得渴死。张天爵带了一般属员衙役,拱立在坛下静候,一个个都晒得火烧肉痛,走又不敢走,躲也无处躲。惟有碧云禅师端坐在坛上,神闲气静的,只当没有这回事的样子。从容端起一杯清水,喝了一口,仰面朝天喷,喷起一片雾来,约有一亩地大小,遮住了阳光。张天爵和一般拱立在坛下的人,立时如到了清凉世界。碧云禅师教小和尚伸出两只手掌来,提朱笔画了两道符在掌心里,并口授了几句咒词,教小和尚牢牢的记着,去两里路以外,一座没一株树木的山底下,朝山上念诵这儿句咒词,念到有一只遍身烈焰的怪物出来,就停口不念了,回头便向原路快跑。那怪物必然追赶。等他追到切近,先将左手掌的符朝他一照。照后仍向前跑,再追到切近,再将右掌符照去。一跑到了坛前,便安稳无碍了。小和尚答应着去了。碧云掸师才对杨宜男道:“老僧要借重小姐的雌剑,等歇老憎喊小姐下手的时候,小姐不可迟疑。”杨宜男还是个小孩子脾气,不知旱魃是种什么怪物,很想见识见识。听了碧云禅师吩咐的话,只磨拳擦掌的等候。
且说小和尚双手捏了那两道符,一口气跑到那座山底下,只将咒词念了两遍,就听得山上一声狂叫,接着便是一阵呼呼的响声,与房屋失火被风刮着火啸的声音相似。小和尚朝山上一望,只见一个丈多高的红人,浑身射出二三尺长的火焰,两目如电光闪烁,血盆大口里伸出寸多长的四个撩牙,好像能将整个的人囫囵吞下去的样子。
小和尚看了,不由得不害怕,掉转身躯便跑。并不知道这怪物追来没有,那敢回头望一眼呢。才跑了半里多路,耳里已经听得那呼呼的响声,跟在后面来了。默念两手只有两道符,若照早了,跑不到坛跟前,岂不误事。又跑了十来丈远近,呼声更响的大了,渐渐的觉得背上仿佛有火烧得肉痛,再也忍耐不住了。举左手往后一照,不提防脱手就是一个霹雳。小和尚惊得回头一看,只见那怪物被霹雳震得倒地打滚,身上的火焰,也减退了尺多。小和尚趁他没立起来,掉头又跑,又跑了半里来路,听得那怪物在背后哇哇的乱叫,叫出来的声音,非常尖锐。那声音无论在什么人听了,必知道是因很着急才那么叫唤。
小和尚仗着右掌中还有一道灵符,胆量比先时大了些。旋跑旋回头看那怪物身上的火焰,又高到二三尺了,行走不像人的脚步,周身骨节仿佛木像,不能转动,两腿硬绑绑的,只能耸着肩头,一上一下的向前蹦蹿。头顶上乱丛丛的红发,分披在肩窝上,两只耳根上似乎悬挂了一些纸锭,纸锭上也有火焰射出,却没有把纸锭化去。相差还有五六丈远,那怪物就朝前伸着两手,准备捉人的样子,两爪尖锐与鹰爪相似。小和尚原打算等他追到切近,才放霹雳的,无奈火气太盛,隔四五丈远,就炙的痛不可当。勉强向前再跑了百十步,将右手霹雳放出,跟着一阵倾盆大雨。只见那怪物倒地打了一滚,雨点打在他身上,就如火上加油,火焰更射出七八尺高下,转眼就住了雨,地下没留一点水迹。不过那怪物有些现出累乏了的样子。小和尚不敢停留,刚跑到离坛十来丈远近,那怪物从口里喷出火来,火尾向小和尚背上直射。小和尚跑到坛前雾盖之下,实在支撑不住了,扑地便倒。怪物赶上前,正待伸手捉小和尚。碧云禅师举手向怪物一指,怪物登时打了个寒噤,抬头看见碧云禅师,便舍了小和尚,待扑上坛来。
碧云禅师一拍戒尺,蓦地响了一个炸雷。怪物正要腾空而上,被炸雷打了下来,一落地就吐出十丈长的火焰,向碧云禅师烧来。碧云禅师对杨宜男喝声:“动手!”就见那白光朝怪物迎头劈下,火焰顿消。坛前雾盖,登时如春云舒展,转眼布满了天空。再看那怪物时,已连头劈做两半个,原来就是一个绝大的僵尸。
旱魃既除,甘雨自潇潇而下。张天爵不待说是非常感谢碧云祥师和杨宜男二人为民陈害,而安顺满城的百姓,听说杨宜男是一个十三岁的闺女,又生得貌美如花,又有这种惊人的本领,于感谢之余,更都存着钦敬爱慕之意。有许多富绅病了人,要迎接碧云禅师到家治病的。就有许多富绅家的太太、小姐,想瞻仰杨宜男,定要迎接到款待的,更有不自量的王孙公子,想娶杨宜男做老婆,或妄想纳做小星的。杨宜男被这些太太,小姐缠绕得不耐烦了,待辞了碧云禅师归家。
