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睡袋里入睡了,已睡了很久啦,他想。睡袋铺在林地上,在山洞口另一边岩石的背风处,他在睡眠中翻过身来,这一翻,压住了临睡前贴身放在睡袋里的、用带子系在他一只手腕上的手枪,觉得肩酸背痛,两腿乏力,肌肉疲乏地给拉扯着,所以感到地面软软的,身子在有法兰绒衬里的睡袋中就这么舒展一下,也使他感到懒洋洋得富有快感。他一觉醒来,不明白自己正在什么地方,等弄明白了,就挪开胁下的手枪,满意地安下身来,一展身又入睡了,一手放在用衣服整齐地卷住绳底鞋做成的枕头上。他用一臂搂着这枕头。
这时,他觉得有只手按在他肩上,就马上翻过身来,右手在睡袋里握住手枪。
“噢,是你,”他说着放下手枪,举起双臂把她拉下。他抱着她,能感觉到她在哆嗦。
“里面来,”他低声说。“外面很冷。”
“不。我不能。”
“里面来,”他说。“有话我们等会儿谈。”
她在发抖,他这时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条胳臂轻轻地搂住她。她别转了头。
“里面来,小兔子,”他说,吻着她的后颈。
“我怕。”
“别。别怕。里面来。”
“怎么进来?”
“钻进来就是。里面很空。要我帮你一把?”
“不,”她说,接着就钻进了睡袋,他把她紧紧贴着自己,想吻她的嘴唇,而她把脸紧靠在用衣服卷成的枕头上,但双臂紧搂着他的脖子。这时他拥抱着她,感到她的双臂放松了,又在哆嗦着。
“别,”他说着笑了。“别怕。那是手枪。”
他提起手枪,悄悄地塞到自己背后。
“我害臊,”她说,脸朝着别处。
“别。不用这样。好。来吧。”
“不。我不能。我害臊,我怕。”
“别。我的兔子。请别这样。”
“我不能。如果你不爱我。”
“我爱你。”
“我爱你。啊,我爱你。把手放在我头上,”她朝着别处说,脸仍旧贴在枕上。他一手放在她头上,抚摸它,接着她一下子从枕头上转过脸来,偎在他怀里,紧挨着他,脸贴在他脸上,她在哭。
他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她年轻的身躯长长的,抚摸她的头,吻她润湿而带咸味的眼睛,她哭着哭着,他能感觉到她那对圆圆的、乳峰挺突的乳房隔着她身上的衬衫顶着他。
“我不会接吻,”她说。“我不知道怎样才好。”
“没有必要接吻。”
“不。我一定要接吻。我什么都要做。”
“没有必要做什么。这样很好。可你衣服穿多了。”
“我该怎么办?”
“我来帮你。”
“这样好些吗?”
“是的。好多了。你不是也觉得好些?”
“是的。要好多了。我可以按照比拉尔说的跟你走吗?”
“是的。”
“可是不去收容所。我要跟你一起。”
“不,要去收容所。”
“不。不。不。跟你一起,我要做你的女人。”
他们这时躺着,原先遮蔽的,现在全裸露了。原先是粗糙的料子的地方,现在一片光滑,光滑、坚实、圆鼓鼓地紧挨着,长长的,暖暖的,一片凉意,外面凉而里面暖,长长的,轻轻的,紧紧地搂着,紧紧地搂在一起了,落寞空虚却又轮廓分明,给人快慰,年轻可爱,这时全都变得暖暖地光滑,给人一种空虚、胸口作痛、紧密拥抱的落寞之感,这一切如此强烈,以致罗伯特·乔丹觉得再也忍受不住,就说,“你爱过别人吗?”
“从来没有。”
这时,她在他怀里突然僵硬地失去了活力,“可是人家糟蹋过我。”
“谁?”
