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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乡坤挽留周教师 小侠客气煞洪矮牯

第十四回 大乡坤挽留周教师 小侠客气煞洪矮牯

话说周敦五被向乐山,打得一败涂地,挣扎起来,见自己东家已陪着向乐山进里面去了。面子上更觉得羞惭无地!那四个健汉,原是陶家请了本地方几个略懂得些拳脚的粗人,在家中一面做做零星琐事,一面看管家财的;闲时跟周敦五学习几年,也算是周敦五的徒弟。毕竟有点儿师徒的感情,都连忙跑过来,问:跌伤了那里没有?

这一问,益发把周敦五问红了脸:溜回自己的卧室,卷起包袱,并不打算向陶守仪作辞,背着包袱就走。已走出了大门,忽转念想道:我在北道上,整整称了二十年的好汉:今一旦败在这个小孩于手里,此仇安可不图报复!只是这小孩于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将来我便练成了报仇的本领,不知道仇人的姓名,将怎生报复呢?没法!低得老着脸,再进去一趟,当面请教他一声!料他不至畏惧我,隐瞒不说!

周敦五想罢,正待回身。陶守仪已忽忽跑了出来,一把将周敦五拉住道:“我料知师傅是要走的,所以追了出来。快请进去。刚才和师傅动手的,并不是当把势的人;且极称道师傅的本领。我两个小儿,仍得求师傅在寒舍指教。”

周敦五听了,暗自寻思道:“陶守仪方才欢迎那小子到里面去的时候,我正跌在草地上,挣扎不起来;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只勤勤恳恳的,作捐打拱,把那小子迎接进去:我回房卷包袱,他也不来理我;此时却如此着着的,跑来留我!多半是那小子,自己不能在此教徒弟,不曾指摘我的短处;因此陶守仪便不肯放我走了。也罢!那小子的本领,实在不错:找若能趁此结识他一场,也是好的。如果见面瞧不起我,我请教了他的姓名就走!”周敦五遂跟着陶守仪,复进里面来。

向乐山起身迎箸,拱手笑道:“老兄偶然失手,算不了什么!任凭有多大本领的人,像老兄这般失手的时候,总是不能免的!老兄千万不要介意!”

周敦互见向乐山的身材相貌,虽是一个小孩;说话却很像一个老于江湖的。一肚皮忿恨想报复的心思,被这几句话一说,不由得登时冰释了!也拱了拱手笑答道:“兄弟在北道混了二十多年,南七省也游行了一转,和人较量的次数,在二十以上,今日算是第一次遇见先生这般本领:先生可谓周身毛发,都有二十分的力量:但不知令师尊是那位?”

向乐山笑道:“我的武艺,可以说没有师承!从前师傅所传授的,至今一手也用不着,全是自出心裁,苦练得来的!”周敦五初听,不大相信。后来谈论起来,才知道向乐山得力的本领,没一手是普通拳脚中所有的。

陶守信听说哥哥家来了这么一个人物,地想迎接到自己家里夹住几日,教教自己的儿子。

自己家里请来的一个江西拳教师,姓洪名起鹏的,却不服气;在陶守信跟前,极力说向乐山不过略知道些武艺:只怪周教师太不中用,又欺向乐山是个小孩,才轻敌致败!偶然赶人家失手,打胜了一次,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本领!就拿了向乐山安慰周敦五的话,证明向乐山这回的胜利,确是偶然得的。

这个洪起鹏教师,也是江西有名的好手。陶守信因陶守仪聘来了周敦五,才托人到处物色。

聘请洪起鹏的时候,陶守信还曾亲去江西,到洪起鹏家里,送了二百安家银两,方接着一同到陶家来。洪起鹏的身体矮胖,生成一双火眼;人家都呼他为红眼鼓。又因他姓洪,生得矮,身体和牯牛一般壮实;喊变了音,也有喊他为“洪矮牯”的。到陶家来的时候,年纪不过四十多岁;在江西的声名,已是很大,也是享了十多年盛名,不曾逢过对手。

