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库法城中住着一个叫勒彼尔·本·哈台睦的富翁,生活环境非常优越。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聂尔曼·本·勒彼尔。有一天他路经奴市,看见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被奴贩子带往市中出卖。他指着这个女人问奴贩子:
“这家母女两人要卖多少钱?”
“五十个金币。”
“给我写下一张字据,再取钱兑给她的主子吧。”
办了买卖的手续,银契两相交换之后,勒彼尔就带她们母女回到家中。他的老婆见了,问道:“哪儿来的这个女奴呀?”勒彼尔回道:“是我买回来的,因为我喜欢她怀中这个小姑娘。你要知道:这个女孩子将来长大成人,一定是个超群出众、绝无仅有的美女呢。”“你的见识很对,”老婆说着转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斐谷,太太。”
“你的女儿叫什么呢?”
“她叫撒尔德①。”
①“撒尔德”:“幸福”。
“好哇!你本人幸福,买你的人也幸福了。”太太说着,回头征求丈夫的意见,“现在你替这个小姑娘取个名字吧。”
“你觉得取个什么好?”
“叫她诺尔美如何?”
“好,你想得不错;就叫她诺尔美吧。”
从此勒彼尔夫妇把诺尔美同他们的亲生儿子聂尔曼放在一个摇篮中抚养。似水流年,不知不觉之间就过了十年。这时候聂尔曼和诺尔美逐渐长成一对非常漂亮、活泼的人儿,生活在一起,彼此相亲相爱,聂尔曼称诺尔美为妹妹,诺尔美呼聂尔曼为哥哥。
有一天勒彼尔悄悄地对聂尔曼说:“儿啊!你应该知道:诺尔美是你的使女,她不是你的妹妹。那是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买她来抚养,预备供你使唤的。从今以后,你别称她为妹妹了。”“既然如此,我娶她为妻室吧。”聂尔曼说着欢天喜地地去见他母亲,说出他的意见。他母亲说:“儿啊!她是你的使女,我非常爱她,将来你和她结婚好了。”
他们在优越的环境中,似水流年,不知不觉又过了几个年头。这时候聂尔曼和诺尔美都长大成人;尤其诺尔美不但人生得窈窕、活泼、美丽,而且知书识礼,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样样皆能,为当代库法城中绝无仅有的佼佼者,令名远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和聂尔曼,一对年轻美貌的恩爱夫妻,在一起共同研究学术,或品茗谈心,或弹琴歌舞,过着舒适快乐的幸福生活。
当时哈里发奥补督·买立克·本·买尔旺派驻库法的代理人名叫汉昭祝,是个善于奉承主子的贪官污吏。他听得诺尔美的大名,私下想道:“象诺尔美这样善于歌舞的绝世佳人,哈里发宫中还没有,我非设法把她弄进宫去,献给哈里发不可。”于是他把自己的一个管家老太婆叫到面前,吩咐道:“诺尔美是天下闻名善于歌舞的美女,她是富翁勒彼尔的使女,你上他家去,先和她结识,再想办法把她拐带出来吧。”
老太婆遵循汉昭祝的命令,收拾乔装起来:身穿一件粗毛衣,脖上挂一串珠子数以千计的长念珠,一手持蝇拂,一手拄拐杖,口中念念有词,道貌岸然,一颠一簸地去敲勒彼尔的大门。仆人开门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是个可怜的信徒,现在是午祷时候,打算借你们这个吉庆的地方做礼拜。”
“老人家,这是聂尔曼·本·勒彼尔的公馆,里面没有礼拜坛。”
“我知道里面没有礼拜坛,不过我是官府中的管家,今天出来修功寻道;午祷时候到了,不能不进去做礼拜。”
“不行,我不能随便让你进去。”
“象我这样的人,就是王公大臣的公馆,我都可以自由出入,难道你不让我到聂尔曼·本·勒彼尔家中去做礼拜吗?”