碧云禅师对杨宜男道:“这番借你纯阴之体,和纯阴之剑,诛了这旱魃,救了一府人性命,这功德已是不小。不过这旱魃为害,只害了一府百姓,为祸还小。于今还有一个大怪物,就在老僧驻锡的终南山上,若他一旦成功,天下人都得遭他的荼毒。你牢记在心,将来那怪物也是要你驱除的。”杨宜男问道:“那怪物的本领,比旱魃何如?”碧云禅师道:“早魃有何本领?不能与那怪物相提并论。你只记在心头便了,将来老僧尚能助你一臂之力。”杨宜男问道:“将在什么时候呢?”碧云禅师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杨宜男遂不敢再问。归家住了两年,并不曾听得人说终南山有什么妖怪,也就渐渐的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杨钺胡的妻子,因杨建章信中曾说宜男的姻缘,在使雄剑的儿郎身上,有许多富贵人家来求婚的,都用婉言谢绝了。但是光阴迅速,杨宜男已是十五岁了。那时安顺、毕节一带的风俗,普通人家的女儿,多是十三四岁出嫁,越是富贵人家,越订婚得早。于今杨宜男已是十五岁了,尚不知使雄剑的儿郎在什么地方。做母亲的心里,总不免有些着急,惟恐婚姻愆期,辜负了青春年少。
这夜欧阳后成来偷盘缠,他见后成放出来的剑是青光,又与自己女儿的剑缠绕做一团,没有对敌击刺的意味。更见后成年轻貌美,心里即时触动了那信中的言语。因此连喊住手,休得伤了自家人。及盘问后成的来历,便悟到杨建章是有意骗后成与杨宜男会面。当下杨钺胡妻子向后成道:“姻缘前定,不能由你不愿。你师傅是活神仙,他老人家的主张,不会差错。他的孙女儿,你此刻已见着面了,并两下都已交过手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后成原没有娶妻的意思,但此时当面看了杨宜男这般比花还娇艳的姿色,又有这般的本领,不知不觉的已将不愿娶妻的心理改变了。只是口里说不出承诺的话来。低着头不说什么,面上却表示欣喜的样子。杨钺胡妻子知道后成年轻害羞,不便当面答应,心里已是千肯万肯了。不过踌躇自己丈夫不在家,婚事不知应该怎生办理,应该定在什么时候。忽然想起,杨建章写给杨钺胡的信来。即问后成道:“你师傅给你送到茨通坝的信带在身上么?”后成忙从怀中取出来看时,那里是一封写给杨钺胡的信呢?上面分明写着:“后成拆阅”四字。心中暗自诧异道:封面上写的是这四个字,怎么师傅交给我的时候,我竟没看出来呢?幸亏我在这里发觉了,若如愿相偿的偷了些盘缠,我一定径向云南进发,决不会在半途拿出这信来看,到茨通坝拿出这信来呈递,岂不成了大笑话?这里既写了教我拆阅,我且拆开来,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后成拆开看了一遍,不禁变色道:“这事怎么了?我师兄庆瑞在陕西有难。我三年前受了他成全之德,论情理我不能不去救。只是此去陕西山遥路远,师傅教宜男师妹和我同去,师妹却如何去得呢?”杨钺胡妻子问道:“这信不是你师傅教你进到茨通坝去的吗?如何写的却是这种事。”后成将信递给杨钺胡妻子道:“我也正觉得诧异,师傅交这信给我的时候,分明说送给云南茨通坝掌寨那里,不知怎的,此时一看,封面上却写了教我拆看。”杨钺胡妻子接过一看,上面写道:
“深喜汝能了吾心愿。完娶之期,俟吾后命可也。庆瑞于汝有私恩,不可以不报。渠在陕西终南山有难,非汝与宜男同去救援,将不得免。亟去勿怠。”
杨钺胡妻子看了,说道:“信上如此吩咐,不同去是不行的。只看你师妹的意思怎样?”杨宜男在床后已听得明白,当即想起碧云禅师在二年前叮嘱的话。心想:我祖父教我同去,必就是为那怪物。欧阳后成与杨宜男都是天真未凿的人,也不知道未曾完娶的夫妻,应当避嫌的俗套。杨宜男当下就从床后转了出来,说道:“去终南山可以会见碧云禅师,我愿意同去。”后成听了这话,也想起当日在饭甑山顶上,受《中黄宝笈》的时候,自己师傅所说石梁来历的话来,遂问杨宜男道:“不是昭庆寺的碧云禅师么?”杨宜男喜道:“怎么不是?你也认识他,就更好了。”后成道:“我并不认识。因曾听得师傅说过,所以是这们问问。师妹想必是认识的了。”杨宜男即将在安顺府诛旱魃的事,和碧云叮嘱的话,述给后成听。后成听了,也欢喜道:“我正着急就到了终南山,也不知道我师兄在那里被难。并且我师兄的本领很不平常,他既有难,我本领不及他的,如何能救得了。于今有碧云禅师在那里,便不愁找不着,也不怕本领不济了。”次日,这一对未婚的小夫妇,就动身向终南山前进。
