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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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他们摸黑穿过树林爬上山坡,来到山顶上一条狭窄的山口。他们全都背着沉重的装备,缓缓地爬山。马儿也驮着东西,堆放在马鞍上。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割断绳子,卸掉装备,”比拉尔曾说。“不过如果能保存下来,我们可以用来再扎个营地。”

“那么其他的弹药呢?”他们用绳子捆扎包裹的时候,罗伯特·乔丹问。

“在那些马褡子里。”

罗伯特·乔丹感到身上沉甸甸的背包的分量,感到口袋里装满了手榴弹的上衣的拉力牵勒着他的脖子,感到手枪贴在大腿上的分量,感到装着手提机枪子弹夹的裤袋饱鼓鼓的。他嘴里有着咖啡味,右手提着手提机枪,伸出左手,把上衣领子拉起,来松一松背包带子的牵勒。

“英国人,”巴勃罗对他说,在黑暗中紧靠在他身边走着。

“什么事,伙计?”

“我带来的这些人以为这一回事情准干得成,因为是我把他们带来的,”巴勃罗说。“别说什么叫他们泄气的话。”

“好,”罗伯特·乔丹说。“就让我们来把事情干成了吧。”

“他们有五匹马儿,知道吗?”巴勃罗谨慎地说。

“好,”罗伯特·乔丹说。“我们该把所有的马儿都集中在一起。”

“好,”巴勃罗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老巴勃罗啊,看来你不像在去塔尔苏斯路上的圣保罗那样彻底的回心转意吧,①罗伯特·乔丹想。不。你回来就是个够大的奇迹。看来把你奉为圣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①塔尔苏斯在今土耳其南部,滨东地中海,为保罗的诞生地。296页注①中曾提到他是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被耶稣显灵所感化的,此处显系作者笔误。

“我带那五个人去对付下面的哨所,就像聋子会干的那样,”巴勃罗说。“我去割断了电线,向桥头靠拢,照我们协议的办法干。”

这问题在十分钟之前我们全部讨论过啦,罗伯特·乔丹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一点——

“我们是有可能转移到格雷多斯山区去的,”巴勃罗说。“说真的,我很看重这一点。”

我看你在这最后几分钟内脑子里又闪出了什么念头,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你又看到启示了①。但是你别打算使我相信你欢迎我一起去。不,巴勃罗。别指望我对你具有太多的信任。

①乔丹这时又在把巴勃罗比作圣保罗。

巴勃罗进山洞来说他带来了五个人以来,罗伯特·乔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好。巴勃罗的再次出现打破了下雪以来整个行动计划显得要搁浅的悲剧格局,而自从巴勃罗回来后,罗伯特·乔丹并不以为自己的运气好转了,因为他不相信运气,而是感到整个情况有了好转,现在事情可能办得成了。他感到的不再是肯定会失败,而是鼓起了信心,就像气泵使车胎慢慢地开始充气一样。就像气泵开始打气后橡皮轮胎的表面有点儿蠕动,起先没有多大的差别,虽然有了明显的苗头,可是现在这信心像上涨的潮水或树身内升起的汁液,不断涌起,直到他开始感到疑惧的情绪走向反面,袭上心头,而这种心情常会转化成临战前的具体喜悦。

这是他所具备的最大天赋,这种才能使他适宜参加战争;这就是蔑视而不是忽视可能出现的坏结局的能力。如果对别人怀着过多的责任感,或者不得不执行计划不周或设想不当的什么任务,这种能力就会被抵消。因为在这些事情上坏结局和失败是不应忽视的。这还不单是可能损害自己的问题,这倒是可以忽视的。他知道他个人无足轻重,他知道死亡无足轻重。他确实认识到这一点,就像他确实知道别的事情一样。在这最后的不多几天里,他懂得了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可能就等于一切。但是他心里知道这是个例外。我们经历过了,他想。就这方面来说,我是最幸运的。我被给与这一切,也许就是因为我从没争取过吧。这是无法被夺走,也不会丢失的。但是在今天早晨,这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现在马上要干的是完成我们的任务。

你啊,他对自己说,我高兴见到你重新得到了一点儿一度非常缺乏的东西。可是你①在那边表现得真糟。②我真为你羞愧了一阵子。不过我就是你啊。我没有资格来评判你。我们俩的处境都很糟。你和我,我们俩都这样。得啦。别像得了精神分裂症似的胡思乱想啦。现在把问题一个个地考虑吧。现在你又正常了。可是听着,你决不能再整天惦念着那姑娘了。你现在要保护她,除了别让她卷入战斗以外,别无他法,而你现在正在这样做。如果种种迹象靠得住,显然会有很多马儿。你为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又好又快地完成这任务,并且撤出去,而惦念她只会妨碍你干这件事。所以别再想她了。

①这里的“你”和下面几句中的“你”都指乔丹自己。这是他在内心中和另一自我说话。

②指清晨和玛丽亚一起在睡袋中时思前想后,独自发愁。现在恢复了信心,应该摆脱一切杂念,执行任务。

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就等着,直到玛丽亚跟比拉尔和拉斐尔牵着马儿一起走来。

“喂,美人儿,”他在黑暗中对她说,“你好吗?”

“很好,罗伯托,”她说。

“什么也别愁,”他对她说,把机枪移到左手里,伸出右手放在她肩上。

“我不愁,”她说。

“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他对她说。“拉斐尔会跟你一起看管马儿的。”

“我宁愿跟你在一起。”

“不行。最用得着你的地方是看管马儿。”

“好吧,”她说。“我这就去。”

正在这时,有匹马儿嘶叫了一声,下面的空旷地段有匹马儿应了一声,叫声穿过岩石的缺口传来,响成一阵尖厉的断续的震颤声。

罗伯特·乔丹在黑暗中看到前面那些新来的马儿的巨大的身影。他赶紧走上前去,跟巴勃罗一起来到马群前。那些人正站在他们的坐骑边。

“你们好,”罗伯特·乔丹说。

“你好,”他们在黑暗中回答。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这就是跟我们一起来的英国人,”巴勃罗说。“爆破手。”

对此谁也不答话。也许他们在黑暗中点头吧。

“我们动身走吧,巴勃罗,”有一个说。“天快亮了,我们会暴露的。”

“你们多带来了些手榴弹吗?”另一个问。

“多得很,”巴勃罗说。“等我们撇下了马儿,你们自己取用吧。”

“那我们走吧,”另一个说。“我们已在这儿等了半夜啦。”

“喂,比拉尔,”那妇人走上前来的时候,另一个说。

“啊哟哟,那不是佩贝吗,”比拉尔声音嘶哑地说。“你好吗,放羊的?”

“好,”那人说。“还能凑合。”

“你骑的是什么马儿?”比拉尔问他。

“巴勃罗的灰马,”那人说。“这马儿真带劲。”

“得啦,”另一个说。“我们走吧。在这儿扯淡可不行。”

“你好吗,埃利西奥?”比拉尔对这正要上马的人说。

“我会好到哪儿去?”他粗鲁地说。“走吧,大嫂,我们忙着呢。”

巴勃罗跨上了那匹枣红大马。

“你们把嘴闭上,跟着我走,”他说。“我来带你们到该下马步行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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