初和周敦五见面,倒想较量一番。后来见周敦五的纵跳功夫,在南方可算得一等;又能打得出六两八钱重的镖,恐怕占不了上风,坏了多年的名誉;并且在陶家也立脚不住。像陶家这样的东家,凡是当拳教师的人,没一个不羡慕,没一个不想夺这一席位置。这个饭碗若自行打破了,未免可惜二就是周敦五的心理,也和洪起鹏差不多。

洪起鹏初到想显本领,用十根茶杯粗细、三尺来长的木桩,钉人极坚实的士内,上面露出五寸来;隔三尺远钉下一根。洪起鹏赤箸双脚,一路用脚踬过去,能将十根木桩都拔出来,又能一脚立在木桩上,挑选八个健汉,各拿一条麻绳,听便系住洪鹏起的手脚,或肩或腰,立在远远的,用力拉扯;就和生铁铸成的一般,再也拉他不下来!

陶守仪办了一桌接风酒,请洪起鹏吃饭。陶守信叮咛嘱咐洪起鹏:要他故意多显些本领,给周敦五看。洪起鹏答应了,一到陶守仪这边,只一屁股,就坐破了一把靠椅。

陶守仪还没看出是故意显本领。以为本是靠椅不牢;连忙教人更换了一把又新又牢实的。洪起鹏坐下去。也是咯喳一声,连椅脚都折断了两条。

陶守仪大吃一惊,知道是有意炫技;也不说什么。亲自端了一把紫檀木的古式太师椅,送到洪起鹏跟前:说道:“寒舍的器具,多是陈年腐朽了;所以禁不起师傅一坐!这把椅子,是紫檀木的;或者比方才生的两把结实生儿!请师傅轻轻的坐一下看!”

洪起鹏笑道:“只怪我的贱体太重,我家里贫寒,坐麻石惯了;木椅子多是赶不上麻石那般坚结的!抱愧的很!”说完坐下去,仍是绝不费事的,一粘屁股,就破裂得不能生了。

大家看了,都惊得吐舌!洪起鹏见大厅左右,一边安着一个石鼓;走过去,端椅子似的,端到客位生了。笑道:“我坐这东西就相宜!”周敦五在旁见了,自也免不了暗暗纳罕。

次日,陶守信还师,请周敦五。正在饮酒的时候,一只耗子在梁上跑过,爬下许多灰尘来,撒在酒菜上面;大家都抬头骂这耗于可恶。周敦五笑道:“这耗子果是讨人厌!等我抓来,重重冶他的罪!”从容放下酒杯,一耸身到了梁上;左手三个指头,把梁挥住;右手伸进壁孔,掏出一只四五寸长的耗子来。左手一松,已飘然坠地,赛过风吹落叶,一些儿声息没有!洪起鹏也很是佩服,因此两人都不敢交手。

这回洪起鹏听见周敦五被向乐山打败了;自己东家想把向乐山迎接到家里来,洪起鹏心里老大的不服气,特意找着那四个和向乐山交手的汉于,盘问:向乐山如何打跌周敦五的?

四人都说并不见向乐山动手,只仿佛见周教师,使出一个乳燕辞巢的身法,穿到向乐山身后;向乐山却没掉转身躯,我等正欢喜周教师已抢了上风,向乐山必然跌倒。那知道一转眼的工夫,就听得向乐山口喊了一声:“去罢!”周教师已从向乐山头顶上,一个跟斗栽了一丈多远。

洪起鹏道:“你们见向乐山动脚么?”四人都说不曾见。洪起鹏道:“那一定是遭了向乐山的臀锋;所以并不掉转身,而周教师又从向乐山头顶上,栽了过来!本来周教师的下盘欠稳,这也是专练纵跳的缘故,两脚着地太轻,用乳燕辞巢的手段,原是避开他来捞下阴;但既穿到了他背后,就应赶急变顺手牵羊,便不愁向乐山不跌!那有已穿到他背后,还被他用臀锋,打得栽过前面来的道理?这不是向乐山的本领斑,只怪周教师太轻敌!我若不给点儿厉害给向乐山看,他页要目中无人了。”

