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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神君里怒斩白蛇精 王屋山大破黄衣寨

第七回 神君里怒斩白蛇精 王屋山大破黄衣寨

词曰:

痴煞多情,舍才美另求倾国。心魔处楼台幻现,酒樽俄列。粉面明峭花影里,歌裙舞袖阳台侧。听筵前一曲按梁州,情堪惜。珠玉队,温柔迫。冰雪腕,风流别。问兰香何处?腥闻惊彻。锦帐笙歌迷夜雨,楼台灯火虚明月。笑繁华已烬劫灰寒,都消息。

右调《满江红》

康梦庚正没处躲雨,忽遇那白衣童子,引他到一条大路。这路俱用白石砌成,宛似瑶阶雪岸。此时,雨势略缓,康梦庚一路走着,便问那童子道:“这地方叫甚所在?前边的可是所寺院么?”

那童子道:却不是寺院。此地叫做神君里,里中并无小姓,止有一个余家。

先世受封常郡王,今已谢世,井无子嗣,只有一位郡主,年已十五岁,未招驸马,尚是寡居。且姿容绝代,词华擅场,即西子、南威,亦不能及。只是性爱穿白,因号白衣郡主。故男女侍从,皆奉郡主所好,俱穿白衣。棚公适才见宫阙崔巍,即郡主所君之府,实非寺院。

康梦庚道:“小哥何人?乃知郡主如此详悉?”童子道:“小可亦余氏厮养,故郡主之性情言动,无不深知。”康梦庚道:“如此失敬了。但郡主侯门似海,恐非外人息踵之地,还转去罢。”童子道:“天尚未晴,且权躲半晌,免得前路吃苦。”康梦庚道:“我原打帐躲躲,只因认是寺院,故策蹇而来。今既知郡府,便不敢唐突。”童子道:“我郡主尊宾敬客,尤重文才,且气逼须屑,谊敦大雅,相公何可以巾帼弃之。”

康梦庚听这童子,善于辞令,便已不俗,料那郡主,决非平等佳人,莫若乘其款留,一观动静,未为不可。便道:“小哥所言周妙,特恐外邦游士,率尔登堂,郡主闻之,未免见罪。”童子道:“郡主好贤若渴,以相公之人才,谅不相弃。”

说话间,已到郡府门首。只见雕檐壮丽,日近螭头,飞脊崔巍,云连雉尾,琉璃闪烁,锁钥森严。

康梦庚跨下骡来,分付朱相、王用,并掌鞭人,俱外厢等候。童子逡巡引入。见其院宇,皆金庭玉柱,翠壁瑶阶,光彩陆离,镂琢异巧。进了四五层院宇,童子道:

“相公请少坐,待小可禀明相请。”不多时,先有两个少女,捧出华冠丽服,送与康梦庚换下湿衣。又坐片时,只见方才那童子出来,说道:“小可已禀过郡主,请进内堂相见。”

说未了,忽见屏门大开,便有两个绝色女奴,出堂迎请。又走过数重庭院,方是内堂,只见锦额朱帘,花香玉映,重口璀璨,奇卉纵横。院中玉案银筝,画屏锈榻,金钗粉黛,环列数行。不啻如蕊宫椒寝。

康梦庚才步人庭中,早见十来个宫妆美人,携灯执扇,引着一位天仙般的女子,下阶迎接。身穿织锦琼裙,光彩射目,金珂玉佩,摇曳铿锵。头戴八宝凤冠,珍珠璎珞,缀饰四围。且雾鬓云翘,翠华掩映。下穿八幅湘裙,衮绣炫耀,珠玉四垂。则长裙之下,两瓣金莲,珠尖凤头,不盈三寸。皆素罗鞋袜,纤纤绝埃,直觉迹印花尘,香生步厦,姿容妆抹,事事可人。诗云:

姻缘方拟出尘游,未见春风第一俦。

今日白衣真绝世,果然魔母擅风流。

康梦庚知即是郡主,便鞠躬上堂,整容四拜。郡主答拜如礼。康梦庚平身站立,偷眼瞧那白农郡主,果然花容月貌,玉琢不成,粉描不就,天然颜色,不类凡姿,且轻盈妩媚,若不胜罗绮。因想:“世间果有此绝色!我康梦庚一韦布之子,虽不敢望其玉体,即此睹面相接,已自消魂。”