途中不止一日,这日到了终南山山底下。刚待上山,只见前面来了两个和尚,朝着欧阳后成合掌笑道:“候驾多时了,祖师爷正在寺中等着二位呢。”后成连忙拱手相还道:“岂敢,岂敢。两位师傅,可是昭庆寺的么?”两和尚点头不说什么,后成夫妇跟着和尚上山。不一会,到了昭庆寺。和尚引进里面见碧云禅师。二人叩头行了礼。后成正要说明前来的原因。碧云禅师摇手止住道:“不用说,老僧已知道了。你们长途劳顿,且去休息一会儿再说。”
两个和尚即将二人引到一间小小的房里。直等到黄昏向后,碧云禅师才走了进来,随手将房门关了。从袖中拿出一叠黄纸符来,交给后成道:“你将这符遍贴这房的四周上下。”后成依言贴好了。碧云禅师才笑着说道:“此时我们可以开口说话了。你们今日正来得凑巧,若再迟十日到此,便有回天的力量,也无济于事了。我们在此地一言一动,假使不在这贴了符的房里,那怪物能一一捏算出来,他一有了防备,就大费周折了。”后成心想:我是为救师兄来的,碧云禅师却向我说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后成正这们着想。只听得杨宜男问道:“毕竟是个什么怪物,有些什么害人的举动呢?”
碧云禅师道:“这怪物也是一个人,已潜心苦练了六十多年。只因洪武元年,七阳真人在此山飞升的时候,将一部《玄玄经》藏在对面石山之中,当时曾对《玄玄经》祝道:‘留待有缘人,得此无上道。’二三百年来,没有能将这经取出来的。这怪物为想得这部经,特地在这山里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地基,建了一个小小的道院。专心致志的,在院中练习取经的道法,已练了二十多年。此时道法已经被他练成了,且等今夜亥子之交,就要将这经取出来。这经一落他的手,不须十日工夫,他的本领就通天彻地了,谁也不能奈何他。他此时的神通,已经上应天象。
“北京钦天监两次密奏西后,说终南山妖气上通于天,须遣道法高深的人,及早前去剪除,免成大患。西后问何人能当此任,钦天监保奏新升总镇庆瑞。西后便下了一道密旨,命庆瑞前去终南山剪除妖孽。奈庆瑞的道术与这怪物一般的不是正道,不过庆瑞为人,心地还光明,所以不至在怪物手中丧生。”
后成问道:“庆瑞已经与怪物较量过了么?”碧云禅师道:“若已较量过,就早已没有命了。庆瑞也定了在今夜亥子之交下手,待一会儿,你就能见着的。”后成这才把心放下。
到亥初时分,碧云禅师领二人出来向山顶上行走。这时天空一轮明月,如挂冰盘,二三里内看得分明。碧云禅师走到一处,停步走到一片幽林说道:“那树林之中,便是那怪物修炼之所。院后有一座笔管形的山峰高耸,你们到那山峰上去,只凝神注目,在院前的石塔顶上。等怪物取经到手的时候,你们就可下手诛他。到了危急的当儿,自有老僧前来相救,不用害怕。”后成问道:“庆瑞此时在那里呢?”碧云禅师道:“那时你自见着,不用问老僧。”后成不敢多说,和杨宜男同时飞上了那山峰。低头看那树林中寺院时,只见溶溶月色之中,有一团浓雾,将树材笼罩着,仅隐隐约约的,看见有一所房屋在里面,寂静静的没一些儿声息。定睛看寺院前方,一座白石的宝塔,塔尖直耸云表,宝塔对面一座石山,不甚高大,形势与一个馒头相似。
