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吾·马康跟差人去到帐篷边,悉听差人摆布。差人叫他等在外面,自己进帐篷去报告。他对诺子赫图·宰曼说:“太太吩咐寻找的人已经找来了。是个标致漂亮的小伙子,看样子是有钱人家享惯福的公子少爷呢。”
诺子赫图·宰曼听了差人的报告,一怔,心脏忐忑、怦怦地跳个不止。她勉强抑制情绪,吩咐道:“你先叫他吟几首诗,让我就近听一听,然后你再问他的姓名和来历吧。”
当差的遵循命令,来到帐外,对臧吾·马康说:“我们太太在帐篷内,离你很近,你先吟首诗给她听,然后再告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你打听的这些事都是不堪上口的。这是因为我的遭遇古怪离奇,算得空前绝后,所以我被折磨得埋名隐姓,至今我的形影显得异常尴尬、狼狈,我的身体衰颓,羸弱到极点,一直沉沦在糊涂、醉梦的状态里,情况比醉汉有过之无不及。在这样的境况里,我受病魔、痛苦包围、袭击。我徘徊歧途,走投无路,惶惶然终日沉浮在幻海里。”
诺子赫图·宰曼在帐中听了臧吾·马康叙述他的悲惨身世,深受感动,忍不住畅洒同情之泪。她暗中叹息、饮泣一回,然后吩咐当差的:“你问他是否走失了一个同父母一样可敬爱的亲人?”
当差的按照诺子赫图·宰曼的吩咐一问,臧吾·马康毫不迟疑地回道:“不错,我失掉整个家庭,最后我唯一可敬爱的姐姐和我也东散西离,变为失群的孤雁。”
诺子赫图·宰曼听了臧吾·马康的回答,暗自说:“安拉终于让他跟他敬爱的亲人团圆了。”于是她吩咐当差的:“你叫他谈一谈离乡背井、同骨肉失群离散的情形吧。”
当差的按照太太的吩咐一说,臧吾·马康便热泪盈眶,哭哭啼啼地吟道:
有这么一天,
山谷中的泥土突然散发出麝香气味,
因为逊顿①曾经姗姗行经此地。
全凭安拉无微不至地保佑、顾惜,
最可敬的亲人才能履险若夷。
她原是人中最高尚的典型,
周围的人群却为她臣服、效力。
每当日落西山黑暗降临,
我就找不到栖身、安息的屋宇。
这是唯一的一块里程碑和一株杨柳,
人们经常向二者打听我的信息。
但我一辈子忠诚不渝,
从来不肯泄漏个中秘密。
安拉降下祥云霈雨,
灌溉诺子赫图·宰曼的心灵。
她的健壮身体、坚强信念,
经得起暴风、迅雷突然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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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逊顿:女人名,有时泛指一般妇女。
诺子赫图·宰曼听了臧吾·马康的吟诵,揭开垂帘,仔细观看,见吟诵的人就是她的弟弟,便情不自禁地喊道:“臧吾·马康我的亲兄弟啊!”臧吾·马康闻声抬头一看,见他姐姐出现在眼前,欣然大声喊道,“诺子赫图·宰曼我的亲姐姐呀!”于是姐弟久别重逢,邂逅相遇于旅途中,悲喜交集,抱头失声痛哭,伤感得双双晕倒,昏迷不省人事。当差的眼看这种情景,莫名其妙,大吃一惊。他赶忙拿被子给他俩盖起来,然后规规矩矩地坐下,等待他俩苏醒过来。
息了一会,他俩果然慢慢苏醒过来,顿时感到无限的欢喜。诺子赫图·宰曼更是快乐无比,欣然吟道:
时日发过誓愿,
存心继续作祟。
时日啊!
你的誓愿没能兑现,
请你赶快赎罪。
幸福已经全部实现,
亲人帮助我赢得胜利。
请你起立,
赶快向报喜的人送个信息。
臧吾·马康听了诺子赫图·宰曼的吟诵,乐得流下两行泪水,接着他姐姐吟道:
我和她一起吃尽苦头,
彼此的灾情大同小异。
有时她却艰苦卓绝,
逆来顺受。
我可急躁成性,
毫无忍耐余地。
我们处的同是逆境,
她固然慑于仇恨者的恫吓、威胁,
我为她却一直疯狂得不顾性命。
他俩吟罢,一起进入帐篷。诺子赫图·宰曼建议说:“来吧!你把离散之后的经历从头叙述一遍,然后,我来谈谈我的遭遇。”
“还是你先说吧。”
于是诺子赫图·宰曼滔滔不绝地把她的遭遇:从离开旅店起,如何被乡下佬拐骗、虐待,当奴隶卖到商人手里,商人怎样图财把她转卖到王宫中,她哥哥叔尔康如何赎买她,恢复她的自由以及父亲听到她的消息而召她晋京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地叙述一遍,接着说道:“赞美安拉,我们久别之后能够重新相会,这是他的恩赐呢。现在我们象一块离开家那样,又可以双双地回到父母面前了。告诉你吧:在哥哥叔尔康主持之下,我已经和他的侍从武官结为夫妻,这次就是他奉命送我回家的。我的遭遇如此,你呢?别后你的情况如何?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吧。”
臧吾·马康果然把他的际遇:如何碰见澡堂火夫,如何受他优待、照顾以及私掏腰包陪他旅行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然后说:“这位火夫待我的好处,是任何人对最心爱的人也达不到的,即使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子女也不可能如此。他宁可自己饿肚子,让我一个人吃饱;宁可自己跋涉跑路,让我一个人骑毛驴。老实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遇见他,我是断然活不到现在的。”
“事情既然如此,若是安拉意愿,我们必须尽量报答他的恩情。”诺子赫图·宰曼说着,出声一喊,当差的应声进入帐篷,先吻臧吾·马康的手,然后毕恭毕敬地站着听候吩咐。诺子赫图·宰曼说道:“你这个好心人,快来领赏吧!我和我弟弟碰头聚首,是你一手弄成功的。先前交给你的那袋金币,我赏给你了。珑在你快去请老爷来!”
