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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安排巧计淫尼借巧遇以兴灾 硬扭奸情烈妇为奸夫而殉节

第三回 安排巧计淫尼借巧遇以兴灾 硬扭奸情烈妇为奸夫而殉节

词曰:

烈焰殃身,毒锋销骨,饶他智者逃难脱。安排巧计入牢笼,张施密网为营窟。术恃钱神,家藏金穴,凭他何处伸冤屈?当途能藉孔方回,浮沉况有阴谋台。

——右调《踏莎行》

话说康梦庚听韩老儿说,屠一门用狠计要害姜氏。便不平道:“此妇恁般贞烈,真可与日月争光,为天地振气,这厮反用甚毒计陷害他,人之无良至此。”

韩老儿道:那日,姜氏正睃痛临娩。不料屠一门因前日三番四复,劝他不转,心下怀恨,遂与屠六算计。屠六道:他反因安居无恐,恃着骄慢,还不曾尝我们的厉害呢。今我弄个小计儿,弄他七死八活,经此苦楚,那时怕他不低头从顺。屠一门道:说得有理,如今用哪个计儿好?屠六道:一些不难,只消夜里放起火来,烧掉他房屋,等他无处安身,烧完他家伙箱笼,使他衣食断缺。那时他要饭吃,要衣穿,要屋住,怕他不走那一条路。屠一门拍手狂笑道:果然好计。即守到更深人静,带了火种,两个悄悄到他门首,把些干柴,从户槛下煨将起来。一时间烟尘顿起,烈焰腾空。可怜延烧邻里数十余家,不分玉石,尽成灰烬。“幸得姜氏临产腹痛,尚不曾睡。听见火起,慌了手脚,欲待搬抢些东西出去,无奈疼痛难行。又见火势来得甚快,只得空身,捧定肚子,勉强逃出后门,已是教场。回头望着火光,一发凶盛眼睁睁看那房屋什物,烧得罄尽,哭个半死。反因走动了几步,腹中一阵疼来,坐倒草地上,胎已下了。可怜姜氏,血晕在地,又无人在旁,扶他一扶,叫他一叫。半晌才得苏醒。满身血污,苦不忍言,只得挣起手来,把胎衣退去。却喜是个男身,便向地下拾块碗片儿,割断了脐带,解条裙子,把小儿裹好。”

韩老儿说到此处,便禁不住痛哭起来。康梦庚也觉心惨,坠了些泪。韩老儿道:姜氏此时,欲待再走,却又挣不起来。正叫苦叫屈,只见一人,手提着盏灯儿,远远走来,各处照看。照着姜氏,就立住了脚。姜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少年尼姑。

心下欢喜,便道:师父救我一命。那尼姑道:娘子分娩了么?怎不到家里去?姜氏道:这回禄之处,便是家下已遭焚毁。尼姑道:这怎么处?我欲待搀扶你到哪里去,安置了才好?只龌龌龊龊的,怎么着手。姜氏道:出家人慈悲为本。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师父方便。尼姑道:佛门清净,本不好沾染。但救人危难,也是阴德。我的净室,去此不远,到我那里歇歇再处。说罢,便扶他起身。姜氏靠定尼姑肩背,一步一步,挨到他净室里。康梦庚道:“这等,亏着那尼姑了。”韩老儿道:“咳,相公便这般忠厚信人。你见出家人,真个有好人么?这尼姑叫做彻凡,从幼处女在家,便与那屠一门,奸情败露,没奈何出了家,淫心来改,仍旧往来。恐庵院露人眼目,不好出进,屠一门有三四间小房儿,高柳长松,假山花木,点缀得十分幽雅,在教场左侧,没人往来之处,与彻凡住下。将个维摩精舍,做了兰房洞天。这夜,既放了火,算定姜氏,必出后门躲避,故预先嘱咐彻凡,到火起之后,往教场里寻救姜氏回去,做个脱钩入网之计。”康梦庚道:“这奸恶,何苦用此深机,坏人节行。”咬牙切齿,十分愤恨。有支《桂枝儿》嘲那尼姑道:

小冤家,因甚的披缁人寺?为奸情,弄破了,剪下青丝。助奸谋,假慈悲,要坏人的节义。他的心不转,你的祸怎辞。若是劝转他心儿也,这筹儿又僭了你。

韩老儿道:其夜,姜氏挨到了彻凡家里,洗净身子,湔祓衣裳,又脱下件旧衫儿,改些小衣服,与儿子穿好。自此,屠一门反不便往彻凡净室里来,倒是彻凡常到屠一门家里去就教了。过了月余,彻凡渐渐把言语打动他。姜氏道:我丈夫虽则必死,然儿子自可成人,苟有无耻之行,则生不能对孩儿于膝前,死何以见先夫于地下。尼姑见他说话,如此激烈,知不可强,便不好多说,只得再瞧机会。

“却说娄仲宣,向在狱中,一切调养之费,都是姜氏,把簪珥什物当卖了供给他。及回禄之后,丝寸无存,却一心一意恐丈夫吃苦,仍是勉强支持送去,从不曾断缺他。故娄仲宣还不至十分冻馁。”

康梦庚道:“既丝寸不存,又从何处支持?此话令人不解。”

韩老儿道:“相公,非是我说话不明,实有个说不出的隐情在内。”康梦庚道:

“有甚隐情?忝在肺腑之知,何妨明示。”韩老儿道:“论他操守严肃,情无假借。屠氏利诱,既难动其坚心;亲族恶薄,又不甘于称贷,有何别的方法,只得每日抱着孩子,瞒过尼姑,悄然到这些大人家宅内,向奶奶、小姐们哭告苦情,求讨些儿,沿路买些食物,亲自送至监里与丈夫见一面儿,痛哭一场。那些大家内眷,有可怜他的,一两五钱,倒也容易肯舍。”

康梦庚大赞道:“贤哉烈妇,为夫矢节,为夫辱身,当此流离患难之际,而能顺承有节,大行无亏,可谓善于处变,动合经常。极千古须眉丈夫所不堪处之境,而一女子,恬然处之,真为可怜,真为可敬。”

韩老儿道:后来屠一门因见他满心守着儿子不肯毁节,又与屠六算计,要将他母子拆散,便好割绝他的念头。遂暗暗与彻凡说知。

一日,彻凡向姜氏道:空门了寂,佛法无生。这位小官人却日日啼泣之声,闻于户外,甚为不雅。且焚修之地,粪污秽浊,可不坏乱戒律,犯渎清规,惹人讥议。

姜氏听了,吃惊皆势利恶薄,今一身狼狈,突然上门,岂不厌恶。况丈夫犯事在狱,诚恐牵累,断不容留。还望师父垂悯见容,感恩非浅。彻凡道:若止娘子一身,荒居虽陋,何不可安。但这小官人,甚为不便,故断断难以从命。若娘子必欲借此依身,除非……我有个愚见,实为两便之道。若娘子肯依,不妨久住。倘尊意不决,只得任凭见怪,断难相留了。姜氏道:师父既有妙裁,愿即分付。苟为可从,万无违命之理。尼姑道:我的薄见,欲将小官人,拣个好人家,暂时承继了出去,则娘子既免飘零,小官人亦为得所。他日娘子另立家业,仍可归宗,岂不彼此两全。娘子以为可否?姜氏含泪道:事到如今,除非此说可行。然恐人家万一不良,叫我如何割舍得下。彻凡道:我有个相熟施主,忠厚好善。他才死了一位小女儿,正好接乳,还你停当。

“两下说妥,拣了好日,承嗣出门。相公,你道把那孩子承继到那一家去?却就是我老夫妇,替他抚养。”康梦庚道:“如此极妙的了。”

韩老儿道:有甚妙处,彼时,老荆生下个女儿,未周而夭,只因彻凡在我家走动,因此说定。这日,准备素斋,他两人亲送儿子过门。见是可托,大家安心乐意。

屠一门闻得彻凡用计,把他儿子分遣开了,既已剪断他葛藤,心里自无挂系,因又令彻凡再三曲劝。谁知姜氏心如铁石,断不可回。屠一门智穷力竭,无法可治,只得又与屠六算计。屠六说道:他总恃着贞节两字,使人便难干犯,故再不能下手。

如今除非设个法儿,丧他的志操,坏他的名行,使他说不出贞节两字,便有机会可乘,那时入我壳中,怕他走上天去。屠一门听了这话,直快活得无法生活,急忙道:

我的亲爷,用甚妙方儿,破他节操?屠六道: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不怕他不陷在我圈套里了。屠一门点头道:好计,好计。两人竟去与彻凡照会骗术垂钓:

狐虎弄奸术更奇,阴谋不与尔先知。

殃由谗口浑难辩,更向何方诉屈词。

那日,姜氏同彻凡同吃早饭,只见两个青衣圆帽的人走进来,向彻凡作个揖道:我家奶奶死了,一位奶奶要借重师父们,做些荐亡功德,兼几昼夜水陆道场,必请得七八众才好。故此,着我两人来说,今夜就要铺供的。彻凡道:如此,有劳二位,少顷我去转请了就来,且坐坐吃茶去。二人道:不消了,只求师父早些,奶奶悬望哩。说罢,出门去了。彻凡向姜氏道:这是本城大乡官家,最肯出手的施主。今日不得不去。但娘子一人在此冷净,怎么好?姜氏道:庄严佛境,怕甚冷净。彻凡道:不是这等说,内里多有什物,你个人照管不到门户。我有个寡嫂,独自在家,待我央他来陪伴娘子睡罢。姜氏因想一想道:门户干系,倒是一桩大事,几乎担当在身上。万一有些差池,岂不怨杀。便应道:既尊嫂肯来,极好的了。彻凡吃完了饭,出门而去。到午后,果同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进来。一身缟素,满面痴肥,高髻长裙略无丰韵。彻凡向姜氏笑说道:我家嫂嫂来陪伴你了。姜氏连忙接着,大家见个礼儿坐下。彻凡道:奶奶那边等我,不好迟慢,我要去了,你们两个自去收拾晚饭吃罢。只门户要谨慎些。那妇人道:我自会照顾,你放心去便了。彻凡欣然出门。

是夜,两人吃过晚饭,洗了手脚,一床而卧。姜氏睡到半夜,忽听外面人声喧内,诚恐事露之后,地邻便有干系,故此纠齐邻里搜捕,不料果在床上,双双的拿了出来。真奸实犯,欺不得众人耳目,故带齐在此,候老爷明断。

知县是预先照会的,心下已是明白,便叫众人上去,略问问儿,却众口一词,与屠六所禀无疑。知县就唤奸夫上堂,屠八也并不抵赖,只说道:小人不合,一时狂妄,致弓姜氏通奸是实。知县便拔下四根签央杷屠八打二十板。那屠八是曾打惯的,哪里在心上。且明知是桩好生意,故略不讨饶,褪衣就打。

知县又叫姜氏上去,姜氏哭拜道:老爷犀照之下,无微不察。念妇人坚持节操,素守家风,夫遭覆盆之冤,家罹祝融之祸,故寄食尼庵。尼姑逼勒妇人改节,恨妇人不从,故令奸恶假装妇女,佯呼为嫂,计赚同床,欲坏妇人节行。皆奸尼之毒谋。然妇人实未失身,今且无从可辩,只天地鬼神鉴此心迹。伏望老爷开恩一面,电释奇冤,感且不朽。知县拍案道:既尼姑有计,联床之际,便该叫破里邻,拿获正法,怎彼时不言?今同床捉获奸夫,反以未失身为辩,岂非理屈词穷。若此人果如鲁男子,见色不迷,又何为假扮妇人,赚入房户?情踪显见,尚欲支吾强饰!便叫拶起来。皂隶吆喝动刑,可怜名闺弱质,十指连心。姜氏大痛无声,昏迷几死。

知县就定了供,便讨收管。

屠六忙上去禀道:姜氏系娄仲宣之妻。仲宣谋命劫财,已拟强盗杀人之律。

姜氏合行官卖充饷,不应遮取收管。知县总是困财曲直,凭人好恶的,何所不可。便抽一根签,用朱笔批着:姜氏,限三月,卖银二十两入库。不由分说,便押了出来。

康梦庚听到其间,不觉顿足大恨道:冤哉,冤哉!天眼何在,竞容此兽孽把个节烈两全的贤妇污蔑至此!韩老儿道:姜氏这时,呼天无路,入地无门,豺狼满前,身不由主,被众人推到县门首。暗想:非刑入罪,官着卖身,羞辱已到极处。

见旁边有两座大石狮子,便欲触死于上。忽又转一念道:我这一死何难,但尚不是死的时候。丈夫在狱,若无亲人照管,必至冻馁而亡,此心何忍。况儿子尚幼,未知父母含冤。今若即死,徒抱臭名,此恨终无昭雪。莫若且忍辱偷生,以冀报复。

虽侮辱横加,只相机顺受便了。转立定主意,遂无死念。谁知姜氏,却一心悬念丈夫,不忍轻死。那晓屠一门,恐他尚系有夫妇女,不肯易操。隔夜,已将银子,买嘱知县,把娄仲宣登时讨了气绝已死,在牢里做冤鬼了。

康梦庚捶胸恨道:“这厮操纵生杀,其心愈毒,其手愈辣,神明三尺,委之何地耶!”

