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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赏菊花登高重九天 佩萸囊遥想十三旦

且说单趋贤自受沈三贿嘱之后,甘心负主人重托,一意拆散这件好事。你想这种小人,用得用不得吗?然大人先生们往往欢喜用他,以为门下走狗,易于使唤,我若推心置腹的待他,深恩厚泽的赏他,他也是一个人,岂没有半点天良?而孰知那班趋炎附势之徒,尽是狗肺狼心之辈,主人得势,则巧言令色,甘为妾妇而不辞;主人失败,则投井下石,竟效恶犬之反噬。故圣人有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真是千古不易之至言。今在下为醒世起见,所以概论及之,非好为此迂腐之谈也。

闲文少表。单讲是日午后,趋贤到了小红家中。小红只道他求做媒的,故先问道:“昨日夜里唔笃大人转仔,身体阿好?今朝阿要到倪搭来?”趋贤道:“来与不来,他都没有说起,只命我到这里来,同你谈一句话呢。”小红道:“啥格闲话佬,自家勿当面搭奴说,倒着来搭奴说,阿要希奇!”趋贤道:“你既然不要我传话,我就不说了,我单问你,你平日最相好的,除去了申大人,可还有别人吗?”小红道:“阿也,要问俚作啥佬?讲到倪做格种生意,相好要几化,不过申大人待奴最好,格落奴搭俚也最知己。奴是有一句说一句,勿相信咒才罚得格,夹忙头里,问奴别格相好,到底是大人教来说格呢?还是有意搭奴搂搂介?奴倒勿懂哉。”趋贤道:“是我同你顽笑,你不要认真,罚什么牙痛咒,害我话都不敢说了。”小红说:“究竟大人差来,传啥格闲话拨奴听佬。若要放刁勒勿说,怪奴晏歇点大人来仔,奴一本账才告诉,让受两声埋怨,难未晓得奴利害哉。”

趋贤假作慌张,双手乱摇道:“我最怕的是你在枕头上告状,实在我当不起的,我即刻说就是了,求你饶了我罢。”

说着,有意跪了下去,被小红一手搀住,一手在他头上连打了两下,笑说道:“格人,真真刁转弯格,假做式求奴,讨奴格便宜(读热)。

自家想想看,阿该打呢勿该打?”趋贤忙答道:“该打该打。不过我的骨头都被你打酥了,还望小红大先生高抬贵手,听我细禀这句话罢。”小红道:“小铜钿少搭点,毫燥点说罢,尽管噜哩噜嗦哉。”趋贤方说道:“大人今天差我来,无非要娶你的这句话,托我做媒,问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在我面前,不妨实说,如果愿的,再议身价,不然,即使作罢,也须回覆他一声呢。”

小红道:“阿呀,奴老早搭俚说格哉,还要问奴作啥呢?”

趋贤一听,方知他们二人先已订定,仅托我做现成媒人,与他假母议议身价罢了。我还捏着他的话,问小红愿意不愿意,显然是我的鬼话了。待我掩饰过去,再将别的言语打动他的心罢。便答道:“这也是大人郑重的意思。就像我做媒人的,不明白内中的委曲,亦当问你一声,始免后日抱怨着我。为因大人年已半百,虽比别人调养得好,究不是三十以内的人。若你则正值妙龄,青春二九,好像一朵鲜花在半开的时候,怕没有石崇、邓通般的富室,潘安、卫!般的少年把你藏之金屋吗?你须思前想后,切勿趁一时高兴,弄得进退两难,后悔无及,这是我爱惜你的意思,你休要意会差了。不然,我做媒人的,巴不得此事立成,好到手这注媒人钱,至少也有一二百金,何必再说这样话呢?”