郡主娇音婉转,命侍女们看坐。康梦庚恭揖道:“小子草莽贱夫,布衣下士,得登王者之堂,幸属郡主之盼,已出万幸,何敢僭坐,以乱尊卑。”郡主道:“先生文章上宿,词苑华宗。贱妾少孤女子,僻处邗沟,谬辱大雅君子枉驾。方将拜而受教,何必逊此一坐。”

康梦庚再三谦谢,只得面西坐下。郡主自移一位,朝内陪坐。女侍献上香茶。

点茶之物,人奠能识,食之但觉甘美可爱。连献三茶,乃毕。

郡主开言问道:“先生名姓大表?何方贵籍?青庚几何?何由至此?”

康梦庚答道:“小子姓康,名伊再,字梦庚,浙江平阳人氏,年才一十四岁,少游四方,近客山左。今秋闱伊迩,因驰辔而南,路经贵里,忽为天雨所阻。思欲得一避雨之地,实不知郡主第宅。冒昧误投,方且觳觫待罪,不意反承盼睐,谬辱宠荣。小子何福,乃有此盛遇。”

郡主道:“原来先生乃东南名彦,不啻祥麟威风。贱妾何幸而邂逅遇君,得以亲承大教,不胜欣荷。”因分付女侍们排宴。

不一时,玳筵具设,簧簋交陈。郡主逊康梦庚入席。康梦庚殷勤致谢道:“小子一介寒鲰,何敢遽叨渥款。”郡主笑道:“浊醪粗馔,本不足以献君。忝在相爱,故敢奉劝一爵,小助谈兴。”欲逊康梦庚上坐,自己侧面陪侍。康梦庚必不敢当,只得勉强,仍照面西而坐。郡主一席,向内相陪。

才坐下,女侍们献上酒肴,皆山珍海错,极人间罕有之物。金尊玉箸,穷极奢靡。酒过数巡,郡主分付女侍们,奏乐的奏乐,按舞的按舞,唱曲的唱曲,一时间便有十数女乐,立于阶下。檀板轻敲,玉笙低度,箜篌嘹亮,箫管缤纷。又有两个绝艳丽的少年美人,绯衣绣带,珠冠翠翘,盘旋于氍毹之上,轻身妙舞,柳腰曲折,广袖飘扬,素手低垂,星眸转盼,轻盈态度,分外可人。引得康梦庚神魂飘扬,如置身莲壶阆苑,疑非人间有此乐也。

未几有四个美女,和弦按板,缓缓而歌。唱出一套<九嶷山》曲儿道:

[香罗带]疏星漏绮窗,幽期怎忘。黄昏整步惊佩扬,菱铜轻拂试新妆。

[江风]绣户偷开,摇动双环响。忙将衫袖挡,恐惊他耳隔墒。

[懒画眉]悄步出帘栊,转忧慌。猛听得,隐隐鼾声在耳厢,却元来是陪宿小梅香。

[醉扶归]花边月底情摇漾,担愁常自忆高堂。怕梦转,罗帏唤儿行。

[梧桐树]雕阑倚海棠,绣阁摇朱幌。树影俄惊,恍惚人来往。不禁小鹿儿心头撞。

[琐窗寒]过湖山画桥西向,匆移金屡响空廊,怪篱根吠起乌庞。

[大迓鼓]他偷将婢妾央,传书寄柬,纸短情长。巫山咫尺浑难傍。

[解三酲]画楼前想杀风光。翻嫌行处清辉满,转怯闲庭风露凉。耽惆怅。

[刘泼帽]从来好事多磨障,漏更长,逗的春魂扬。

[余文]今宵倘得同鸳帐,九疑山作雨云乡,莫筑愁城接太行。

唱完,只觉悠扬缭绕,声调遏云,宛转生妍,纾徐合节。康梦庚不胜欢喜,只管击节称快,真个急管繁弦,浅斟低唱。不觉风传漏板,月转花梢。

康梦庚已是半酣,便出位告辞道:“小子蒙郡主推恩,得以饱沃玉食。但贱摄不胜豪饮,斗胆告辞,望郡主垂宥。”郡主道:藉此杯酌,正欲谈心,何为遽尔见弃。

先生姑请宽坐,妾尚有一言奉闻。康梦庚因复入席,恭问道:“郡主有何见谕?小子自当躬听金言。”