韩老儿道:当下二三十人,乱推乱挤,冲出街中。不期有顶大大的绢幔官轿抬过,被众人一拥,轿杠随势一歪,前边的轿夫已是绊倒,连轿内坐的,也几乎跌翻出来,亏得后面跟轿的,慌忙上前扶定,歇下一边。姜氏看时,见前面有五六个仆妇,后面又随着三四个齐整家人,气概轩昂,疑是官家内眷。只听轿内娇滴滴的声音,乱嚷道:这是一起甚么人,却如此放肆,快查明白了,便好送官。众人禀告道:

我们县里审了官司出来的,实是粗莽,惊犯了奶奶,望乞恕罪。轿内问道:审的甚么官司,却有这许多人犯?众人道:是为奸情事的,我们都是地方邻里。轿内又道:哪一家的妇人?官府怎生发落了?众人道:妇人是娄仲宣妻子姜氏,现押着官卖哩。轿内惊问道:姜氏常到我家求助,为丈夫监中调养,实乃贞顺两全,素所敬服,为何犯这事情,定是有人倾陷。今官府要多少银子?众人道:大爷批定二十两。轿内道:这也小事,你们不消多人,只着一个,到我宅里领银子,与他完官,这姜氏留在内宅,陪伴小姐。说罢,轿夫仍抬着去了。众人带姜氏,随定轿子,缓缓而行。正是:事到迷人人转迷,暗中歧路失高低春风金屋肠堪断,赚入牢笼是此时。

康梦庚道:“幸亏了这官家内眷,姜氏方免凭凌之苦。”

韩老儿道:“相公,又认真了。这是屠一门伏下的暗计,命童仆妇女,扮成此局。屠六那一起人,也都会意,等他轿子抬来,故意一撞,轿夫也假做绊跌,装这腔儿,无非要把姜氏,诱人虎穴的意思。”康梦庚跌脚道:“罢了,姜氏不能生矣。”韩老儿道:这日,跟到屠家,却从后门而人,故不知不觉,弯弯曲曲,领到个僻静的去处。姜氏还道那轿内的女人,必来面话,过了半日,但见丫头端了酒饭,放在桌上,却教他独吃。姜氏心里怆惶,哪里吃得下去。少顷,又把床帐被褥,铺设起来。说道:娘娘吃苦了,请安稳自在些,莫要烦恼。说罢,收拾碗筷自去。姜氏觉身子狼狈,十指皆折,痛不可忍,只得到床上,静息片时。蒙胧合眼,只见丈夫立在面前,哀哭道:我昨夜已被屠贼买嘱县官,讨了气绝,不在狱中。你为我守志,历尽苦楚。

此处乃屠贼家院,你已陷入火坑,永无出头日子,只今晚,便是绝路了。说罢,抱头痛哭。姜氏直从魂梦里惊跳起来,一身冷汗,知丈夫已死,阴魂未散,来此决绝一番。遂放声大恸,肝肠摧裂。丫头听见,都来解劝。见他哭得呜咽凄惨,便铁石心肠,也禁不住要坠下泪来。姜氏向、头道:你们的计较,我已尽知,屠贼千算万计,杀我一门,毁我名节,冤沉海底。屈陷覆盆,总不过淫恶两字。今身落虎口,岂有完体。生不能碎屠贼之尸,死且当索屠贼之命。'一头听他说出底里,吓得顿口无言,转身就走。忙去报闻家主。姜氏也随后走出房来,寻个终身道路。

“过了两重庭户,只见有口小小井儿,便道:这是我的下场了。乘其不意,便纵身跳入。扑通一声,头慌忙回看,叫声不好了,报与屠一门。屠一门急叫抢救,命已断了。不胜恼恨,大跳大骂道:我为这贱妇,用尽心机。不想究成画饼。转迁怒于众丫头,狠打个半死。”

康梦庚叹道:“死得可怜,我虽未见其冤,只老丈说来,已自伤心刻骨。”后人有诗吊之云:

其一:

死贞死烈复何伤,痛尔无端中伏殃。

魂断五更花下雨,冤飞六月海头霜。

猿啼衣壑偏凝肌,蝶乱东风总断肠。

谁谓圣朝无冤事,可怜淑女负纲常。

其二:

痛哭春风万卷诗,千秋生气壮娥眉。

香魂早已随青鸟,怨血先应化子规。

赵母至今还抱影,娥冤犹古尚含悲。

饶他遏法藏金穴,天道昭还未可知。

韩老儿道:屠一门见姜氏已死,方断绝了念头,把尸骸悄悄抬到园地里埋下外边影响不知。过了年余,忽想起,姜氏所生之子,尚在我家,万一长成,有些知觉,便想报仇,岂不反害在他手里。莫若先下手为强,剪灭根芽,方无后患。虽蓄念已久,却无机可乘。后来闻知孩子出了痘疮,他便乘机叫个精细小厮,扮做方上医士,自言专治痘科,在门首谈天说地,满口说,张某人家是我医好,某人家是我包活。我老夫妇愚蠢,听他说的有手段,便请进门。那厮看了,说一服便可回生,发了药剂。

老夫妇不知是计,煎来孩子吃了,不上半个时辰,头已发肿,满身燥裂,流血而死。

所以老荆昨晚想起儿子,不禁痛夹怨恨耳。

康梦庚怒说道:“此计更惨,更毒。屠贼倾害娄氏一门,可谓无噍类矣。如今屠一门与屠六,两个凶恶可在吗?”韩老儿道:“当年屠六差往南京,遇了风水,死在江里了。”康梦庚道:“苍天有眼。”

韩老儿道:“只屠一门尚未有报,如今愈加凶横,日日在京口驿里,把截驿粮,将驿里官儿弄得七颠八倒,谁敢与他争抗。那些驿夫口粮,分毫不给,饿死大半,莫不饮恨切齿,怨声载道,却敢怒而不敢言。这都是真情,因相公下问,不敢不说。但相公切不要轻易传扬,惹是非害我。”

康梦庚道:“多承见教,岂敢妄言。但颇费长谈,劳神已极,不好留你扳叙。”便取两幅手帕儿送他。韩老儿再三逊谢,只得领了,招招手别去。

康梦庚因想此事,说得历历有因,与昨夜老婆子之言相合,知非虚假,便道:

天下有如此穷凶,尚且漏网不报。我自幼肝胆决裂,遇不义之徒则欲拔刀相向,激扬壮气,正在此时。况冤情非常惨烈,冤魂如何得散。今忽出彼之口,人吾之耳。

天意定欲假手于人,以彰生杀之权,剪除凶害,亦名教中之盛事。不然,天生我这一腔正气何用。料想,那厮只在驿前。便袖着利刃,瞒过家人,独自个步出城来。

只见驿前许多人,挤着厮打。内中一人,打得可怜,满身青黑,头眼歪斜,血喷满地,只跪着叫:“屠爷饶命!”那人还拾起大石块劈头打来。康梦庚看得分明,知即是屠恶,便故意问道:“绰号叫做屠一门的,想就是你吗?”

那人回头一看,见是个十二三岁、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家,却不看他在心上,便道:“我老爹的尊号,小子们问他怎的?”康梦庚见是不错,便在袖中摸出匕首,拦腰一刺,屠一门不曾提防而中肠下,一交扑倒。康梦庚恐他未死,又望心窝里,一刀刺进。可怜数十年的积恶,一旦死于利刃。

当下,惊动了地方,捕快俱来获住。恰值贡鸣岐的座船,正歇拢来,亲眼见康梦庚少年正气,十分惊异,便请他到舟中,问起姓氏履历,已知是同年之子,康梦庚遂将韩老所言之事,从头至尾,备述一遍。

贡鸣岐听得毛发悚然,便道:“屠贼之恶,一死不足抵罪。贤侄杀一人以生千万人。此不世义举,岂可轻为认罪。我与府尊,有桑梓之雅,当力为辩白此事。”

便分付治酒,与康梦庚独饮。自己却换了青衣圆帽,扮做家人模样,叫家人暗暗藏着方巾大服,悄然把脚船拢到船旁,三四个人反撑到对河,上了岸,转过吊桥,渡进城去,会府尊说话。

只因这一会,有分教,借情面以行公,为怜才而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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