老太婆和仆人的争辩被聂尔曼听见了,他就走到门前,启齿笑了一笑,然后带她进去。到了屋里,老太婆看见诺尔美,感到十分惊羡,便向她祝福、问好,说了许多阿谀奉承的话。之后,她撇开一切,专心在屋角里叩拜祈祷,一刻也不休息,直到天黑。诺尔美对她说:“老伯母,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太太呀!要寻求来世的幸福,必须今生多受些苦。今生不修下苦行,来世的幸福是不容易获得的。”
“您来吃点饮食,然后替我忏悔,祈求安拉饶恕我的罪过吧。”
“谢谢你,我斋戒哪,不能吃喝。你自己还年轻,正是吃喝、快乐的时候,安拉会保护你呢。”
老太婆引经据典,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劝善说教的话安慰、取悦诺尔美。诺尔美深受感动,向聂尔曼说:“这位老人家操守好,是位虔诚的信徒,她脸上闪耀着道行的光泽呢,留她在我们家里住一些日子吧。”“好的,”聂尔曼说,“你给她预备一间屋子,让她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躲在里面修行,谁也不许扰乱她。也许安拉会因她的福分而恩赏我们,使我们百年偕老,永不分离。”
当天夜里,老太婆在聂尔曼家中,整夜叩拜、赞颂。次日清晨,她向聂尔曼和诺尔美请安、告辞。诺尔美对她说:“我家主人吩咐,教我收拾一间屋子,让您老人家静静地修功悟道。现在您要上哪儿去?”
“谢谢他的好意,愿安拉保佑他,并赏赐你们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现在我走了,若是安拉意愿,以后我还要来拜望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嘱咐仆人,我来时教他别阻拦我。从今以后,每凡礼拜之后,不分昼夜,我总要替你们向安拉祈福呢。”
老太婆说罢,告辞去了。诺尔美多情善感,依依不舍,竟然为她而流下惜别的眼泪;至于老太婆上她家去的企图,她却茫然不知。
老太婆的计谋初步得售,赶忙转回家去。汉昭祝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我看见那个丫头了。在我看来,她是当今最美丽的人,无人可以和她媲美。”
“如果你能完成使命,把她拐带出来,我将加倍赏赐你。”
“望老爷给一个月的期限吧。”
“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好了。”
从那回以后,老太婆天天奔走,经常到聂尔曼家里去周旋,早去晚归,有时在那里过夜。她一去,聂尔曼和诺尔美总是殷勤招待,敬之若神圣;家里的人也把她当为上宾接待。有一天,她趁人静时,悄悄地对诺尔美说:“小姐呀!我到你们府中来,为的是祝福你,希望带你去见那般修炼得道的长者;你选择什么,他们会替你祷告、祈求的。”
“好,指安拉起誓,请伯母带我去吧。”
“你先向老太太请示,我再带你去好了。”
诺尔美去见聂尔曼的母亲,求她征求聂尔曼的同意,以便跟老太婆前往道堂和一般穷苦廉洁的人们一起祷告、祈福。这时候聂尔曼恰巧由外面归来,刚坐定,老太婆赶忙趋前奉承,要吻他的手,却被对方拒绝了,只好祝福一番,起身归去。
次日老太婆再去聂尔曼家中,趁聂尔曼不在家,悄悄地对诺尔美说:“昨天我们约会过了;现在趁聂尔曼不在家,我们出去一趟,再赶回来吧。”诺尔美征求婆婆的同意,说道:“指安拉起誓,求您准我跟这位虔诚的伯母往道堂中去一趟,看看那些道行高深的道长,然后在聂尔曼回家之前赶回来,好吗?”
“要是聂尔曼知道,这怎么了得?”聂尔曼的母亲说。
“我不让她在那儿久坐,只是站着看一看就赶回来,不会耽搁的。”老太婆说着,终于把诺尔美骗了出去,一直带到汉昭祝家中,安置在一间屋子里,然后前去报告主子。汉昭祝亲身前去观看,见她是个绝世佳人。汉昭祝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可爱的美女,因而喜笑颜开,急急忙忙写封信,打发侍卫带五十名骑兵把诺尔美送往大马士革,献给哈里发。临行他嘱咐侍卫说:“到了大马士革,把书信和美女一起献给主上,然后带着回信迅速转来见我。”
侍卫奉命,带领人马,沿途护送诺尔美向京城迈进。诺尔美莫名其妙,终日哭泣。到了大马士革,侍卫求见哈里发,报告消息。哈里发即时预备宫殿给诺尔美居住。
哈里发高兴快乐,洋洋得意地回到后宫,对王后说:“汉昭祝从库法城的官宦人家以一万金的代价给我买来一个姑娘;现在人和信一块儿送到了。”王后听了,回道:“这太好了,愿安拉给你增加福分。”当时哈里发的妹妹听到买来新人的消息,怀着好奇心情赶忙跑去观看。她一见诺尔美便惊奇地嚷道:“哟!象你这样美丽的人儿,即使花十万金,哈里发也不会嫌贵的。”
“美丽的姊妹呀!请你告诉我,这是哪位王公的宫殿?这是什么城市?”诺尔美惊奇地向御妹打听情况。
“这是大马士革城,这座宫殿是我哥哥哈里发奥补督·买立克·本·买尔旺的,你还不知道吗?”