郡主道:“但语及于私,言之实耻。本不敢自述,幸觌面对君,形骸不隔,似可无嫌。妾身痴长素封,生成金屋。自先君见背,闭户守贞,年登十五,未所归。今得与君萍水言欢,倾心相吐,若蒙不鄙陋质,愿抱裘绸以侍君子,不识先生以为何如?”康梦庚道:“郡主天潢贵胄,小子草莽鄙儒,岂可僭分官闹,折书生之薄福。”郡主道:“先生乃江东贵客,何逊若此。正恐贱妾无容,不足侍巾栉耳。”

康梦庚想一想道:“我正为贡家误我姻事,方欲另求淑女。今当此艳美,岂可反为错过。”便乘机应诺道:“若果郡主屈尊下配,选及寒鲰,固生平未有之奇荣,人世希逢之旷典,何敢过逊,以负郡主一片美情。”

郡主大喜道:“先生见容,妾可谓得所托矣。”遂命旁立十二金钗,每人各执玻璃盏,“代我奉劝康相公一杯。”众美人应诺,一齐举杯斟酒,送至康梦庚面前,跪而献上道:“妾等奉郡主各进一觞,为康相公贺喜。”

康梦庚忙立起身,接杯在手,便道:“美人请起。”则一饮而尽。第二美人,亦复跪献,康梦庚轮流接饮,一连七八杯,早已大醉,不肯饮完。众美人一齐跪求道:

“相公不饮,妾等便有谴贲,况奉郡主使令,相公慢妾,即慢郡主。”康梦庚不得已,勉强把十二美人的酒,尽皆吃完,已是酩酊。郡主见康梦庚已醉,便叫掌灯人院。

一霎时,莲炬分携,纱灯引路。过了许多宫殿,直至一室。但见:

重帘锦额,翠绕珠围。异彩纷披,天香馥郁。妆台畔银烛高烧,宝镜前鸾绡轻掩。瑶琴云瑟,石几斜分,象管银筝,画床交设。鹤羽扇招兰蕙之风,孔雀屏射虹霓之彩。摆列着玳瑁床、珊瑚枕、如意衾、合欢帐事事风华;安排上狻猊鼎、龙脑香、同心带、合卺樽般般珍异。瓶插雉尾,帘卷虾须。架上牙签叠叠,壁间图画森森。休说人间无与争奇,便洞府莫能擅美。

康梦庚身入其中,喜不自遏,与郡主携手并肩,相偎相傍。抱至床前,便欲解衣就寝。

康梦庚先为郡主除下冠簪钿饰,然后玉扣轻松,带围宽退,解去里衣,露出冰肌雪腕,柔腻可爱。康梦庚正欲贴近其胸,抚摩其乳,刚欲上手,忽闻有阵腥臭之气,直触鼻脑,秽不可当。康梦庚大吃一惊。此时虽则甚醉,然心里逼清,想道:“如此美人,哪有这种腥臭。必是邪物。”

慌忙立起身来,抖擞精神,假意悔过道:“我真个醉也,婚姻大礼,不告父母,岂可造次苟合,有伤风化。”郡主笑道:“郎君何拘泥若此,真乃书生伎俩。”康梦庚道:

“我原为避雨而来,今既雨霁,便当奉辞。”

郡主作色道:“郎君既为人幕之宾,如何又作脱钩之计。妾身非路柳墙花,郎君怎效秋胡薄幸。”

康梦庚道:“奈我功名念切,无暇图欢,至婚姻大礼,待小子告之家庙,重以币聘,未为迟也。”郡主怒道:郎君既萌此意,便不该唐突,岂有敌体之后,骤尔变更。

以妾为何如人?竞贱薄至此。康梦庚道:“既已同心,何妨迟此旦夕。”便往外飞走。郡主亦尾之出而出。有诗云:

为求才美渡银河,谁道相遭又是讹。

总为心魔未降伏,现为金粉抱云和。

康梦庚逃出前堂,早被众姬妾拦住不放。康梦庚一手撇开,挣身而出,恰看见方才那白衣童子,便扯住道:“我的家人在那里,快同我出去便罢,若不走时,还你个死。”那童子被这一把捺定,怎敢不走。

却说朱相、王用及掌鞭人,守候多时,不见动静。正焦躁没法,忽见康梦庚慌忙而出,便迎上问道:“相公出来了吗?”康梦庚道:“有邪气,快些走罢。”朱相道:“怪道我方才见的不错了。”康梦庚急问道:“方才你见甚么?”