四人都被向乐山打跌过,巴不得洪起鹏出来,收拾向乐山,好出那口输气,一力的在旁撺掇。也是洪起鹏合当丢脸!四人都没看出周敦五就是用顺手牵羊,被向乐山辫尾打跌的架势来。

若当时洪起鹏亲眼看见了,也就会心悦诚服的认输,不敢再出头了。

陶守信听了洪起鹏的话,信以为实:即对洪起鹏道:“师傅何不替周教师出口气,也显显我的眼力不差呢?”

洪起鹏道:“我正打算去找他!只因他在大老爷家,即是大老爷家里的客;我似乎不好登门去打!我打输了,固不待说,面子上下不来;便是打赢了,也有些对不起大老爷!最好是打发人去约向乐山,也在大门外草坪里,彼此儿个高下。”陶守信道:“要去约他容易,并用不着差别人,由我亲自去约他。他若胆怯不来,将怎么办呢?”

洪起鹏道:“他不来时,我再亲自去!无论如何,总不由他在这里,打个落花流水,不肯和人打复架!”陶守信点头应是,真个跑到陶守仪这边。

这时陶守仪、周敦五两人,正陪着向乐山喝酒。陶守信见向乐山的衣服破旧,身材瘦小,十足的穷小子气派;来时原打算见面一揖的,及到见了面,瞧不起的念头一发生,连那准备好了的一个揖,都作不下去了。

陶守仪、周敦五都立起身来,想给向乐山介绍;向乐山也慌忙站起。陶守信不待三人开口,即对向乐山努了努嘴。问陶守仪道:“这人就是姓向的平江人,说也会拳脚的么?”陶守仪听了自己兄弟这种轻侮口吻,心里大不自在!

向乐山已抢着答道:“岂敢,岂敢!”陶守仪忙指着周敦五,对陶守信说道:“周师傅都五体投地的佩服,你说是会不会拳脚?”

陶守信道:“既是会拳脚,我家洪教师,要跟他儿个高下。看他敢去不敢去?”

周敦互连连扬手道:“我们都是自家人,向先生又不是个把势,请洪师傅快不要存这个心!我这番打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洪师傅若是想替我出气,尽可不必!我是饼来人!”

陶守仪因自己请的教师打输了,巴不得兄弟请的教师,也照样跌个跟斗;听陶守信说洪教师要见个高下,正如了自己心愿!不料周敦五说出这些话来!遂不待周敦五说完,也抢着说道:“周教师尚且打输了!你去对那洪矮牯说:快不要妄想!”周敦五是个山东人,生性苴爽,以为洪起鹏是想替自己出气,是一番好意;明知道打向乐山不过,所以不愿洪起鹏再跌一交。

陶守信是个公于脾气,一则想显显自己家里教师的能为;二则不服陶守仪教洪矮牯不要妄想的话;立时望着向乐山,说道:“你若是个有实在本领的人,就大胆去外面青草坪里等着!我家的洪教师,即来和你较量!”

向乐山笑着点头道:“我看老先生的年纪,总在四十岁开外了;怎么说出来的话,全不像是吃过四十多年饭的?难道尊府这么富厚,老先生竟是吃了一辈子的屎吗?不然,怎的和颠狗一般的乱吠呢?我又没到你家去,你家有教师,既想跟我见个高下,他就应该到这里来,当面领教!他自己没实本领,不敢来和我较量,却打发你这吃屎的,来望着我乱吠!我若不看主人翁和周教师的面于,早已给你下不去了!”说着,气忿忿的坐下,也不睬陶守信了。

陶守信生乎不曾受过这么恶烈的教训,只气得浑身打抖二一面红着脸往外走,一面口里骂道:“好小子!骂得我好!看我可肯饶了你这条狗命?”