“小姐,我的确不知道。”
“你的主人把你卖给哈里发,他没有告诉你吗?”
听了御妹的谈话,诺尔美气得眼泪直流,忍不住伤心哭泣,私下想道:“我受骗了!如果我把被人拐卖的事实说出来,谁肯相信我呢?现在我暂且缄默、忍耐下去吧。我相信安拉会解救我的。”于是她默然低头不语;由于跋涉劳顿,途中日晒风吹,腮上泛起一层红晕。御妹见她态度忸怩,情绪不宁,因而悄然退去,让她静静地休息。
次日,御妹带着衣服首饰去看诺尔美,替她穿戴打扮起来,然后对哈里发说:“哥哥,您来看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吧。”哈里发对诺尔美说:“揭开面纱,让我看看你的面容,好吗?”诺尔美觉得害羞。哈里发对御妹说:“她不高兴,你好生安慰她吧。”
诺尔美回忆往事,想起和聂尔曼分离失散,因此伤心、着急,整天忧愁苦恼,不吃不饮,终于抑郁成疾,卧病不起,温度越来越高,面容也越来越憔悴瘦损。哈里发非常关心她的疾病,聘请名医替她诊治。
那天诺尔美被老太婆带走之后,聂尔曼回到家中,坐在床上,喊道:“诺尔美!”他不见有人回答,立刻站起来,一面喊,一面找,却始终没有人回答他,婢仆们一个个都吓得躲躲闪闪,不敢见他的面。他跑到母亲房中,见她手托着腮默然坐着不动,便问道:“娘!诺尔美上哪儿去了?”
“她跟那位虔诚可靠的老人家出去拜望穷苦的人们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她们出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们早晨出去的。”
“为什么让她出去呢?”
“儿啊,是那位老人家这样请求我的。”
“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安拉拯救了。”
聂尔曼叹息着,气得昏头昏脑,跑出去,找到巡察官,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有人到我家里,拐走了我的人儿,你为何不管?我非去执政官那里告你不可。”
“谁拐走了你的人呀?”
“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太婆;她身穿粗毛衣,手里提着珠子数以千计的一串长念珠。”
“她在哪儿?告诉我吧,我替你追究好了!”
“她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果然不错;未见的事,只有安拉才知道。”其实他知道是汉昭祝的管家婆把人拐走的。
“我的人儿被人拐走了,你和汉昭祝是负责维持治安的,我只会向你们要人。”
“这么说,你去找汉昭祝好了。”
聂尔曼的父亲是库法城中的大绅士,所以他鼓起勇气去找汉昭祝。他来到汉昭祝门前,仆人进去通报,汉昭祝吩咐:“让他进来好了。”聂尔曼进来,汉昭祝问道:“你有什么事?”聂尔曼把老贼婆拐骗女奴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汉昭祝吩咐侍从:“叫巡察官来,我命令他去找那个老贼婆。”他明明知道巡察官认识那个老太婆,可是巡察官来时,他却对他说:“我命令你去寻找聂尔曼的女奴,并把那个老贼婆逮捕归案。”
“未见的事,除安拉之外,谁能知道呢?”