当差的得了赏钱,感到无限高兴,即时去到侍从武官的帐篷里,请他去见太太。侍从武官来到诺子赫图·宰曼的帐篷里,见她和她弟弟坐在一起,便问他的来历。诺子赫图·宰曼把她姐弟二人的情况和遭遇,从头到尾地详细说给他听,最后说:“官人!你要知道:你所娶的并非丫头使女,却是国王奥睦鲁·努尔曼的千金小姐。我原是赫赫有名的诺子赫图·宰曼公主,这个叫臧吾·马康的,是我的同胞兄弟。”
侍从武官听了诺子赫图·宰曼的谈话,明白事情的真相,恍然大悟,相信他做了国王奥睦鲁·努尔曼的东床,一跃成为驸马公,不禁欢喜雀跃,心里想:“从此我有封爵受禄的资望了。”他洋洋得意,转向臧吾·马康,恭维、奉承他,竭力祝贺他平安归来同他姐姐团圆之喜,吩咐当差的给他预备帐篷和最好的坐骑。诺子赫图·宰曼对武官说:“我们就快到京城了。我和弟弟长期离散,久别重逢,彼此难分难舍,因此我打算趁此大好机会,跟他在一起痛痛快快地畅谈一夜。”
“好的,你跟他随意谈吧。”侍从武官给她俩预备足够的蜡烛和可口的饮食、果品,还送给臧吾·马康三套名贵衣服。
“还有那个澡堂火夫,”诺子赫图·宰曼对侍从武官说,“打发差役去找他,给他预备一匹马骑,一早一晚好生招待他吃喝,叫他别离开我们。”
侍从武官唤差役到跟前,按照诺子赫图·宰曼的意图吩咐他。差役遵循命令,带几个手下人去找火夫。他们终于在宿营地的边缘找到火夫,见他忙忙碌碌地捆绑行李,预备逃走。他的情况非常凄惨可怜,因为他既怕受累,又不愿和臧吾·马康分手,所以感到忧愁苦恼。他流着眼泪,哭哭啼啼自言自语地埋怨道:“我苦口婆心、死心踏地地进忠言,他却不听。到如今,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呀!”
他刚说完怨言,差役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一看,见差役们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他惊恐万状,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喃喃地怨道:“我对他忠心耿耿,他却不理解我的心意。这显然是他在这些差役面前诬陷我,存心拉我陪他一起受刑。”这时候差役吼叫起来:“你这个撒谎的家伙!吟诵的究竟是谁?明明是你的朋友,你干吗骗我说不知道?现在我不离开你了,等回到巴格达城中,你的朋友该得到什么样的处置,你也会得到同样的处置呢。”
火夫听了差役的谈话,越发恐怖,暗自说:“唉!我所顾虑的,果然成为事实了。完了,我们归宿到安拉御前去了。”
差役指手划脚、恶狠狠地呼唤仆从,叫他们牵走火夫的毛驴,换一匹高头大马,供他骑用,然后照应他跟随马帮动身起程。在旅途中,差役和仆从们经常跟随火夫,不离他的左右。差役还暗中嘱咐仆从们:“你们必须尊敬他,不可怠慢他。他身上只消脱落一根毫毛,我就要你们的命。”
火夫眼看差役和仆从老跟随着他,绝望到极点,认为非受害不可了。他左思右想,回头望着差役诉苦:“老总,我孤苦伶仃,没有兄弟手足,也没有亲戚骨肉;我跟这个青年人,既不沾亲,也不带戚,彼此陌生,互不相识。我原是在澡堂中当火夫的,只因我发现他害病倒在灰堆上,气息奄奄,就要断气,觉得很可怜,才发善心救活他,殊不知慈悲生祸患,到头来我反而受累了。”他说着痛哭流涕,替自己的生命担忧受怕。差役在他身边,不肯透露臧吾·马康的消息,不仅什么情况都不告诉他,反而危言耸听地对他说:“你跟那个小伙子整夜吟诗,放荡不羁,吵得我们太太不能安静睡觉。事情已经弄到这步田地,哭管什么用!我劝你还是不要忧愁顾虑吧。”
差役老是作弄火夫,存心开他的玩笑。可是每当打尖休息或到宿营地时,他却陪火夫一块吃喝享受。因此一路之上,火夫每天都吃得饱,喝得足,过着优裕生活。然而他始终顾虑生命不能保全,兼之骤然跟臧吾·马康分手,倍感惜别。同时深深体验到别乡离井的悲惨滋味,感伤、苦恼情绪日益加深。因此他终日哭哭啼啼,眼里总是噙着清泪。
在旅途中,驼马货驮成行,人喊马叫,倒也不觉寂寞。负责护送赋税进京上缴的侍从武官,精神抖擞,洋洋得意。他不辞辛苦,各方面都照顾得周全。他有时跟驼轿并行,亲身照应、安慰诺子赫图·宰曼和臧吾·马康。有时也表示关心火夫,经常退到后面,亲眼看看他的举止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