朱相道:“正要告禀相公。方才小人守得厌烦,往门外看看野景,见这班白衣小厮在草地里打滚戏耍,一霎时俱变做白蛇,又一会,仍变了人。小人冷眼瞧见,不敢说破。今见相公说是邪气,因此我方才所见的是真了。”康梦庚道:“可也作怪,如今天好了,快些赶路。”

正分付整顿行李起身,忽见郡主与众多婢妾,赶至面前,喧哗吵闹,把个康梦庚团团围住。郡主指定了面,大骂道:“我怎生礼貌待你,你却在我府中,如此撒野。只问你,今日去也不去?”康梦庚道:“如何不去。”

郡主大怒道:“只怕由不得你。以我之气焰,何难立伤汝命。但可惜此好人物耳今既如此无情拼得食汝肌骨,也当春风一度”康梦庚听得,也大怒道:“小小1妖魔,敢犯吾正士。吾岂不能杀汝!”便向锦囊中,拔出利剑,望郡主劈头一下。郡主不曾提防,躲闪不及,可怜脑血迸流,往内疾走。康梦庚尽力把姬妾们,砍伤大半。

但听半空中,忽喇一声,非雷非雹,一阵烟砂。康梦庚睁眼看时,却变做一片荒郊,那里有甚宫殿。家人与掌鞭的,各各大骇。

康梦庚道:“你们不要慌张,但莫输与他意气,须寻着血路,追至巢穴,看是何物?”大家依着血痕,直走至三里多地,有座土山,其色皆白。山下一个土潭,约有三四尺广阔。只见有条绝大的白蟒蛇,壮有一围,长可数丈,头已砍破,死在潭中。

旁边又死着许多小蛇,尽皆白色,亦有丈余长大,俱血迹未干。

康梦庚恍然道:“方才朱相所见白蛇,果然非谬。那大的即白衣郡主,这些小的,便是姬妾辈。他在人烟不到之处,年深月久,吸日月精华,采天地灵气,千年而后,便能变化人形,并知言语,幻成宫殿,诱少年男子,采其元阳,以壮精气。如此害人之物,不灭其根,终为后患。”便叫朱相、王用两人,往四处拔些枯草,堆塞土潭,点起烈火,烧得遍地通红。可惜千年神物,种类不存。三人仍复上骡而去。诗云:

邗沟春色径无媒,尽把繁华付劫灰。

一曲梁州人便误,三千脂粉现楼台。

康梦庚走出村来,已是晓钟初动,残月低沉。只闻茅店鸡声,早见板桥人迹,却并非昨日来时这条大路,那里有甚长松花鸟,总是白衣郡主幻成景象,引人人胜。

因询之父老,俱说此地向来原有居民,只因有毒蛇害人,故不敢居住,都搬开去,遂成旷野。

康梦庚心里好生快畅。一路走着,因对众人说道:“怪道昨日那白衣童子,说此地叫做神衬里。又说先世封常山郡王,又姓余,都含而不露。幸是我小心,不曾上手。若愚莽些,不辨好歹,误与交媾,沾了毒气,必死无疑。”

王用道:“这是相公的福量大,那妖物也该数尽了。但不知既被缠住,如何又得脱身?”康梦庚因将前事细说一遍。众人尽皆称异。

在路晓行夜宿,不数日,到了金陵,便在承恩寺里借一个下处住着。尚是六月天气,终日读书之暇,便往各处乘凉游玩。如雨花台、桃叶渡,以及牛首、秣陵诸胜,无不游眺殆遍。其间红楼翠馆,佳者固多,在常人见之,便为武陵、姑射,康梦庚之眼,只是俗粉庸脂,略无所系。一连游了两月,游兴索然。因叹道:“才美之难,一至于此。”

到八月初旬,众秀才纷纷打点入场。康梦庚量无意功名,也免不得随众走走。

三场之后,等待榜发,却高高的中了第五名经魁。报到下处,众人无不喜悦,惟康梦庚坦然不以为得,只分付朱相打发报人去讫。

明日,准备几色礼物,谒见座师、房考,并拜拜同年,粗完世事。乃想道:“大凡科名得中,天下尽知。倘贡呜岐着人赶到此地,踪迹着了,叫我如何抵答?不若悄然往别处一游。今尚在幼年,功名之事再迟几年,也不为晚。只婚姻一节,非旦夕可图。如今只先求佳配,后及功名。径往姑苏一路,或者蛾眉不少,其中定有名姝。若得遂心,岂不美于金紫万倍。”

