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渥和嘉莉上次在奥格登公寓暧昧的会见以后,还不到两天,这位大人物又去拜访了。在这时期中,他几乎日夜都在思念她。她的容忍在某种程度上燃起了他的爱慕之情。他认为一定能取得她的欢心,而且很快就成。
促使这个阅历丰富的人一往情深(虽然还不能说是神魂颠倒)的原因要比单纯的欲望深得多。这是多少年来在已经干涸、几乎荒瘠的土壤里的枯萎了的感情,现在又开了花。很可能嘉莉要比从前曾经吸引过他的女人更胜一筹。除了那一次终于成婚的恋爱以外,他没有恋爱过,而从那以后,时间以及人世的经历告诉他,他原先的选择是何等草率、错误。他一想到这回事,心里就认为,倘使可以重来一次,他是决不会娶这么一个女人的。同时,他和一般女人的交往降低了他对于女性的敬意。他所持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是以不少经验教训为基础的。他所结识的女人差不多都是一个类型的,自私、愚蠢、华而不实。他朋友们的太太看起来也都是庸脂俗粉。他自己的太太已养成了冷酷、庸俗的性格,而这最不讨他的喜欢。他知道下层社会的情况,那里匍匐着人面兽心的家伙——他认识不少这样的人——使他的心肠硬了起来。他对多数女人都表示怀疑——只看她们的美貌和服饰能起什么作用。他用锐利、挑逗的眼光追随着她们。同时,不管他多么无聊,他对善良的女人还是尊敬的。他自己并不打算分析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圣洁的女人的这种奇迹。他会脱下帽子,使那些言语轻薄、心术不正的人在她面前默默无语——活像波威里街①小客栈的爱尔兰看门人,在天主教慈惠会②女修士的面前低首下心,自愿虔诚地献上慈善捐款——但是他不大去想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办。
①波威里街位于纽约市中心曼哈顿岛东南部,为下等客栈、廉价饭馆、低级娱乐场所会集之地。那一带地方也被称为波威里区。
②这是爱尔兰修女凯瑟琳·麦考利(1787—1841)于1827年在都伯林创办的以救济穷人为宗旨的组织,1843年在美国设立分会。
像他这般处境的人,曾经历过一连串无聊的、叫人心肠发硬的事,一旦遇见一个天真烂漫、年轻单纯的姑娘,不是由于感到自己跟她相距甚远而保持疏远的态度,就是会被吸引过去,为他的发现而魂牵梦萦,洋洋自得。只有经过迂回的过程,这种男人才会倾心于上述这样的姑娘。除非他们发现这番努力可以有好处,他们是没有办法,也不了解怎样去迎合这种青春年少的女人的。倘使这苍蝇不幸被蛛网缠住了,那蜘蛛就可以爬过来根据自己的条件讲斤头。所以,妙龄女郎流浪到喧闹的城市里来,要是接触到无业游民或者酒色之徒的圈子,即使是最外层的边缘,他们也会跑出来,玩弄他们诱惑人的勾当。
“啊,”这样的人会叫起来,“有一个天真无邪的人在我手边啦。现在,我可以露一手,试试运气。”
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结果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因为天真无邪的人是没有谁来教导或者劝告她们的。
很容易看出,经过一个迂回曲折的过程,嘉莉被引到了赫斯渥的手边。他接受杜洛埃的邀请,是准备来看一个盛装艳服、面目姣好的女人的。他进来时,只打算享受一晚上轻松愉快的玩乐,然后永远忘掉这个新朋友。哪里知道,他却发现了一个年轻貌美而使他一见倾心的女人。嘉莉温柔的眼光里丝毫没有一个做人情妇的女人的深谋熟虑。羞怯的态度中也没有高级妓女的装腔作态。他立即发现这是一个错误——某种艰难的处境把这个可怜的姑娘推到了他的面前,她引起了他的兴趣。同情心涌上心头,想去进行搭救,但不能说其中没有夹杂着私心。他要夺取嘉莉,因为他认为她的命运和他的交织在一起,比之和杜洛埃的连在一起要来得好。他忌妒这个推销员的胜利,这是他一生中最强烈的忌妒。
嘉莉当然要比杜洛埃高明,因为她在思想上比这个家伙强。她刚从小镇的清新空气中来,眼睛里还保留着乡村的光芒。这里面既没有奸诈,又没有贪婪。虽然她身上继承了这两者的一丁点儿特性,但只是一些萌芽而已。她心里充满了惊奇之感和欲望,而不是贪得无厌。她还在打量这周围的迷宫般的大城市而茫无头绪。赫斯渥感觉到她青春焕发。他要摘取她,就像他要摘取树上的鲜果一般。啊,她和他的太太多么不同呀——她同那些习惯于城市生活的、同一个模子中制造出来的庸俗的女人,相距是多么远呀。他逐步接近这个年轻妇人,就像口渴的旅行者走近清泉一般。他在她的面前觉得神清气爽,像一个人从夏天的烈日下,投入初春的凉风里一般。
自从上一次会晤以来,嘉莉孤身一人,没有人好商量,起初不免东想西想,得不出结论来,最后觉得疲倦了,就干脆不想了。她觉得欠了杜洛埃的情。他在她焦急苦恼的时候帮助了她,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在各方面都对他感恩。她承认他的长处在于容貌漂亮,心情慷慨,当他不在跟前的时候,甚至忘记了他的利己主义思想;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约束力可以使她为了他而不倾心于别人。事实上,这种想法是从来没有任何根据的,即使杜洛埃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实际的情况是:这个讨人喜欢的推销员以其轻浮的态度和见异思迁的感情,注定不能建立任何持久的关系,至少对女性是如此。任何女人对他观察得长久一些,都会发觉他是个“人去人情亡”的人。他就是不可能有一会儿从他所寄身的轻浮的天空中被拉得落到这严肃的感情世界中来。他喜洋洋地过着日子,自以为可以讨得一切女人的欢心,认为他到哪里都有人对他钟情,认为这世界将一成不变,永远可以供他享乐。当他看不到某一个老朋友,或者在什么地方终于碰壁的话,他也不会太伤心。这个人没有这么深的感情,能为旧情的丧失而心痛。他还太年轻,在事业上已经很成功了。他这个人在精神上永远是年轻的,直到死亡。
