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黄芷泉等众人闻得有客到此,心中十分诧异:因今夜开这个盛会,除现在八人外,一概不知,安有别客前来闯席?正当狐疑之际,那客巳掀帘进房。芷泉等举目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住在四马路杨柳楼台的侯祥甫。祥甫向众人拱手,先说道:“芷泉,你瞒得我好!前几天遇见你,说都不说一声,暗地在这里快活。亏得我未卜先知,算定你必在此间,所以我闯得来的。”
芷泉道:“并非我要瞒你,其另有一个缘故。你且请坐下来,先喝三杯闯席酒,然后细细告诉你听,你方不错怪我了。”于是大姐阿二过来,安排好一个座位,添上一副杯箸,请祥甫坐下。月舫连筛了三杯酒,祥甫饮毕,又向芷泉细问缘故。芷泉即将同靴团拜之意,以及席上所联的诗句,一一说与祥甫听了。
祥甫道:“照你这样说,确是我错怪了你。但如此风流雅集,我独无份,岂不令人抱憾吗?倘你早告诉了我,我也好至月舫攀做相好,入你这个会呢。”芸帆接嘴道:“你不要说得高兴。设或那时节,月舫不与你攀相好,把你驱逐出去,难道你好挨上门吗?”祥甫道:“我料月舫断不至此。只怕我到这里,你们先要吃醋,说我私自来剪边了。”
芸帆正要回答,月舫坐在芸帆背后插嘴道:“唔笃说说末,亦要弄到奴身浪来哉。奴是勿标致格,真真像格乡下人,粗蠢得野笃,落里及得来昭容阿姊(读姐)嗄?怪侯大少看勿上眼,故歇倒说格套好看闲话,要搭奴攀相好。说奴呒福气,就是有福气末,奴自家想想,老鸦搭凤凰轧淘,也有点配勿上!顾大少,相信俚,俚是勒浪瞎三话四呀!”
祥甫听他一篇说话,伶牙俐齿,足证芷泉等赏识非虚,便笑嘻嘻的答道:“月舫先生休得太谦,实是我有眼无珠,没福入这个会呢。”芸帆道:“祥甫兄虽非同靴,然既闯到此间,与入会有何两样?如心中抱憾,何弗开个‘同鞋会’,更觉特别有趣吗?”
祥甫被他一说,脸上涨得绯红。众人不知其故,独有芷泉笑不可抑,鼓掌称妙。芝云等定要请问内中的底细,芷泉道:“你们去问芸帆,自然知道了。”祥甫恐芸帆说出,伸手来按芸帆的嘴。芸帆道:“你又不是妇人,害什么羞?况这件事也是我辈风流佳话,说说有什么要紧呢?若你要掩住我的嘴,别人翻要起疑,说你干过不堪的事了。”月舫道:“格格末就叫丈二格豆芽菜---老嫩哉!”祥甫道:“你说你说,但你要加盐加酱,我却要不依的。”芸帆点点头,说道:“诸公要听这件事,须各饮一大杯,我才细说。”众人果然照杯饮讫。
芸帆即将一只银筷当作醒目,在桌上一拍,仿佛说大书一般,讲道:“此人姓侯,号叫祥甫,别篆又叫做‘括苍后裔’。现寓在上海四马路西首,筑了一个小小别墅。门外种着几株杨柳,宛比晋时的五柳先生,故楼上悬一小匾,取名为‘杨柳楼台’。虽在热闹丛中,却别有一种清凉景象。他的为人,本是个风流种子,潇洒名家,最爱潘妃三寸金莲、娘一弯新月。所以那一天,在下到他寓所之中。楼下静悄悄,阗无人声,在下只得走上扶梯。将近他房门跟首,见他背心朝外坐着,台上摆一只朱红漆的小官箱,开在那里,只管低头观看。我在外面,不知他藏的什么宝贝。及至后来,他忽伸手进去,一件一件的取出,足足摆了半台。你道是甚东西?说也好笑,原来是几十双妇人的绣鞋。也有大红的,也有淡红的,也有宝蓝的,也有湖色的,也有花绣的,也有金绣的,种种颜色不同,花样俱备。其中虽略分大小,终不出四寸以外。在下见他看了又看,再将鼻子嗅了几嗅,害得我身上肉麻,不禁笑将起来。一时惊动了他,他回头瞧视是我,羞惭得了不得,急忙把许多花鞋一齐丢入箱内,起身来招待我。我说道:‘你慢慢儿放好,不要丢坏了花鞋,这是罪过的。’他此时红了脸,叮嘱我不要告诉人,免得惹人取笑。此是去年春间的事,故在下撺掇他开‘同鞋会’,实有这个缘故,岂不比同靴有趣吗?”