小红道:“格套闲话,且得去说俚,奴单要问,俚格位大太太,阿有介事勿勒上海佬?”趋贤道:“是的是的,大太太现下住在南京,因大人来到这里,办完了公事,就要回去的,你若嫁了他,少不得也要到南京,与那位大太太同住呢。”小红道:“一淘住是呒啥,不过格位大太太阿凶呢勿凶格介?”趋贤道:“虽不算十二分凶,但他们规矩很大,朝要请安,夜要请安,在大太太房中,连坐位都没有,只好立在旁边,有时还要伏侍他呢。”小红道:“阿真格介?大人搭奴说起歇!”趋贤听他口气,知已打动了他的心,便接着说道:“你也太糊涂了,他若与你说明,你还肯嫁他吗?”小红道:“照实梗说,叫奴一日也登勿来格,倒是奴勒大人面前,已经答应愿嫁格哉,哪哼好一时头浪变卦嗄?替奴想想法子看。”趋贤作难道:“这个法儿,非但不容易想,而且我不便想,因我受主人之托,本来要撮合你们,如今翻变做拆散你们,若被人知道是我的计较,岂不大家要骂我负心吗?”

小红道:“奴勿说末,有啥人晓得是。既然勿担郑重,也告诉奴格好哉!”

趋贤道:“我皆为爱你、怜你,多嘴说了几句,不想缠到自己身上,弄得两面不讨好,真真该死该死,活得有些专了。”小红不等他说完,就咬着他耳朵说了两句,无非求他画策,重重酬谢的意思。趋贤方点头道:“也罢也罢,我就代你想法去,少停再来覆你就是了。”说罢,抽身就走。

出得门来,心中暗暗欢喜,但想不出十全十美的妙策,故欲往大新街找一个朋友商议。刚走到三马路口,突见迎面来了一人,你道是那一个?即是前集书中载过的侯祥甫,现做《申报》馆里副主笔,与黄芷泉同事,平素瞧不起趋贤,因此虽然认识,不甚交谈的。今趋贤遇见了祥甫,知他饱学多谋,见识极广,迥不犹人,我何勿就同他商议此事,谅他必有妙计,我再要找别的朋友做甚呢?故尔十分欢悦,暗说巧极,连声的招呼道:“祥甫兄,祥甫兄,久会久会,渴想之至。”

说着,又连连的拱手。祥甫本不欲与他接谈,奈已被他瞧见,不能躲避了,也只得拱手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趋贤兄,一向在何处得意?有好几年不见了。”

趋贤先吹了一大篇牛皮,方说到现在跟申观察至此办公事的话,听得祥甫头疼脑胀,几乎笑将出来。又见趋贤道:“小弟有一事,要与阁下相商,屈驾至同芳居一叙,未识祥甫兄有暇吗?”

祥甫听了,更自暗暗好笑,他说这几句话,仿佛字条上写的,足见他善于恭维,但不知有何事商议,我且与他同往,耐着性儿,暂坐片刻便了。所以点头答应,一同向棋盘街而来。

相离甚近,转瞬已至同芳广东茶居,移步登楼,拣了一个座头,对面靠窗坐下,唤堂倌泡了一碗乌龙茶。吃过一开,祥甫便问趋贤何事相商?趋贤即将申观察如何想娶金小红,如何命我去做媒人,小红如何起先当面应允,如何此刻心中翻悔,托我想两全之策,要使申观察自愿背盟,约略述了一遍。惟不说沈三吃醋,与自己得贿两事。祥甫听他讲毕,心里早已明白一二,料是趋贤未得主人好处,从中阻梗,故想代小红设法,不然,做媒的做不成,也就罢了,何必帮着小红反对呢?其中定有蹊跷,我若白白想个妙计与他,岂不便宜他吗?