志念既决,便不想上京会试,竟收拾行装,叫王用到水西门雇了一只桨船,即日起程,明早就到了镇江,泊船西门外,进城见见府尊,谢他前日用情之雅。转身叉到韩老儿家问问,才回舟中。府尊出城答拜。再三款留。康梦庚是超脱的人,岂肯在势利场中觅食。一等府尊别后,忙忙开船,连下程请帖都不及致送。诗云:

人生相竞说交游,一面曾经便强求。

谁似雅人深意气,片帆不为故人留。

话分两头。且说山西潞安府有个参将,姓冯,名雨田,字我公,乃是四川成都府人。出身科目,为人耿介刚直,善谋略,娴弓马,治兵则宽而用则严,抚民复安而无扰。故遇敌必克,有战必胜。

是时,四方多敌,烽烟数警。冯我公屡建奇勋。但五旬无子,止生三女,长次俱嫁。只第三女儿,年纪尚幼,不曾允聘。且生得温润秀雅,面如美玉,就叫他乳名玉如,五岁即丧了母亲。冯我公是个豪侠武夫,不重女色,便不想续娶。亲自抚养幼女数年,爱如慈母无二。

那玉如小姐,虽是个小小女儿,然其志性,却不与两位姐姐相似。其女纽针织,虽皆精妙,俱弃而不为。终日把父亲这些兵书阵诀,细细参研。可惜是个红粉闺姿,倒淹贯满腹,一腔经济,诸凡得失利钝,三才五行之道,靡不洞如观火。往常间,见父亲射箭,他也学射;见父亲使枪,他也学使。还把父亲的马,叫人牵到后衙空地里去学骑。不三五年,不惟冲突之法皆精,且使得一手儿好枪,射得一手儿好箭。

父亲虽知他如此,然家世习武,不以为怪。冯我公又酷好兵法,故此不去管他。

小姐虽偏事武功,然灵心慧性,终不为习染所移,在闺闱之内,长裙绣带,雾鬓云翘,依然罗袜轻盈,柳腰婀娜,仍不失美人态度。至于操音律,展书翰,吟花咏月,赋兴题情,其风雅之事,靡不纤纤妩媚,以及弹棋作字,鼓瑟调筝,皆高妙出奇,悠柔合节。真所谓须眉之内第一,巾帼之外无双。一时王孙公子,争来求聘。

冯我公也欲完成儿女的事,便与小姐言及。小姐道:“孩儿尚幼,爹爹须从容商议。”冯我公道:“我今年老,只有你的姻事未谐,心里挂着这条不了事件。趁我眼前,不可不早为此计。”小姐道:“爹爹春秋方盛,且再过几年,等孩儿长成,再作道理。”冯我公道:“想这几头,你都不惬意。不知何等人家,才可允诺。”小姐道:

“孩儿岂望扳高,只爹爹看来,人才与孩儿配得过的便了,”冯我公暗想:“眼前这些人物,都与女儿比合不上”便不好再说。只快快走开去了。有阌《粱州新郎》曲云:

[梁州序]郎才何处?佳人空待,恐睽隔天涯之外。幸情根有种,难将好事终埋。想桃花源畔,连理枝头,定有鸳鸯派。但蜂寻蝶趁,也费疑猜。怕风雨无端入幕来。

[贺新郎]谁同调,堪同拜,恐阳春和寡人无赛。画眉客,果安在?