周敦五仍是不愿洪起鹏丢脸,想追上去将陶守信拉住。陶守仪已从背后牵住周敦五的衣袖道:“人不到黄河心不死!洪矮牯自以为本领了得!师傅劝阻他,反讨不了好!素性给他跌一交,倒可熄灭他的气焰!”这时陶守信已冲出大门去了。周敦五料也挽留不住,才得长叹了一声坐下。

向乐山立起身,对陶、周二人拱手道:“我年轻火气末退,一点儿也受不了人家不好的脸嘴;我对你家二先生客气,他倒欺负起我来了;我一时火性上来,开罪了他!他那个姓洪的教师,必定立刻前来,和我较量!我坐在这里不安,暂且与二位告别;后会有期。”

陶守仪忙起身挽留道:“那洪矮牯的本领+并不在周师傅之上;先生请安心坐着。他如敢来,先生尽避给他两下厉害的!先生的本领,难道还惧怯他不成?”

向乐山摇头道:“我原是为寻师访友出门,姓洪的本领,果比我高强;我拜他为师便了,惧怯怎的?不过此地非动手的所在;改日再来和二位多谈。”旋说,旋离席往外走。

周敦五还疑心向乐山,实有些胆怯。和陶守仪一同相送出来。刚走出大门,劈面见洪起鹏来了;陶守信也跟在后面。洪起鹏望了向乐山一眼,忙退一步,立了一个门户。

陶守信怒容满面的喝问道:“你这小子想溜跑么?看你能跑上那里去?洪师傅还不快给我痛打这小子!”

洪起鹏也不说话,也不上前,只等向乐山动手。因见向乐山的身体瘦小,必然矫捷;自己是个矮胖子,若和向乐山游斗,料是斗不过的!仗着自己的下盘稳实,两膀有三四百斤实力,准备以逸待劳的将向乐山打败!

向乐山一见洪起鹏立的门户,已瞧出了他的用意。立得远远的,笑着说道:“我只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洪教师,原来是这般一个模样!这倒像煞一个马桶,又矮又圆!你们看他两只手,是这么举着,不活像马桶上提手的东西吗?”说得陶守仪大笑起来。

周敦五望着洪起鹏的架势,想起那马桶的模样来,也不觉好笑。连立在那边气忿顷胸的陶守信,也禁不住噗哧的笑了。

洪起鹏被大家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益发恨向乐山,不过才得改变了一个架势,对向乐山道:“你有本领就过来!我若被你打输了,自愿将徒弟让给你教!”向乐山知道洪起鹏的功夫很老辣;就这么过去,和他硬对,决对不过他“自己年龄轻,身体小,气力毕竟有限;绝技就在一条辫子上!周敦五已上了这辫子的大当;恐怕洪起鹏已听得说,留心提防着辫子,便不容易取胜了!所以存心要激怒洪起鹏。凡是较量拳棍的时候,越是忿怒,越是慌乱!草坪宽广,利于游斗;向乐山不肯坐在里面,就是这个道理!当下见洪起鹏换了架势,说出让徒弟的话来,更仰面大笑道:“周教师教过的徒弟,我尚且不愿意教;教你这马桶的徒弟吗?你得了这么一个饭碗,算是你这马桶修到了;我看你无端打破了,有些可惜!我又没找你,你何苦自寻烦恼呢?你若败在我手里,驮着一个牛心包袱归江西,垂头丧气的到家,必是妻埋子怨,说不定还要气得寻短见;这是何苦咧!我家里有饭吃,甩不着出外教徒弟,也不和你争夺饭碗,实在不忍干这种丧德的事!我是要少陪你了!”说时,回头对周敦五、、陶守仪点点头,掉头迳走。

不知洪起鹏放向乐山走了没有?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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