正在那里转念,趋贤已知其用意,即说此事费了阁下的心,小红一定感激,要从丰的酬谢你呢!祥甫便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说出那条绝妙的计策来,但在茶肆之中,须防旁人窃听,故低声说道:“这件事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在我身上,令东决不要娶他了。只不知令东天天看报吗?”趋贤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佩服佩服。好在敝东天天看报的,必然上这个钩儿。待弟述与小红听了,准后日到尊寓奉谢,断不失信的。”祥甫道:“不必,我们后日下午四点钟,仍至这里相会罢,此刻我还有些俗务,恕不奉陪了。”趋贤道:“我也要走了,后天先到先等。”说着,付了茶资,一同下楼,出了店门,彼此拱手而别。

单说趋贤兴匆匆到了小红家里,就把祥甫所定之计讲给小红听了,又向小红索取祥甫谢仪,小红应允事成准付。趋贤不便现要,只夸张了一回自己央人的功劳,方出了小红家,再到沈三府上去传信。却巧沈三闷坐在家,未曾出外,见面之后,并无客套。沈三急问此事办得怎样了?趋贤道:“恭喜三兄,贺喜三兄,此事已有八九了,再过三天,可以独占花魁了。恐兄悬望,故特先来报知。但弟受了三兄重托,真真用尽心思,拌干唇舌,奔断脚筋,方得有此好消息送与三兄听呢!”

沈三谢道:“费心费心,感激之至。但未知怎样一个计较,才能够拆散他们的美事,还请老兄细说一遍。”

趋贤面有德色,先把自己打动小红的话道了详细。末后提及遇见祥甫定计,尚未说出那如此这般来,沈三忽抢着问道:“此计稳不稳吗?”趋贤道:“不用性急,待弟讲出来,就晓得了。据他说,明日将小红登报,捏造他新近与马夫亲热,有不可告人之事,使申观察见了,必然始而疑,继而怒,不要娶小红作妾了。惟祥甫设此妙策,也该送些谢仪才是呢!”沈三点头道:“极该极该。但计虽甚好,不免坏了小红的名誉了。”

趋贤笑道:“他做妓女的,贵重什么名誉?况有你这大老官照应,还愁生意冷落吗?”这两句话,拍得沈三分外得意,就说:“你与祥甫的酬劳,准后日一并交你便了。”趋贤连连称谢,又坐谈了一回,见天色已晚,遂即告退,回转公馆。申观察却出外应酬去了,及至归来问起此事,他早预备着鬼话搪塞,不必细表。

单说次日趋贤早上无事,在公馆用过午膳,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雇了一部人力车,来赴宝玉游园赏菊之约。此时不过一下多钟,宝玉已经打扮舒齐,专在那里等他了,一见趋贤已至,便道:“倪阿要就去罢,今朝是重阳登高日(读热)脚,比往常要早点格。”趋贤道:“我到这里,见马车已在门前伺候,晓得你等得性急了,我们立刻就走,到那边去细谈罢。”宝玉点首称是,遂即带着阿金、阿珠与趋贤一同下楼,至门外上车。四人对面坐定,就此车辚辚,马得得,一径向老闸桥徐园而来。

不消两三刻工夫,早见园门上的横额,刻着“徐园”

两个篆字,当即停车。先跳下一个马夫,拉住嚼环,四人徐徐而下,缓步共进园门。因来得尚早,并不拥挤,一路走入,一路观看,见那满园秋色,大有潇洒出尘之想。趋贤在前引领,到了凤仪水阁之前,便问宝玉道:“我们可要在此泡一碗茶,略坐一坐再往各处细细游玩罢。”

宝玉唯唯,步进水阁,见中排列着许多菊花,黄的、白的、红的、紫的,深浅不同,浓淡各别,都用着博古细窖的磁盆,红木紫檀的花几,高高矮矮,密密层层。虽不知各种的名色与各品的贵重,然身入其中,觉眼前彩色纷披,鼻观幽香暗袭,使人俗虑全消,不作繁华之梦;名心顿淡,独留隐逸之风。有一首绝诗为证:浅深相间红兼紫,浓淡咸宜白与黄;到此疑游陶令宅,四围秋色送秋香。

宝玉细细看了一遭,十分赞美。又见居中摆着一席酒筵,旁有一人看守,大约是主人请客赏菊,此时客尚未来,故先设席以等候呢。忽闻趋贤唤道:“茶已泡在此了,你过来吃茶罢。”