芸帆说到这里,又把银筷在台上一拍,复说道:“在下讲完了,请诸公各飞一大白。”
引得众人个个发笑。祥甫即伸手将芸帆打了一下,道:“我被你挖苦得够了。照你这张嘴,只怕荒年也卖不掉,应该生在妓女的下面,倒是一个十分健爽的。”芸帆笑而不答。旁侧宝玉也笑道:“女人格鞋子,就算是三寸金莲,总归龌龌龊龊,有啥格好白相介?”
芸帆道:“这叫做各人心爱。你与月舫都要当心一点,不要被他暗中偷去。月舫还好另换一双,你倘然赤了脚,怎好回去呢?”这几句话,又惹得众人大笑一阵,连祥甫也笑了。芷泉止住道:“我们只管耍笑,把正事都忘了。我原拟联句之后,各赠月舫七绝一章。若再俄延下去,时候太觉不早了。”
芸帆道:“尽管不要紧。今夜元宵佳节,何妨畅叙到天明呢?况所叫的局此刻尚未来齐,不如再等一等,然后动笔罢。”芷泉点首称善。
芝云、荫明本欲差人去催局,忽听楼下喊“先生来哉”,接连又是一声。原来吴新宝与范彩霞,都是转局到此。虽则迟些,却两人不先不后,一同上楼进房,对着芝云、荫明均连说“对勿住”,方才坐下。新宝先要奏曲,早被芝云止住,故与彩霞只在旁边装烟调笑,向宝玉、月舫等闲话。宝玉与红玉却因坐得久了,且有别处转局,皆起身向鲁卿、伯锡告辞,匆匆去了,不表。
仍说芷泉酒落欢肠,诗兴勃勃,即唤大姐阿二取过文房四宝,但缺少上好的花笺。便问月舫道:“你可有诗笺吗?”月舫道:“有格有格,奴有一匣勒浪,还是奴前头好白相勒买格来,一径放勒抽屉里。阿二,替奴去拿出来。”阿二即忙到床门前,将抽屉一开,果见有一匣在内,取至席上。芷泉接在手中,拣了十几张淡色的诗笺,每人各派一张。自己先将方才的七律联句录了出来,方始向众宣言道:“我们现在九人,除祥甫系会外之客,作与不作皆听,其余各作七绝一章。须切定‘月舫’两字,方为合格。先做成者先写,不必拘定位次。至于赏罚令规,业已宣过,恕不再述了。”众人一一依允。惟祥甫询问道:“刚才所定的令规,我却没有听见呢。”
芸帆代述了一遍。祥甫道:“我虽非会中人,听你们一讲,实在技痒得很,我偏要胡诌几句,赠与月舫作纪念呢。”芷泉道:“你赠他一首诗,倒不如送他一副对联。今夜在席上做好了,待缓日书就后,拿到这里,让他挂在床前,天天瞻仰你的大笔,岂不比诗更好吗?”