嘉莉对杜洛埃的依恋的程度,就像他这样的天性能使任何人对他产生的依恋的程度差不多。她对他的习惯了解得不够,因此在这方面还无法形成任何看法。从他们第一次相见以后,他还没有做过惹她生气的事。倘使她可能认为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是指他还没有做出来的事——是他没有能力做的事。
至于赫斯渥呢,他浑身洋溢着关怀嘉莉的想法和感情。他对她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是决心要她承认对他有感情。他认为从她低垂的眼睛、游移的目光、迟疑的态度里看出了爱情初绽的征兆。他要站在她的身边,要她伸手给他——他要看看她下一步怎么表示——对他有感情的下一个迹象是什么。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如醉如痴了。他在感情上又变成了一个小伙子——在行动上变成了一个向女人献殷勤的男子。
处于他的地位,要在晚上抽空出去是极其方便的。一般说来,他是一个非常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至少在支配自己的时间这一方面,是个能获得东家信任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把经理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所以他可以高兴离开就离开,不管什么时候。他的气度、手腕和华美的外表,给那家酒店一种不可缺少的气派,而同时,长期累积的经验使他成为置备必要的货物的最优秀的专家。堂倌或者助手们可以单个地或者成群地被雇用或辞退,但是,只要有他在店堂里,所有的老主顾都不会觉察有什么变化。他使店堂里保持着他们所习惯的气氛。因此,他可以随自己的方便安排休假时间——有时一个下午,有时一个晚上,但是在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总是要赶回来,看看一天最后一两个钟点的生意情况,照料打烊的琐事,这也是他职责范围中的一部分。
“乔治,你要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一切人员都走了以后,才回家去。”霍格有一次对他说过,从此以后,在长期的任职期间,他从没有忽略过一次。多少年来,这两个老板在下午五点钟以后,都没有到这里来过,然而这位经理却好像他们经常要来观察似的,忠实地完成了这项要求。
这个星期五下午,在他上次访问后刚两天,他决心前去和嘉莉谈谈。他再也不能等待了。他整个早晨坐在办公桌前工作,但是没有什么效果。他和几个老朋友握手问好,参加了一两次顾客之间的聚谈,另外还干了些店里的日常工作,但是他心不在焉。他一直在幻想,要是能再坐在嘉莉身边该是何等的愉快。最后他决定要去看她,从此他的眼睛便老是望着时钟,但在他看来,时针却无情地转动得十分缓慢。
十二点半,他去吃午饭,但是胃口不好,一点一刻回到店里,心里一直拿不定主意什么时候动身为好。二点差一刻,他拿下他的淡灰大衣和深色常礼帽。
“埃文斯,”他对酒吧间领班说,“倘使有人来看我,我四五点之间回来。”
他匆匆向麦迪逊街赶去,跳上一辆马拉街车①,半小时之后就把他送到了奥格登公寓。
①在嘉莉居住的芝加哥西区,直至1890年才有有轨缆车。
嘉莉想出去散步,穿上了一套淡灰色的呢套装,上装上有两排灰色大纽扣。她已拿出了帽子和手套,放在她面前的五斗橱上,正在颈项上打白花边的领带,这时公寓的女仆上楼来告诉她赫斯渥先生来访。
她一听之下,不免有些惊奇,但是告诉女仆说她马上下去,就赶快打扮。
听说这位令人难忘的经理在等着见她,嘉莉这当儿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她觉得有些慌张,脸颊上有点热辣辣的,但这主要是因为紧张而不是害怕或者喜爱。她并不想去推测谈话会向哪里发展。她只认为自己应该谨慎,认为赫斯渥对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迷恋。于是她用手指最后整理了一下领结,就下楼去了。
这位一往情深的经理,因为完全明白自己的来意,神经也有些紧张。他认为这一回必须采取坚决的行动,但是现在事到临头,听到嘉莉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他不免丧失了勇气。他的决心消退了一些,因为到底他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呢。
可是,当她走进房间来时,她的态度给了他勇气。她看上去单纯、妩媚,足以给任何情人壮胆。她明显的不安,反而打消了他自己的这种心情。
“你好呀?”他从容地说,“今天下午我没法不出来,天气是这么晴和。”
“是的,”嘉莉说,在他面前止了步。“我自己也正准备出去散步哪。”
“啊,你要出去吗?”他说,“那末,你去拿帽子,我们一同出去好吗?”