“你必须骑马到每条街巷,每个村镇去仔细探听、寻找,非把女奴找回来不可。快去!”接着他回头对聂尔曼说:“要是找不到人,可由我和巡察官家里各拨十个女奴补偿你的损失好了。”
聂尔曼悲观失望,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坐在母亲面前,长吁短叹,痛哭流涕。他母亲陪他伤心饮泣,整夜不睡,一直熬到天明。后来他父亲知道消息,回家来对他说:“儿啊!汉昭祝是个坏家伙,是他指使那个老贼婆来拐骗诺尔美的。你别过于忧愁苦闷;报应快得很,到了时候,安拉自然会解救的。”
事情真相揭穿后,聂尔曼忧愤成疾,卧病三个多月,形容憔悴,骨瘦如柴,医药无效,一般医生都束手无策。他父亲愁眉不展,对儿子的生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一天,聂尔曼的父亲在病床前坐着,正感觉忧愁绝望之时,忽然听说有一个波斯国的方士云游到库法城来,人们盛传他的妙术,说他能卜凶问吉,善于医治疾病。勒彼尔喜不自胜,立刻邀请方士替聂尔曼医病。他百般敬重方士,请他上坐,对他说:“我儿身染疾病,劳阁下替他诊治诊治吧。”方士听了,对聂尔曼说:“伸手给我吧!”于是他替他诊脉,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一会,回头笑了一笑,对勒彼尔说:“令郎不过是患点心病而已。”
“不错;还劳阁下仔细诊断,病情如何,请详细告诉我,丝毫不必隐瞒。”
“为了离开心爱的人,所以他害此病。他心上的人儿不在巴士拉,便流落到大马士革。他的病吃药不管用,只有让他和她见面,健康才能恢复。”
“阁下如能设法使他两人谋面,那么必有重报,我不惜钱财,甚至可以终身奉养阁下,养老送终。”
“事情倒是简单,可以马上实现。”他说着,转向聂尔曼,嘱咐道:“不要紧,你鼓起勇气,只管安心快乐吧。”继而又对勒彼尔说:“我预备带令郎去大马士革旅行一趟。若是安拉意愿,此去必将他的人儿带回来。”接着他问聂尔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聂尔曼。”
“聂尔曼,坐起来吧,安拉保佑你,一定会使你和她见面的。你勇敢些,鼓起勇气,多吃点饮食,养足神气,我们马上一起往大马士革旅行去。”
方士积极准备,向勒彼尔索取一万金币,准备了驼、马、礼物和旅途上需要的各种东西。一切准备妥帖,聂尔曼拜别父母,随方士动身起程。他们路经哈勒白,探听一番,没有什么消息,随即兼程去到大马士革,住下来休息了三天,然后筹备开了一间药铺,搭板和壁橱里摆满了瓷缸和药瓶,铺面装璜得焕然一新,十分显眼。方士自己身穿医生衣服,聂尔曼也是满身丝绸,腰里束着绣花围腰。一切布置妥贴后,方士对聂尔曼说:“聂尔曼,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儿子了。以后你称我为父,我呼你为子。”聂尔曼回道:“听明白了,遵命就是。”
大马士革人成群结队前来参观波斯医生开设的药铺,参观铺中的药物,大家对聂尔曼的美貌感到惊奇羡慕。医生和聂尔曼彼此谈波斯话——当时一般富豪人家子弟都学过波斯语文。由于医生的脉理好,每替人治病,总是药到病除,所以在短时期内,他的大名很快就传开了,城中王公庶民,男妇老幼,谁都知道他的大名。
有一天,一个老太婆骑着一匹鞍辔非常阔气的驴子来到药铺面前,勒住缰绳,对医生说:“劳先生过来扶一扶我吧。”医生赶忙走出药铺,扶她下马。继而她问医生:“你就是新到这儿来的那位波斯医生吗?”
“不错;我就是波斯医生。”
“我的女儿生病了。”她说着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药瓶,盘算一番,说道:“老太太,小姐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让我替她算一算,看是什么时候适于服药。”
“她叫诺尔美。”
医生一面计算,一面在自己手上写字,继而说道:“由于水土气候关系,必须知道她的出生地点,我才能给她下药。告诉我吧:她生长在什么地方?多大年纪?”
“她十四岁了,原来生长在库法。”
“到这儿多久了?”
