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城,较紫金山略低。民军若抄东山小路,攀援上紫金山之顶,凭高下瞰,则天保城仰面迎敌,在势为劳。述卿策定,令仲英出地图,一一加以小签。
时述卿居尧化门外小屋,小窗北向,不能得日,屋宇沉黑,一榻一案。仲英则席地而卧,日中非秉烛不能治军书。将校亦时集此小屋中,可数十人。述卿复述誓师之言,矢以彼此同命。
因出地图示以进取之要,众皆曰然。述卿遂令选精卒二百名,直趣紫金山。正摒挡间,统带李玉岗、杨韵高入,言镇军第三标已到。遂以进攻天保城之策详示二君。二君咸曰:“此策深中机宜。”述卿遂下命令:令佘傅青以精锐二百,由岔路口村后,潜登紫金山。一令李玉岗率所部赴蒋王庙,仰攻天保城。
时先锋队冯清典至。述卿遂令至藤子树协攻。述卿示以地图,冯粲然曰:“吾初至如盲,得图眼光大廓,知所以处敌矣。”
意气甚壮。初十日迟明,遂移兵向尧化门。行道遇卫生队,有西人数辈,问移兵安往?述卿曰:“攻太平门。”八时许,各营俱依令出发。述卿则赁居一卖浆家,以芦席和泥为壁。参谋及仲英诸人,均藉藁坐。
述卿挟仲英诸人,赴岔路口督战。时山上枪声如沸,城上飞弹往来于空气中,蚩然若流星。仲英挟枪将赴城下,述卿立止之不可。时有卫兵飞驰禀白,言参谋及谈维城已得攻城巨炮引至。述卿即以敢死队六十名,护卫而来。炮至,仲英请率之行,遂曲折辇近天保城。城外兵屯如蚁,炮烟浓黑。烟消,见城上北兵无数,咸引枪下击。仲英引巨炮向兵多处,轰然一声,适中城垛,城崩数尺,砖石杂人纷飞,尘土高起数丈以外。然北兵立时以门槛之属积陷处,加以沙囊。仲英纵第二炮,越过城堞。城上亦还炮,弹落丛树中陡爆,幸不伤人。仲英更纵第三炮,城垣立陷可丈余,堞上北兵纷纷下坠。敢死队疾进,以猎刀猛斫之。仲英命纵第四炮,忽有飞弹从耳际过。左右大惊。
仲英曰:“生死有命,趣发弹!”方指挥间,复有一弹至,不知所向。仲英手上之枪忽落于地,欲以左手拾枪,乃不能动,其重如铅。衣上微温,扪而嗅之,血腥也,知左臂已中弹矣。
仍呼纵炮,不期委顿于地。左右大惊曰:“参谋中弹矣!”仲英曰:“勿声,恐乱军心,亦不可令都督知之。且扶我坐于林间,君辈仍纵炮。且尚有几弹?”左右曰:“尚余六弹。”仲英此际血出不止,犹强应之曰:“尽此六弹,务下此城!”
时月落风高,弹下如雨。自仲英受创后,各兵纵弹,乃失其准。一人已飞驰告述卿。述卿饬人以舁牀至。此时仲英以背就一老柳之干,俯视山下,昏黑如无物。自念老父年高,革命非其本怀,乃强违庭训,身趣前敌。夫将者,死官也。一死初不足惜,惟眼见此城垂下,竟不能遂我成功之志,可悲也!又思伯凯尚在高资,吾死之日,不知伯凯如何悲怆。且述卿待己良厚,一见如故,立署为参谋。一死之后,幕中更短一人为佐矣。不期念及秋光。秋光不惟美丽可人,而论事明透,能彻中边,尤无近来女界矜张习气。细察其意,颇向我。顾在百忙之中,未敢仓卒求婚。想吾死后,必得美人无穷之酸泪。辗转间,不觉将重重旧事,翻腾脑际。夫以重创之人,加之悲怆,觉两耳中如雷鸣,杂炮声而动。又两目洞黑,不复见物,遂晕于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