祥甫一听,果然不错,即破费一副对的钱,究属有限,也就应承了。月舫道:“侯大少写格字,奴登勒昭容阿姊搭看见歇格,真真写得出色,连奴勿懂格随中意得野笃。不过对联格句子,也要好点格。”祥甫连说“遵命遵命”。伯锡忽然笑道:“月舫这只法眼,很是利害;口中还说不懂,未免太谦了。”月舫道:“钱大少,说闲话搭小铜钿,啥格法眼勿法眼,利害勿利害介?”伯锡又要接嘴,被铭树拉了一拉,低声说道:“你休要多讲了,别人不当你哑巴的。你看芷翁在那里想念头,不要扰了他的诗兴。我劝你静一静心,也把那首诗想想罢。”伯锡点点头,也就默然不语了。
斯时,芷泉略略推敲,即便磨墨伸纸,下笔成诗,不让曹子建七步之才。写毕递与大众观看。芸帆用手接过,省得众人争取,遂朗诵道:
春水船如天上游,娥今夕启琼楼。
蓝桥有路何须问?定许裴航玉杵投。
众人听了赞不绝口,都说:“芷翁佳作,贴定月舫,一句移不到别处,不愧是老斫轮手,我们该各贺一杯。”芷泉略略谦逊,也陪饮了一杯。
芸帆道:“我也诌成了四句,要想及他,则万万不能了。”
众人晓得他的诗才,与芷泉不相上下,故均说“请教请教”。芸帆取过纸笔,一挥而就,并不递与众人传观,自己高声吟道:
银河耿耿客乘槎,误入蟾宫折桂花。
羡煞吴郎修艳福,月中居住便为家。
吟毕,芷泉先大赞道:“芸兄这首诗,细腻熨贴,蕴藉风流,胜我多多矣,各宜贺两杯。”众人亦拍手赞美,与芸帆挂了两杯红。
芸帆饮讫,芝云也交卷了。众人正要细视,被芸帆夺在手中,说道:“一客不烦二主,我来念罢。待卷子交齐,我们再细细品评,方分优劣呢。”众人称善。芸帆乃念道:
珠宫蕊阙仰琼霄,欲伴嫦娥解寂寥。
碧海三千舟可渡,何须乌鹊复填桥?
芷泉等众人也赞了一声好,均说后二句有潇洒出尘之致,亦各贺了一杯酒。芸帆见鲁卿等尚不交卷,正要催促,忽然腹痛起来,两手捧着。鲁卿道:“芸兄你好一回没吃烟,只怕烟瘾来了,你快些去呼几筒罢。我们几人的诗,还须想一想,方能完卷呢。”芸帆答应,自去吃烟了。
祥甫向芷泉道:“这副对联,我虽做就,但‘月’、‘舫’两字都是仄声,嵌在中间,未免失调,不知用得用不得?还请芷翁改正。”说罢,写了出来。芷泉接过一看,也念道:
清风明月不须买,东船西舫悄无言。
“这两句怎么用不得?妙造自然,毫无斧凿痕迹,若拘拘于平仄之间,则‘月舫’二字非用‘凤顶’不可。然嵌得勉强,恐翻无这样的神韵了。”
其时芸帆过足了瘾,仍旧起身入席。祥甫问道:“黑饭已饱吗?”
芸帆道:“吃饱了。你这对联的句子,我已听得,虽甚自然,我还要请你做两句‘凤顶’方才称月舫的心呢。”祥甫唯唯。芸帆又向鲁卿等催诗,见铭树与其仁俱已做好,将两张吟笺交与芸帆。芸帆先念铭树的诗道:
自知明月是前身,小谪风尘几十春。
安得仍归天上去,早乘宝筏渡迷津。
又念其仁的诗道:
三五元宵会素娥,兰舟风送渡银河。
奚愁一水盈盈隔,妒煞双星别恨多。
芸帆念毕,芷泉道:“二兄佳作,各有擅长:一则觉迷醒世,一则风雅宜人,皆与泛赋‘月舫’者不同,理宜赏鉴,各饮两杯。”忙得月舫、大姐等筛酒不迭。众人畅饮欢呼,又将上来的菜大嚼了一回。
芸帆见鲁卿食量颇洪,乃笑说道:“鲁兄,你不要只管吃下去,且把那四句诗快些倒出来罢。”鲁卿道:“被你一催,我心里更慌了。你休要心急,既不是长毛杀得来,又不是火烧屁股,让我再想一想,我总感激你的。”月舫道:“顾大少,看俚实梗苦脑子,连感激格闲话才说仔出来,就让俚慢仔点罢。”鲁卿即向月舫作揖道:“承情承情。”月舫笑道:“奴说末实梗说,毫燥点想罢,搭奴唱啥喏耽搁辰光哉。看张大少格诗,也勒浪动笔写哉。”月舫说毕,荫明已经写好,交与芸帆。芸帆慢慢的念道:
二分明月照维扬,惹得风流杜牧狂。
十载繁华原一梦,愿离苦海渡慈航。
芷泉道:“荫兄佳句,与铭兄同一宗旨,均是醒世之作。月舫宜作座右铭读之。”芸帆道:“据我而论,这两首诗,铭树胜于荫明。我是乱谈,未知二兄以为何如?”荫明点首称是。月舫道:“唔笃格几化诗,奴想裱一个小手卷,再请黄老做一篇传勒浪,勿知阿通格?”芷泉道:“怎么不通?不过诗嫌其太少,不成手卷,待我将此事登在报上,征题海内通人,择其佳者,一并裱在上面,方才好看呢。”芸帆道:“这件事且慢慢儿讲,你看鲁卿同伯锡还没有做好,我恐手卷有些裱不成了。”
鲁卿道:“你不要尽管说笑我,幸亏我搜索枯肠,已经凑成了四句,不过尚未写出来罢了。”芸帆道:“你是好手,我素来慕名的。请你不用说嘴,快快写罢。”于是鲁卿提笔在手,写了三句,忽又忘记了末句,急得面上通红。好容易想了又想,方始脱稿,交到芸帆手里。芸帆即高吟道:
盈盈三五广寒仙,忽动凡心降九天。
月里霓裳偏不咏,当筵一曲夜行船。
芸帆吟罢,哈哈大笑道:“月里嫦娥,忽然动了凡心,连霓裳仙乐都忘怀了,偏会唱一曲《夜行船》,亏他怎样想出来的。待我问问月航看,崔老跟前,你可曾唱过《夜行船》吗?”月舫也笑答道:“啥叫啥《夜行船》,连奴格格名堂才勿懂,哪哼会唱介?一定是崔老做勿出,硬凑勒海格。”这几句话,说得鲁卿羞惭满面,自知杂凑而成,只得强辩道:“‘夜行船’三字,书上见过的,难道不是曲名吗?不过做得不好,我也知晓,不妨请芷翁改一改,以免裱在手卷上,惹人说笑我不通就是了。”
芷泉道:“你这第一句,尚可用得,其余微嫌欠雅。你请受罚两杯,我便与你删改,鲁兄可愿意吗?”鲁卿道:“愿意愿意,我领罚便了。”说罢,即唤月舫连筛两杯,一饮而尽。芷泉不假思索,挥笔立就。刚要吟诵,芸帆道:“仍旧我来念罢。”遂取在手中念道:
团栾三五影娟娟,今夕人圆月亦圆。
载得广寒仙子去,还疑桃叶渡头船。
众人听他念完,莫不同声赞妙。鲁卿道:“一样一个肚皮,一样一个心,怎么他一想就有,我想了半天,虽然凑成四句,依旧不通,实在可恨!”芸帆道:“你恨那个?”鲁卿道:“我恨小时节不肯读书,如今懊悔也无及了。”芸帆笑道:“你恨自己不通,这倒容易医的。只消拿一根烟枪通条,在屁股里通到嘴里,包你就通了。”
鲁卿道:“你是吃烟的,怪不得肚里通,原来通过通条的。”芸帆反被鲁卿僭了便宜,又说道:“你这话不对,难道芷翁也是吃烟的?真真不通之极!无怪你的大号叫做鲁卿,鲁者愚也。若以鲁卿对笨伯,倒是一副天然妙对。”
芷泉不等芸帆说完,便阻止道:“二位不要取笑了,我们正事还未毕呢。”芸帆道:“只剩伯锡一人尚未交卷,待我去催他。”其时伯锡推说腹痛,先已离席,拉着铭树去吃烟,对面横在榻上,央求铭树捉刀。铭树假作代他烧烟,略想一想,即凑到伯锡耳边,错落错落,念了四句。伯锡又问了几个诗中的字,刚正弄得明白,芸帆已走至榻前,催道:“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说什么话?快些交了卷再吃烟罢。”
伯锡道:“晓得晓得,来了来了。”即忙呼去了枪上烟,起身入席,提起笔来,坦然就写。芸帆立在旁边,便念道:
天风习习一舟轻,共历云霄万里程。
身入琉璃新世界,还劳月姊笑相迎。
芷泉听了,拍案叫好,与众人各贺一杯。芸帆道:“好是果然好,只怕其中有弊端呢。”芷泉问什么弊端?芸帆便指着铭树道:“一定是他代枪的,不然,因何鬼鬼祟祟,两人都在榻上吃烟呢?”