“好几个。”
她这时躺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她的躯体已经死去,她把脸转向别处。
“你现在不会爱我了。”
“我爱你,”他说。
但是他受到了某种影响,她知道是这样。
“不,”她说,声音变得死气沉沉而呆板。“你不会爱我了。不过你也许会带我去收容所。我去了收容所,就永远不可能做你的女人,什么也说不上了。”
“我爱你,玛丽亚。”
“不。这不是真的,”她说。这时仿佛话已说到了尽头,她可怜巴巴却满怀希望地说:
“可是我从没吻过男人。”
“那就现在吻我吧。”
“我要吻,”她说。“可我不会。当时他们糟蹋我,我拼命挣扎,直到眼睛看不清。我一直挣扎到——到——到一个人坐在我头上——我就咬他——后来他们勒住我的嘴,把我两手反扣在脑后——别人就糟蹋我。”
“我爱你,玛丽亚,”他说。“谁也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他们碰不了。谁也没碰过你,小兔子。”
“你相信是这样吗?”
“我知道是这样。”
“那么你会爱我?”这时又暖暖地紧挨着他。
“我会更爱你。”
“我一定要好好吻你试试看。”
“就吻我一下吧。”
“我不知道怎么好。”
“吻我就是。”
她吻他的脸颊。
“不。”
“我们的鼻子往哪儿搁?我老是想知道鼻子该往哪儿搁。”
“瞧,把头偏一点儿,”这时,他们的嘴紧贴在一起了,她紧挨在他身上,她的嘴慢慢地张开了一点,接着,他把她贴在自己身上,突然感到从来也没有过的喜悦,轻柔、亲切、欢欣、出自内心的喜悦,无忧无虑,不再疲惫,不再发愁,只感到莫大的喜悦,他就说,“我的小兔子。我的好宝贝。我的小亲亲。我的高个美人儿。”
“你在说什么?”她说,那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可爱的人儿,”他说。
他们躺在那里,他感到她的心顶着他的心在跳动,他用他脚的一侧轻轻地擦着她脚的一侧。
“你是光着脚来的,”他说。
“是呀。”
“那你是存心到睡袋里来的。”
“是呀。”
“而且刚才不害怕。”
“不。很怕。但更怕脱了鞋怎么走。”
“现在什么时间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没表?”
“有。可是在你的背后。”
“把它拿过来。”
“不。”
“那么隔着我的肩膀看吧。”
那时是一点钟。表面在睡袋中的暗处显得亮亮的。
“你的下巴扎痛我的肩膀。”
“原谅它吧。我没刮脸的家伙。”
“我喜欢它。你的胡子是金黄色的?”
“对。”
“会长长吗?”
“炸桥之前不会。听着,玛丽亚。你——?”
“我怎么?”
“你想要吗?”
“要。事事都要。请吧。要是我们事事都一起干,也许以前那事就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这样想过?”
“不。我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比拉尔跟我说了。”
“她非常聪明。”
“还有一件事,”玛丽亚轻轻地说。“她要我告诉你,说我没有病。她懂这种事,她说要告诉你。”
“她要你告诉我?”
“是的。我对她说了,告诉她说我爱你。今天一见你,我就爱上你了,好像心里一直有着你,可就是没见过你,我告诉了比拉尔,她说如果我要把一切的一切全告诉你,要告诉你说我没病。刚才说的那情况是她很久以前对我说的。在炸火车之后不久。”
“她说了什么?”
“她说,一个人只要不愿意,人家就不能把她怎么样,还说,要是我爱上了一个人,就能把过去的全抹掉。那时我想死,你知道。”
“她讲的话很对。”
“我现在很高兴那时没死。真高兴那时没死。那么你会爱我吗?”
“会。我现在就爱你。”
“我可以做你的女人啦?”
“干我这一行的,不能有女人。但是你现在就是我的女人。”
“我一做你的女人,就永远是你的人。我现在就是你的女人吗?”
“就是,玛丽亚。就是,我的小兔子。”
她紧紧地抱着他,嘴唇寻找他的嘴唇,接着找到了,就紧贴住他的嘴唇,而他,觉得她娇嫩、清新、润滑、年轻、温暖发烫却凉凉的很可爱,处身在这熟悉得就像他的衣服、鞋子或他的任务一样的睡袋中,令人难以置信,接着她惊慌地说,“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快做吧,好让那回事全抹去。”
“你要?”
“就是,”她简直狂热地说。“就是。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