“才不过几个月。”
“她应该服……”医生给老妇数出了许多药名。
“这些药材我不容易找;请看安拉的情面,劳驾给我配一剂吧。”她说着扔了十个金币在柜台上。
医生看聂尔曼一眼,吩咐他去配药。这时候老太婆呆呆地望着聂尔曼,说道:“孩子,我那姑娘的模样和你真相似呢。”继而她又问医生:“这个孩子是你的用人,还是你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先前老太婆和医生交谈时,聂尔曼听她说诺尔美的名字,心儿突突地跳个不止。后来他遵从医生的吩咐,抑制着澎湃的心情,配了药,盛在一个小匣子里,然后悄悄地执笔在一张纸上写道:
诺尔美能惠然给我看一眼的时候,
那么肃武德①算不得幸福,
祝美禄②也够不上美丽。
他们说:
“忘记她吧,
我们送给你十双象她那样的。”
十双中可没有谁和她一模一样,
因此我终生不愿把她忘记。
①“肃武德”:“幸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②“祝美禄”:“美丽”,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写罢,折叠起来,放在药匣里,并用库法笔法在外面批上“聂尔曼·本·勒彼尔封”等字样,然后递给老太婆。
老太婆带着药,匆匆回宫,来到诺尔美面前,说道:“小姐,城中新到一位波斯医生,他脉理之好,那是我从来不曾看见过的。他看了药瓶,听了你的名字,便知道你的病情,数出你该服的药名,并吩咐他的儿子给你配了这帖药剂。象他儿子那样漂亮活泼的青年人,我看在大马士革城中真是很难找到的。他铺中的药材非常齐备,城中也难找到象他那样的药铺。”
诺尔美接过药匣一看,见上面写着聂尔曼的名字,欣然色变,私下想道:“毫无疑问,药铺的主人一定知道我的消息。”于是她对老太婆说:“告诉我。那青年是什么模样的?”
“他叫聂尔曼,右眼皮上有一点疤痕,文质彬彬,身穿华丽的衣服。”
“好了;凭着安拉的福分和襄助,给我药吃吧。”
她喜笑颜开,拿起药来,一面吃,一面说:“这是一帖吉利的药剂呢。”吃完药,她发现匣中的字条,打开一看,明白其中的寓意,同时证明他就是她的主人,于是心花怒放,高兴快乐。老太婆望着她的笑颜,说道:“今天是吉利的日子呢。”“老妈妈!”诺尔美说,“我肚子饿,给我饮食吃吧。”老太婆随即吩咐婢仆们:“小姐要吃饭,你们快给她预备丰盛滋补的饮食吧。”
诺尔美病体痊愈,坐着吃喝的时候,哈里发奥补督·买立克·本·买尔旺前来探望,见她能吃饮食,非常高兴快慰。这时候老太婆趁机启奏:“主上,诺尔美的病好了,理当向你祝贺。这是最近城中来的一位高明的医生,脉理很好,那是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他给太太配了一剂药,才吃一次,病就好了。”
“那个医生既然医好了她的疾病,你送一千金币去酬劳他吧。”
老太婆遵循哈里发的命令,欢天喜地地带钱去到药铺中,把一千金币送给医生,告诉他病人是哈里发的妃子,并把诺尔美写的一封信交给他。医生接过信,递给聂尔曼。他一看,知道是她的笔迹,由于过度的兴奋,一时晕了过去。过了一会,他慢慢苏醒过来,见信中写道:
被拐骗而与其亲人分离的诺尔美致书聂尔曼足下:
奉读惠书,顿觉心旷神悦,喜不自禁,如读古人诗句:
惠书降临,
我的希望就不至于消灭;
不期望那写字者的手啊,
他的指间泛出芬芳的馨味。
象摩西的母亲归来哺乳摩西一般,
也象约瑟的衬衣送到雅各手中一样。
聂尔曼读了诺尔美引用的诗句,心有所感,忍不住簌簌地流下悲伤的眼泪。老太婆眼看着这种情景,觉得奇怪,问道:“孩子!你为什么伤心哭泣?”医生在旁回道:“呃!诺尔美是他的女奴,他是诺尔美的主人;主奴一旦分别离散,这叫他怎么能不伤心哭泣呢?再说诺尔美的疾病所以痊愈,全是为了知道他的消息,有希望和他见面的缘故。其实她是惦念主人才害的心病。老太太呀!这桩事情,我们无法可施,恳求你怜悯我们,从中鼎力支持吧。这一千金币请你收下,以后自有重报。”“你是他的主人吗?”老太婆问聂尔曼。
“不错,我是她的主人。”
“这的确是事实;她随时都提念你呢。”
聂尔曼对老太婆叙述了他和诺尔美之间的感情和遭遇。老太婆听了说:“孩子,只有我可以使你和她团圆聚首。”于是她立刻骑驴回到宫中,望着诺尔美边笑边说:“小姐!你是为了离开你的主人聂尔曼·本·勒彼尔,所以才悲哀哭泣而害相思病的呀。”