“很好,”她回答着,就转身走出房间。
在这短暂的会见中,她坚决相信赫斯渥对她有好感了。如今已不容怀疑,她已使他倾心。他的风度与英俊的相貌使人们并不去注意他这个人。这就使她解除了对他的身体的感觉,而只受到他的想法的影响。这些想法是异常迷人而有吸引力的。
“真的,”他说,“我真高兴来得正是时候,否则就会看不到你了。”
“是的,”她回答,“我正要出去。”他们穿过公园,沿着华盛顿街向西走去,当时那广阔的碎石路面,以及离人行道有一定距离的木结构的大房子,看上去很悦目。这是西区比较富裕的人们居住的一条路,赫斯渥怕被人发现,不由得感到紧张。城内各处的许多大商人都认识他,虽然他想到这个时候多数商人都在办公室里,而且他们的太太和儿女多数不认识他,因此放心些,但还是不由得希望不要太抛头露面。他们没有走多少路,就瞥见横路上有家出租马车行的招牌,这一来解决了他的困难。
“我们以车代步怎么样?”他说。
“也好,”嘉莉说。
“你从来没有见过城内的那条新林荫大道,是吗?”他问。
“是的,”她回答。
“那末,我们去看看吧,”他说下去,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所谓的那条林荫大道在当时和乡间的道路差不多。他打算带她去看的那一段,就在这西区还要向西很远的地方,那里几乎连一座房子也没有。这条大道把道格拉斯公园与华盛顿公园——又叫南公园,连接了起来,只是一条铺设得很平整的马路而已,向正南方向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旷野,大约五英里长,然后向正东方向穿过同样的草原,也是同样的长度。沿路大部分地方连一所房屋都看不到,随便什么话都可以畅谈,不会碰到打扰。
他在车行里拣了一匹驯良的马和整洁的马车,他们俩很快来到了人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
“你会驾驶马车吗?”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从来没有试过,”嘉莉说。
他把缰绳放在嘉莉手中,双臂盘在胸前。
“你看,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笑着说。
“要是马匹驯良,倒并不难,”嘉莉说。
“只要练习一下,你就能够像任何人一样驾御马匹,”他带着鼓励的语气补充说。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趁谈话中断的时候,把话转到正题上去。他有一两次不开口,希望她的思想能在静默中受到他的影响,但是她却还在轻松地讲下去。可是他的静默不久就控制了局面。他的思路开始起作用了。他茫然注视着不知什么地方,仿佛在思量和她根本不相干的什么事。可是他的想法是不言而喻的。她很清楚眼前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
“你可知道,”他说,“自从认识你以来,我过到了几年来最愉快的晚上。”当时的形势已经变得近乎紧张了。
“真的吗?”她假装轻快地说,但还是为他语调中所流露的执著的意念而感到激动。
“那天晚上我就想对你说的,”他补充说,“但是不知怎的,失去了机会。”
嘉莉不声不响地听着。她想不出什么值得说的话。在上次会见以后,她虽然老是想着这事的是非,依稀觉得不安,这时却又处于他强烈的影响之下了。
“我今天到这儿来,”他一本正经地说下去,“要把我的感受告诉你——不知你高兴不高兴听。”
按照自己的本性,赫斯渥是一个多少带点浪漫色彩的人物。他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往往是富有诗意的;在欲望的驱使之下,像目前那样,他会变得口若悬河。这就是说,他的感情和声音都染上了那种似乎是压抑和悲怆的色彩,那是流畅的辞令的要素。
“你知道,”他说,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在搜索语句时,保持着紧张的沉默,“我爱你。”
嘉莉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动静。她已完全被这个人的气度缚住了手脚。他需要像教堂里的宁静那样的气氛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她呢,也就一声不响。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面前平坦空旷的景色。赫斯渥等待了一会儿,又重说了一遍。
“你不该这么说,”她有气无力地说。
这句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只是因为她模糊地感到应该说点什么而已。他根本不理睬这句话。
“嘉莉,”他说,以讨人欢喜的、亲昵的语气叫她的小名,“我希望你爱我。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需要有人在我身上倾注一些感情呀。我真是孤苦伶仃。我生活中没有什么乐趣、幸福。老是同一些毫不相干的人一起工作、操劳罢了。”