伯锡被他猜破,不觉脸上一红,刚想要辩白几句,芷泉却代为解说道:“芸兄不要冤枉他,况这诗做甚容易,难道伯兄还做不出吗?”
说到这里,见吴新宝、范彩霞两校书一同去了,大菜也上齐了,报时钟已鸣十二下了。芷泉复向祥甫说道:“你这副凤顶对联可曾做成没有?”祥甫道:“有却有两句,终不免牵强些儿。”芸帆接嘴道:“快说快说,休要卖什么关子了。我们等你做好,还要豁一回拳,爽快爽快,尽尽今夜的兴致呢。”祥甫并不回答,摹拟了半晌,也不录在纸上,即诵道:月照琴棋桐院坐,舫名书画米家来。
芸帆代他录出,也念了一念,说道:“句虽工整,却不十分出色呢。”芷泉道:“据我看起来,翻不如前一联的自然。祥兄,你道是不是?”
祥甫道:“是极是极,我想了好几副,下句嵌这个‘舫’字,实在难得很。我仍旧写了第一副来罢。”月舫道:“奴看看是呒啥,两副才送拨仔奴罢。”祥甫因为数有几,也就应允了。
芸帆道:“我们要豁通关了。”
即唤大姐等添酒上来,筛了三大杯,就与芝云五魁对手的豁拳,直豁到芷泉为止。大家吃得有七八分酒意,惟其仁、伯锡输得最多,早已玉山颓倒,醉眼模糊。内中芷泉与芸帆酒量极宏,却还清醒。芷泉道:“我们可要回去吗?”芸帆道:“你看此刻已两下多钟,不如在此盘桓了一夜罢。”
月舫也在旁挽留。芷泉见众人都愿意在此,只得依允,既而交代月舫道:“我们酒也够了,饭也吃不下了,只须用些稀饭就算数了。”于是大姐、娘姨等将稀饭取上。众人用毕,芷泉先在怀中取出四块洋钿,方向众人说道:“今夜除祥甫是客,其余都是主人,理应各出四块钱,以作下脚赏赐。但为数太多,不若以一半酬月舫之劳,未识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一齐答应,各各取出,除一半交月舫外,一半放在台上,方始起身散坐。霎时烧汤、鳖腿,以及大姐、娘姨等辈一同谢赏,遂将残席撤去。
月舫又吩咐以橄榄茶供客。此时伯锡虽醉,欲拉铭树等叉麻雀,芷泉道:“夜已深了,糊里糊涂的叙雀,何如明天日里清清楚楚的好?现在倒是谈谈说说的有趣。倘吃烟的只管吃烟,要睡的亦只管去睡,大家养些精神,积些气力,到了明晓,我们还好闹酒呢。”
芸帆也道:“芷翁之言有理,况我们难得聚在一处,春宵叙话,可算得一刻千金,何必弄这个俗不可耐的麻雀呢?”众人个个称是,惟伯锡、其仁已醉,口中虽说叙雀,其实难以支持,要紧上床去睡了。只剩芷泉等七人,连月舫八个,聚谈到天将明亮,各各打了一个瞌睡。
等到九下钟,大家起身梳洗,用些点心,又谈谈昨晚的诗句那个最优,那个最劣,品评了一回,直至吃过午膳后,荫明、芝云、铭树、伯锡四人方叙了一桌麻雀。芷泉等在旁观看,看他们碰过八圈庄,又商议晚来酒菜,交代了月舫。月舫吩咐下去。
一到傍晚时候,即行摆席,以鼓昨天之余兴。正当酒过三巡、开怀畅叙之时,忽闻街上人声鼎沸,警笛乱鸣。众人即忙出席,走到厢房里面,推窗一望。那知不望犹可,一望时吓得亡魂皆冒,连舌头都吓短了。正是:
绿蚁三杯方得意,金蛇万道忽惊心。
要知为了何事,且待下回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