“哟!我们的秘密被你揭穿,其中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放心吧,小姐。指安拉起誓,我一定冒着生命的危险努力奔走,非使你们团圆聚首不可。”
有一天,老太婆拿包袱包了一套女人衣服和首饰,带到药铺中,对聂尔曼说:“到里面去吧,我有话对你说。”聂尔曼引老太婆去到后屋,她便说:“我跟诺尔美详细谈过;我看她想念你,比你想念她有过之无不及。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我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设法带你进宫去和她见面,然后再想办法救她出来。因为不这样做,她是不能够出宫的。”
“这太好了;愿安拉加倍赏赐你。”
于是老太婆替聂尔曼修发、画眉,认认真真地装饰打扮他,拿女人的衣服首饰给他穿戴起来,然后仔细端详,见他俨然是个美丽的妙龄女郎,这才欣喜若狂地说道:“赞美化工之妙!指安拉起誓,这不是我夸口,你比诺尔美漂亮多了。”继而她教聂尔曼学妇女走路,说道:“你左摇右摆地向前走几步,让我看一看,到底象不象女人。”
聂尔曼按照老太婆的指示,果然在她面前学着妇女的姿态,摇前摆后地走了几步。老太婆仔细端详,见他走得不差,说道:“象倒是象的,不过还得多多练习。若是安拉意愿,明天我来带你进宫。到宫中碰到站岗的或者遇着仆人,都别和他们交谈;你只管低头顺脑,大大方方的,用不着害怕,有我对付他们;一切望安拉援助好了。”
次日一早,老太婆来到药铺里,替聂尔曼打扮装饰起来,然后带他进宫。到了宫门,老太婆向前走,聂尔曼跟在她后面。守门的不让他进宫,老太婆喝道:“你这个坏奴才!她是诺尔美的女奴,为什么不让她进来?”继而她回头对聂尔曼说:“奴才,进来吧。”
聂尔曼跟随老太婆走进宫去,直到通往后宫的门前,老太婆才吩咐他:“你勇敢沉着些,往这儿进去,向左拐弯,经过五道门后,到第六道门的那间屋子是预备给你居住的;你大胆进去,不必害怕。若有人和你交谈,别理他们;大大方方地走着,不要犹豫、观望。”于是带他向前,走到门边;守门的问道:“这个姑娘是谁?”
“我们小姐买来使唤的。”
“没有主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出入。请你快领走她吧,我不能让她进去;这是我的职责。”
“大官人!请你把头脑放清楚些。你要知道:诺尔美是主上一心宠爱的妃子,她病体痊愈后,主上还没有替她施济呢。现在她买这个女奴来使唤,你不可阻拦她,免得小姐知道了生气。她要是生起气来,你的头颅就保不住了!”接着她对聂尔曼说:“奴才!别听他的,进去吧,可别把门官阻拦你的情形告诉小姐。”
聂尔曼低首走了进去,一心想着要向左转,可一时糊涂,却偏向右边。他记着要数五道门往第六间屋子里去,可是毕竟因为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多数了一道,走到了第七间屋里。他举目一望,屋中陈设富丽堂皇,一切铺垫都是丝绸细软,门窗户壁上挂着绣花镶珠宝的壁帷和窗帘,香炉中焚着馨香扑鼻的麝香和龙涎香,靠墙的床上铺着绸缎的被褥。他细细致致打量一会,然后怅然坐在床上,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故。他正想着发愁的时候,哈里发的妹妹领着女奴走进屋来。她看见他坐在床上,认为他是宫中的女奴,就走到他面前,问道。“小奴才,你是谁?你怎么了?是谁领你到这儿来的?”聂尔曼默然不答。她接着说道:“如果你是皇兄的女奴,要是他生你的气,我替你向他说情,教他饶恕你,可怜你。”聂尔曼还是默然不语,她便吩咐自己的女奴:“你站在门前,别让人进来。”于是她靠拢他,仔细打量一番,非常羡慕他的美貌,说道:“小奴才,在宫中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你的名字叫什么?你为什么到这儿来?”聂尔曼还是默然不敢回答。御妹生气,伸手揭开她的面纱,看破了秘密,聂尔曼这才开口说:“太太,我是你的仆人,请收下我吧。我向你求援,求你保护我。”
“不要紧,不碍事。你是谁?是谁领你到我房里来的?”