当赫斯渥这么说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的境况是可怜的。他有一种本领,能撇开自己,隔着一段距离客观地打量自己——他有本事能在他的生活构成中看到他要看的东西。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就带着因情绪紧张而产生的特殊颤动。这一点击中了他女伴的心弦。
“啊,我还以为,”她说,张着一双充满同情和感触的大眼睛望着他,“你是很幸福的。你对世界上的事情见识这么多。”
“这话说对了,”他说,声音变得温和、低沉,“我对世上的事情见识得太多了。”
听一个这么有地位和权势的人这么说话,对她说来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她不禁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奇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乡镇的狭隘生活就像一件外衣般从她的身上脱下了,换上了满是奥秘的城市生活,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眼前最大的奥秘之处就是:一个有财有势的男人坐在她的身边——正在向她求爱。看啊,他生活悠闲、舒适,他势力大,地位高,衣服华丽,可是他却在向她求爱。这事情对她的影响,正如上帝的威力对一个看到了上帝的奇迹、末了却发现要他去把上帝的所作所为弄得十全十美的基督徒的影响一般。她想不出任何正当、合理的道理。她再也不为此操心了。她只顾沐浴在他感情的温煦之中,就像一个受寒的人得到了可喜的火焰。赫斯渥被满腔激情弄得热情洋溢,他感情的热力早已把对方的种种疑虑像蜡一般熔化了。
“你以为,”他说,“我是幸福的,我不该诉苦。倘使你一天到晚和丝毫不关心你的人打交道——倘使你天天都到一个除了装模作样、淡漠无情而外一无所有的地方,倘使在你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会对你表示同情或者可以与之畅谈——也许你也会觉得不愉快吧。”
他正在叩击她的心弦,使她在当时的处境中激起了同情。她懂得和冷漠无情的人打交道,在那么多丝毫不关心你的人中独来独往,是什么滋味。她不是有过这种经验的吗?就是在眼前,她不也是非常孤独吗?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她可以向谁祈求同情呢?一个都没有。她只能独自一个在那里沉思、出神。
“倘使我能得到你的爱情,”赫斯渥说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倘使我可以来看你,有你做伴就好了。事实上,我只是毫无兴趣地在各处走动。我只是在苦挨日子。在你出现以前,我一无所事,只是游手好闲、逢场作戏而已。自从你来了以后——嗯,我心里就尽想着你。”
嘉莉曾经幻想过会有人来求助于她,这时这个老想法又在她心头滋长起来。她真心可怜这个忧伤、孤独的人物。想想看,他这一切优越的地位因为没有她而变得这么生气全无,而且在她自己孤苦无依的时候竟对她提出这样的哀诉。这确实是太糟糕了。
“我并不很坏,”他抱歉地说,好像非在这方面向她作解释不可似的。“你也许以为我到处漂荡,无恶不作。我过去是比较轻率,但是很容易摆脱掉的。我需要你来把我拉回来,倘使我的生活还可以有什么意义的话。”
嘉莉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那是德行高尚的人希望挽救恶行时的表情。这么一个人物,怎么会要人挽救呢?他的错误是什么,她怎么能把它改过来呢?一切都这么好,一定是一些小错误。充其量不过是被夸大的瑕疵,而人们对于这些错误的看法,又都是宽大为怀的呀。
他把自己说得这么孤苦,使她深为感动。
“真是那样的吗?”她在心里沉思。
他伸出一只手臂抱住她的腰部,她硬不起心肠来把身子溜开。他用闲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指。一阵柔和的春风拂过路面,吹动了地上一些去年秋天的棕色枯枝。马儿从容不迫地朝前走着,没有人在驾驭。
“请你说吧,”他温柔地说,“你是爱我的。”
她的眼睛羞怯地低垂下去。
“亲爱的,承认吧,”他柔情蜜意地说——“你是爱我的,对不?”
她不答话,但是他感到自己得到了胜利。
“告诉我吧,”他低沉地说,紧紧地搂着她,使他们的嘴唇快碰在一起了。他热情地捏紧她的手,然后放掉她的手去抚摩她的面颊。
“你是爱我的,”他说,把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至于回答呢,她用嘴唇作了答复。
“现在,”他兴高采烈地说,优美的眼睛里闪出光来,“你是我的人了,是不?”
她把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上,作为进一步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