宝玉果然有些渴了,回身至沿窗坐下,取茶饮毕,方问趋贤道:“奴听见喊泡茶,哪哼已经泡勒里哉介?”趋贤道:“你看花看出了神,所以不闻不见了。”

四人互谈了片刻,便见游人络绎而至,旁边几只桌儿,已几坐满,都在那里品评菊花。宝玉道:“我倪到格边假山浪去登高罢,也算应应名,倪停歇再来吃茶末哉。阿珠且坐歇,等倪来仔勒去白相,勿然,倪吃茶格只台子要拨别人僭脱格。”阿珠虽心里不愿,也只好应允。

于是宝玉等三人出了水阁,穿过竹林深处,方见池水一泓,蓉蕊半吐,杨柳摇风兮疏淡,楼台倒影兮参差,别有一种深秋景象。三人沿着堤岸,从月牙式的十二回廊穿将过去,见有“横波槛”三个草字嵌在墙上,宝玉等也不细看,过了回廊,就是大观楼了。是楼为一园之主,虽上下只有三十二楹,而崇高过于他处,登楼眺望,能使全园风景一览无余。楼前奇峰突兀,怪石嵯峨,名曰“蜿蜒岭”,岭上有八角亭,叫做“天心亭”,最擅园中之胜。宝玉此时兴致勃然,并不叫阿金搀扶,当先走上岭来,趋贤、阿金翻在后面,一步一步,直到岭巅。宝玉未免娇喘吁吁,就在亭中石凳上坐下。趋贤问道:“你觉得吃力吗?”宝玉口中答道:“还好”,眼睛只向四面观看,居高临下,毫无阻隔,不但全园在目,并且连东南洋场热闹,西北田野荒凉,一一皆堪指点,如观一幅天然图画。惟高处秋风瑟瑟,翠袖嫌单,宝玉有些坐不住了,且见夺我月山的李巧玲,远远从那边上来,我不愿与他会面,就此走罢。故用手将趋贤拉了一拉,径自下岭,不由原路回去,却从大观楼右首抄到凤仪水阁。凡一路经过的楼台亭榭,没一处不排着菊花盆景,真令人观之不尽,玩之有余。三人回至水阁,阿珠说道:“唔吗倒好格,去仔实梗半日,害我一干子等煞快哉。”

宝玉道:“故歇去白相罢,怨哉。不过就要来格。”阿珠答应自去,不表。

仍说宝玉斜靠窗前,正看那戏水金鱼游行逐队,煞是有趣,忽耳边听得笑语喧哗,履声杂沓,一齐走入阁来。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八九个客人,领着六七个北里姊妹,与大姐、娘姨等众,一共约有二十余人,说说笑笑,一哄而入,均至中间酒席就坐。因左右菊花排列,看不见谁主谁宾,况进来的时候,亦未看清众人面目,不知其中可有认识的,便低声问趋贤、阿金道:“格班吃酒格人,唔笃阿曾看清爽,认得呢勿认得格介?”趋贤抢答道:“我倒看清楚的,他们却没留神到我们,我所以不高兴与他们招呼呢。这班人不但我认识,你也认识一大半,就是做报馆主笔的黄芷泉、侯祥甫以及顾芸帆等数人,都是自命为风雅的。我们幸被菊花遮掩,且他们眼光专射在花上,没有瞧见你我,不然必定邀我入席,唤你侑酒了。”宝玉道:“嗄,就是格班人?倪拨俚笃看见,也呒啥要紧。”趋贤道:“你不晓得,他们最喜做诗,今日饮酒赏菊,断没有不做的,我若吃了他们的菜,岂不要揉我的肚肠吗?”宝玉笑道:“格倒怪勿得,搭俚笃和勿落调,格格末倪阿要趁故歇闹猛,早点溜出去罢?”阿金道:“慢点看,阿珠还来格勒呢。”宝玉道:“勿要紧格,倪出去勒近段坐歇,末就勒间搭外势候俚,好得等勿长远,俚就要来格呀。”趋贤道:“不用讲了,走罢。”即在身边摸出茶资,放在桌上,然后一同趋出。好得中间席上的人,四围坐着众局,立着大姐、娘姨们等,仿佛一座肉屏风,怎看得出他们行动呢?