是时,山西有大盗沈昌国,招集亡命,潜据王屋山,僭窃尊号,攘掠地方,肆无忌惮。诸喽哕将卒,俱戴黄冠,穿黄衣,自题其巢日黄衣寨。逞其蛮勇,攻城陷地,潞安一带,竟险些有不终朝之势。守城总兵,报闻督院,便令冯我公聚剿。

冯我公闻令,连忙点兵出征。星夜到了王屋山,扎下营垒。贼营探事的,飞报人寨,沈昌国闻有官兵前来,便亲身披挂,提刀上马,赶至山前,大声呼喊。冯我公全装甲胄,匹马当先。二将争持,一场好战。但见:

飞沙走石,雾卷烟屯。绛云与血汗争飞,晓日共兜鍪相映。一往一来,相冲相突。

冯我公是文武将材,沈昌国不过匹夫蛮勇,哪里禁架得住,未及数台,勒马慌走,被冯我公随后赶上,尽力一枪,恰中左臂。沈昌国哎哟一声,几乎坠马,踉跄而遁。冯我公恐有伏兵,便不追赶,把贼兵伪将,杀的身首如山。直至傍午,才鸣金回阵。督院出疏告捷,升冯我公都督佥事,各官庆贺不题。

却说沈昌国,左臂中伤,负痛而逃,败回黄衣寨。正呻吟叫号,忽军卒报将入来,说有个不僧不俗、似道非道的一位方外术士,要求见大王。沈昌国正苦挫锐,听说是术士,必有秘法,忙叫请进。那方士蹒跚而入,怎生打扮?但见:

纶巾羽扇,鹤蹩芒鞋。丝绦系腰,葫芦挂背。一双眼,好似悬铃;两道眉,浑如插剑。胡须上卷,只闻毛里传声;肌肉横生,恰似皮中有路。怀揣一条宝剑,自夸能遣将驱妖;袖藏两册兵书,凭说可攻城陷地。三十六般变化,尽是邪机;七十二种遁形,无非怪异。正是:鬼门道上由他过,幽谷关中无此人。

沈昌国见那方士,状貌不群,使出位恭迎,携手入寨。作过了揖,逊他上坐。那方士略逊逊儿,便坐了客位。沈昌国鞠躬问道:“先生高姓大名?何方到此?忽蒙见顾,不识有何台教?”

那方士道:“学生姓凌,名知生,京师人氏。偶尔云游到此,闻大王有阵厄,特来相助。”沈昌国大喜道:“不知先生用何妙术,果能辅我成功否?”凌知生道:“学生少习兵法,长得玄机,遁法通神,阴谋莫测。更能驱神役鬼,唤雨呼风。加之滚石飞砂,换形变相,兼可剪纸为人,撒豆成马。凭他劲敌当前,转眼灰消烟灭。”

沈昌国起舞道:“若得先生助我一臂,何愁大事不成。今山中粮草甚足,人马尚有数千,旬日之后,就烦先生整兵而出,先打潞安,杀了冯雨田这老贼,以泄今日之耻,岂不大快。”

凌知生道:“这事,学生当得效力。但须拜我为军师,总揽威柄,才可令服众军。若不蒙大王见重,则群小玩狎,何以振兴军旅。”沈昌国道:“这事自当如命。”

便传谕各寨喽哕,择吉祭天,宰牲歃盟,拜凌知生为军师,登台受印,一应机宜,悉归掌握。号令众军,威风煊垣。

过了月余,便想兴兵构难。点齐人马,放炮离山。将近潞安府,便屯下营寨。

探子飞报人城,冯我公即带三千壮卒,出城御战。

沈昌国一骑相迎,冯我公笑道:“幺糜逃贼,想是自来授首了。”沈昌国怒道:“前日偶尔小失,今特来与你赌个高下。”两边放过马来,一场厮杀。沈昌国谅不能久战,只得勒转马头,连慌逃遁,冯我公紧紧赶上。

未及里许,早见军中冲出一马,接着便战。冯我公问他何名?那人道:“你不认得军师凌知生吗?”冯我公道:“只怕你倒不知死哩。”二马相交,枪刀并举。凌知生抵当不过,便念动妖诀,回手一挥,山摇地震,砂石纷飞。霎时间,眼目昏迷,烟尘蔽野,现出许多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狰狞凶险。吓得那些三军之士,倒戈弃甲,抱头惊窜,自相践踏,死者不计数。冯我公只得败阵而奔,被贼军踊跃向前,一阵乱杀,真个片甲不存,血流漂杵。

冯我公逃回城中,被本城总兵参报各宪。督院不分皂白,一疏纠参,将冯我公拿下狱中,候旨定夺。报至衙里,玉如小姐,哭死方苏。忙到狱中,与父亲商议,要求上司发些兵马,亲往追剿,剪灭贼寇,与父争功。颇似木兰女子。但未知此去,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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