“太太,我叫聂尔曼·本·勒彼尔;为了我的女奴诺尔美被汉昭祝拐骗,送进宫来的缘故,我才冒着生命的危险到这儿来的。”
“这不要紧,没有关系。”她安慰聂尔曼,随即呼唤女奴,吩咐道:“去诺尔美宫里,请她到这儿来。”
原来那个老太婆应付了守门官,打发聂尔曼进去之后,自己慢吞吞地到诺尔美宫中来,问道:“你的主人到这儿来了没有?”
“指安拉起誓,他没有来。”
“也许他走错路,到别人房中去了。”
“完了!我们都非死不可了。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安拉拯救了。”
老太婆和诺尔美面面相觑,正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御妹的女奴却突然出现。她先向诺尔美问好,然后说道:“我们太太打发我来请小姐上她那儿去谈谈。”
“好;你去回复太太,我就来。”诺尔美遣走女奴。老太婆对她说:“你的主人也许在御妹那儿呢;这回秘密被揭穿了。”
诺尔美诚惶诚恐,匆匆来到御妹房中。御妹对她说:“这位是你的主人,他坐在我房里,好象是找错了门路。若是安拉意愿,你和他都不必忧愁顾虑。”
听了御妹的吩咐,诺尔美突突跳动着的心儿才算安定下来。她走到聂尔曼面前,抱着他接吻。一对恩爱的人儿骤然见面,兴奋过度,两人同时晕倒。
过了一会,聂尔曼和诺尔美苏醒过来,御妹对他们说:“两位请坐下来,让我们从长计议,慢慢给你们想办法解决这个疑难问题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们的事,全靠太太帮助了。”
“指安拉起誓,放心吧,我绝不会陷害你们。”于是吩咐女奴:“去端饭菜来给我们吃吧。”
女奴端来饮食,御妹陪聂尔曼和诺尔美一起吃喝,继而坐着开怀畅饮。聂尔曼喟然长叹:“啊!这桩事情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御妹听了问道。“聂尔曼!你真爱诺尔美吗?”
“太太,为了爱她,我才冒着生命危险到这儿来的呢。”
“你呢?”她问诺尔美,“你爱你的主人聂尔曼吗?”
“太太,为了爱他,我才变成这个瘦损、憔悴的模样呢。”
“指安拉起誓,你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青年,谁也没有权利拆散你们。现在你们安下心来,尽情地欢欣快乐吧。”
聂尔曼和诺尔美喜不自胜;诺尔美尤其欢欣快乐,向御妹索取琵琶,弹着唱道:
谗言者挑拨离间,
决心要我们离散、失群,
你我和他们之间并无丝毫冤仇。
流言灌满我们的视听,
援救我们的人却寥若晨星。
为了保全你的生命,爱惜我的眼泪,
我不顾一切地和他们搏斗,
从心里拔出宝剑,涌出洪流,喷出火焰。
他们一面弹唱,一面举杯畅饮。正在高兴快乐,得意忘忧的时候,哈里发突然驾临。大家一见哈里发,赶忙站起来,一齐跪下行礼。哈里发见诺尔美怀中抱着琵琶,说道:“赞美安拉,诺尔美!你的健康全恢复了。”继而他看了聂尔曼这副男扮女装的模样,问道:“妹妹,在诺尔美身旁的这个女奴是谁呀?”
“主上,她是陛下一个善于安慰人心的女奴;有了她,诺尔美才肯吃喝呢。”
“指安拉起誓,她和她同样的美丽。为了尊重诺尔美,明天我给她在诺尔美的闺房附近腾出一间屋子,布置陈设起来供她居住。”
御妹趁哈里发高兴,满满地斟一杯酒奉承他。哈里发接过去一饮而尽,然后坐下来和她们共饮。他斟了一杯递给诺尔美,并示意为他演唱一曲。诺尔美接连喝了两杯,哈里发斟第三杯给她的时候,她抱起琵琶,弹着唱道:
我慨然饮了两杯,
随后酒伴又斟给我第三杯。
我拖着长裙,
望着杯中的泡沫,
逍遥、自矜!
