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习将要完的时候,接到她由东京来的一封信:
韦郎!你差不多要回K市了罢。姨妈不愿意我再回K市。我想到我以后不能再替你收拾房子,整理书籍,我就下泪。
韦郎!我望你不要多思念我。你的责任很重,你将来回国去做的事业,也很大。不要为我一个女子,——不值什么的外国女子,——牺牲了你的前程。我总望你还是照旧的用功。——像我还在你身旁的时候一样的用功,——这是我对你的一个最后要求。也是你对我的一个最后安慰!
我以后虽不能伺候你,但我的心的振动数和你的相同。你切莫悲伤。你若悲伤,我的心也跟着你的心振动波,响应起来,共同振动,一直振到破碎!你若欢喜,我的心也和你共鸣!
我好久不读你的信了。我想是妈不把你的信寄来给我。我望你也不必寄信到这里来。我在这里再没有自由读你的信了!我们只好等再会的日子!梦想罢!没有再会的希望了罢!没有再会的希望了罢!
韦郎!我寂寞得怕起来了!姨妈介绍一位住在她旅馆里的大学生和我来往。他常常请我同乘汽车到帝国剧场去。我前天看的演剧,是托尔斯泰的《复活》。我才想起我身上有一桩事,很放心不下!
我下个月也不能再住东京了。韦郎!你应当知道我要到乡下一个女医家里替你受罪!这是妈叫姨妈托她(女医)的。我总望有机会,把你那块托给我的结晶体交回你,不过我恐怕到那时我完全没得勇气,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韦郎!韦郎!我们在这人间,虽没有再会的机会,将来无论上天下地,我和你一定有相会的日子!
他回到她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就搬了出来,并不是她的妈待他不像从前,他实在再住不下了。因为她每天替他开闭的纸屏,拂拭的台椅,收拾的书籍,和她编给他的书夹子。并绣的一个承肘小蒲团,没有一件不是催泪符。他还有一枝她平日喜欢吹的西洋玲珑笛。他常常取出来看。那枝玲珑笛好像对他说:“她怎的许久不来看我了!不来和我亲吻了!把我搁在这样冷静的地方!她应当早些回来,拭去我一身的尘垢!”
他描想到这点,他眼里一颗一颗的泪珠,滴在这枝曾经她无数接吻的玲珑笛上!
以上是她和他的过去恋爱史。他在海岸一天至少要温习几回。他并不是没有清醒的时候,他有时也会说:“我那破碎的心再没有恢复的希望么?我醉眠状态中的灵魂什么时候才得醒呢?她真的把我的运命践踏了,我的前途毁坏了么?为什么她的影儿,总不离开我的神经中心点呢?”
他还是昏迷的日子多。他实在禁不得思念她。不单思念她,还思念她信里说的他们中间的结晶体。这是他良心上的不安,他犯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