二人正在观察四周情形,忽听得有声如裂帛,在浓雾中响亮。急向发声处看时,只见一颗红星,从屋顶直伸而上,射到塔尖,便停住了。塔尖上登时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足有一丈二三尺高下,宽袍大袖的道家装束,红星在头顶的发结里面。后成低声向宜男道:“你看这怪物有这们高大的身体,真可算是一个大怪物了。这怪物既苦练了六十年,你我除了两柄雌雄剑外,一点儿法宝没有,若是敌他不过,将怎么了呢?”宜男目不转睛的望着塔尖,答道:“此时才思量怎么了,已是迟了。还不快看,他在那里做手势了。”后成看那怪物在塔尖上,手足舞蹈了一会,忽从口中吐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来,朝着月光射去,射到半空,复收回来,接连又射了上去,比前次射的更高。继续射到第四次,直与银盆也似的月光相衔接。笼罩树林的浓雾,被几次白光冲得没有了。天空明净无尘,月色清明,直与白昼无异。
二人从来不曾见过有这们明亮的月光,十里以外,能辨别人男女老少。这时仔细看对面那山,竟是一块整石,没丝毫罅隙。心想碧云禅师说,七阳真人的《玄玄经》藏在那石山里面,没一点儿斧凿的痕迹,怎生藏得进去呢?可见得七阳真人道法之高深了。于今这怪物,居然修炼得有从这无缝石山中取经的本领,我二人真不知拿什么本领敌得过他。后成正这们虚怯怯的想着,只见那怪物收回了与月衔接的白光,猛然举手向对面石山上一指,口里喝一声敕,这敕字才脱口,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二人立脚的山峰,就如遇了风浪的帆船,震荡得几乎立不住脚。再看对面石山时,逢中炸裂了一条大口,足有丈来宽,裂缝中仿佛有火焰喷出来,怪物举手再向裂缝中指了一下,即见一件红光四射的东西,从裂缝中出来,直飞到怪物身边。怪物将袍袖一展,那东西便钻进了袖口,怪物登时现出的那种高兴得意的样子,直是形容不出。二人知道那红光四射的东西,必就是七阳真人的《玄玄经》。后成道:“是时候了。”
话才说出,猛听得半空中,哗喇喇一个霹雳,狂风顿起,大雨骤下。霎眼之间,将清明如昼的月色,变成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指。但见无数金蛇电闪,围绕着那怪物乱射,左一个霹雳,右一个霹雳,只是在半空中打不下来。怪物直挺挺的立在塔尖,从脑袋里面,发出一种洪钟之音,雷声渐渐的远了,电闪也渐渐的稀了。后成连忙将雄剑放出道:“不好,我师兄斗不过这怪物了。”说时迟,那时快,后成这一道剑光,直向怪物头面刺去。可是作怪,那剑光还离怪物二三尺远,仍退了回来。杨宜男不敢怠慢,赶紧也将雌剑放出。雌雄剑的力量真大,两剑如夹剪一般的,分左右向怪物横剪过去。眼见怪物左手向后一挥才挥了一个半圆,就被两剑拦腰斩做两截,翻下塔去了。
正在怪物翻身倒下去的时候,后成、宜男都被人提住胳膊,比鹰隼还快的飞下了山峰。尚在空中不曾着地,又听得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砂石纷纷如雨点打下。二人着地看时,原来被碧云禅师一手提了一个。碧云禅师放下二人,吐舌摇头道:“好险,好险。”后成心想:怪物已被我二人腰斩了,还有什么好险好险呢?
碧云禅师对杨宜男道:“你的剑只要再迟放些儿,此时你们已变成肉泥了。就是有老僧在此,也惟有叹息无可为力。你二人是童男女,又是雌雄剑,所以能克制他。只一道雄剑,奈何他不得。只一道雌剑,也奈何他不得。你雌剑将放出去的时候,他已用移山倒海之法,将对面石山挥动,向你们当头压下,老僧不挈你们从石山底下逃出来,此时不已压成肉泥了么?大害虽然除了,却断送了你们两个,岂不可伤可惜?”
碧云禅师复引二人到方才立脚的山峰观看,只见一个数亩地大小的石山顶,和戴帽子相似的。戴在山峰顶上,将原有的山峰,压低了数尺。二人看了,不由得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同声说了一句:“好厉害!”碧云禅师忽然失声喊道:“不好了,快下去。”这一声喊,又将二人吓了一大跳。不知碧云禅师为什么这们大惊小怪?且待第三十七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