话休烦琐。此时宝玉、趋贤在近处亭子中稍坐片刻,即见阿金、阿珠携手而来。宝玉取出金表一看,已有四下钟了,便道:“倪末园也游过哉,高也登过哉,茶也吃过,花也赏过哉,呒啥别格白相,倒勿如带早点转罢。”阿金接嘴道:“勿差勿差,今朝是重阳日,作兴有个把客人,闯得来摆酒碰和格,倪是早点转格好。”

于是四人一起出园,上了马车,并不再往别处兜搭,一径回转家中。天将傍晚,果然来了几位熟客,交代少停摆酒。宝玉免不得应酬一番。趋贤让到小房间里,也觉一人坐着乏味,且想着小红之事,今天大人见报,不知怎样结局?须回去打听明白才是,如何好久坐在此呢?想罢,急急的回转公馆。

大人已传唤过几次,只得入内进见。申观察满面怒容,将《申报》掷与趋贤观看,方说:“这样没廉耻的淫娼,我如此抬举他,他竟公然姘起马夫来,连报上都登着,我还要娶他吗?你以后不必再去了!”

趋贤诺诺连声,听观察并无别话,始告退到外边来,心中快活异常,等不及吃夜膳,急忙到小红、沈三两处报信,都赞他办事能干。次日谢仪到手,来赴同芳居之约,送了祥甫五十元。

草草表过,后书不题。回转身来,仍要说昨夜宝玉房中有客,摆酒叫局,直闹到十二下钟方散。客人去后,阿金伏侍宝玉卸妆,秀林坐在旁侧闲话,问问徐园的景致。忽袖中掉下一件东西,秀林俯身拾起。宝玉见是一个小香囊,就在秀林手中取过来,看那个香囊,是截纱做成的,上面的花纹玲珑细巧,娇艳异常,甚是可爱,知他自己做不出的,故凑到鼻边闻了几闻,非兰非麝,又非花椒,不知是什么香料,因问秀林道:“格只香囊是啥人送拨勒格?阿晓得当中放格香料是啥物(读末)事介?”

秀林道:“日里一个客人送拨奴格,奴当俚是花椒袋,客人说勿对格,里向是茱萸勒海,皆为今朝是重阳日,格落用着俚,勿然,故歇亦勿是热天,路浪亦呒不臭气,要用啥格花椒袋介?干娘欢喜末,拿仔去罢,拨奴甩脱仔,倒有点可惜格。”宝玉点头道:“怪勿道格格香味,觉着另有一工格。”说罢,头已通好,想要早些安睡了,打发秀林、阿金等出去后,把萸囊挂在衫衣钮子上,遂即入被孤眠。

那知身虽疲倦,而睡魔不来,睹此萸囊,忽勾起一桩心事。回想前年十三旦在申演戏,与我交好,也赠过我一个香囊,至今还藏在首饰箱中,是用细珠珊瑚穿成的,比此更佳。我一向不肯取出,为恐睹物思情之故,不意今日有客赠囊于秀林,为我所见,触我离怀,我安得身赴燕京,与他相会,了此相思之债?心中越想越烦恼,越烦恼越睡不着,加之半床被冷,黄月山已被李巧玲夺去,近来时常独宿孤眠,虽偶有几个替工代劳,无一足当己意,不过算作虚行故事罢了。所以下集宝玉有北京之行,找寻十三旦,以续旧好,实由今晚见囊而起。然二集书中,未尝述及赠囊一节,并非在下遗漏,皆因情人赠物,事极寻常,不比私订终身,暗赠表记,载之为后日团圆张本,未识阅者以为然否?此事表过。且不言宝玉想念十三旦,今夜睡不安稳。再要说那日间宝玉所见的黄芷泉等一班风雅词人,在徐园饮酒赏菊一事。正是:

淫娃未入雨云梦,雅客重将风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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