在静悄悄的夜里,
似乎是一个无冠的皇帝。
哈里发听了诺尔美清脆婉转的歌声,怡然自得,很受感动,十分倾佩她的歌喉,赞美她的诗词。他陪着女人们一直饮到更残夜静,御妹这才趁兴对他说:“主上,我在书本里读到一段关于贵胄人家的故事,陛下愿意听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情?讲给我听吧。”
“从前在库法城中有个年轻人,”御妹说,“名叫聂尔曼·本·勒彼尔,十分宠爱他的女奴,他的女奴也格外钟情于主人。由于她同主人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彼此相亲相爱,感情很好。成年之后,两人情投意合,山盟海誓,愿结为终身伴侣。然而好事多磨,突来横祸,女的被坏人拐骗,以一万金币卖到宫中,做了国王的妃子。当时聂尔曼对他的女奴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因而离开幸福的家庭,不辞跋涉,周游各国,到处去寻找爱人的踪迹。他经过许多崎岖曲折的道路,受了无数风霜尘土的苦楚,最后探得他的爱人诺尔美在王宫中的消息。他千方百计,冒着生命的危险,偷偷摸摸地去到宫中,找到爱人。可是一对恩爱的青年伴侣刚碰头见面,还来不及坐下言欢谈情,一刹那,国王突然闯了进来,揭穿秘密,于是皂白不分,也不肯调查其中隐情,马上发出命令,将一对青年情侣处死。这位国王这样的不问理由,不容分辩的鲁莽行为,陛下认为对是不对?”
“这是一桩奇怪的事情;根据三方面的理由,那位国王应当原谅他们。第一,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一对情侣,第二,他们在他的宫里,处在他的权威之下;第三,国王给庶民裁判应当虚心沉着,小心谨慎。他为什么那么急躁、鲁莽呢?这位国王的行为,和其他的国王比较起来,实在有不相称的地方。”
“皇兄!你的这番议论真算得是金玉良言;我们切望陛下言行一致,说到哪里,做到哪里。可是事实证明,陛下对于裁判自身和庶民之间的案件,还是有欠妥的地方呢。”她说着转向聂尔曼和诺尔美,说道:“聂尔曼,你站起来;诺尔美,你也站起来吧。”接着她对哈里发说:“主上,这是诺尔美,被汉昭祝·本·优素福拐骗出来,献给陛下的。他在致陛下的信中撒谎欺君,说是以一万金币替陛下收买的。还有这位,是诺尔美的主人,叫聂尔曼·本·勒彼尔,是勒彼尔·本·哈台睦的儿子。如今恳求陛下看我们祖宗的情面,原谅他们,饶恕他们,并释放他们,恢复他们的自由,以便在冥冥中争取安拉的保佑和恩赐吧。因为他们现在处在你的权威之下,刚才还享受你的筵席呢。为了人道,我才不揣冒昧,替他们求情,恳求赦免他们,不要伤害他们吧。”
“妹妹,你说得对。我的言行不一致,对于裁判有失检的地方。”继而他问诺尔美:“诺尔美,这个人是你的主人吗?”
“是啊,主上;他是我的主人。”
“既然如此,你们谁也没有错,我饶恕你们,恢复你们的自由了。聂尔曼!”他接着说,“你怎么知道诺尔美的行踪?是谁告诉你她在这儿的?”
“主上,请听我的身世和遭遇吧。指陛下善良的祖先起誓,我将毫不隐瞒,把前后的经过详细地对主上叙述。”
聂尔曼把事情的始末,他自己的身世,波斯医生的计划和工作,老太婆的奔走和怎样带他进宫,他走错门路的经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哈里发听了感到十分惊奇,吩咐道:“去请那位波斯医生来见我吧。这样有谋略的人,我们应该借重他呢。”
波斯医生奉召来到宫中。哈里发一见如故,重重地赏赐他,聘他在宫中服务。同时从优赏赐聂尔曼和诺尔美,并奖赏老宫人。聂尔曼和诺尔美陪哈里发在宫中过了七天极其快乐如意的上宾生活,然后恳求哈里发准许他们回家省亲。哈里发慨然应允。于是一对恩爱的青年伴侣,双双踏上旅程,平安回到库法城,和父母家人团圆聚首,过着舒适快乐的幸福生活,直至白发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