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稀奇古怪得很。是这样的:先是魔鬼伊补律斯的子嗣用红宝石塑成一尊佛像,从事膜拜,我便趁机藏在佛像腹中欺骗、愚弄他们。当时膜拜佛像的人越来越多,而且统辖一万阴兵,权威最大的岛国之王也诚心诚意地来膜拜那尊佛像了。国王部下的阴兵阴将都服从我的号令,全都是圣苏里曼·本·达伍德的劲敌。我躲在佛像肚中,发号施令,指挥他们和苏里曼作对。
当时国王的女儿格外尊敬那尊佛像,不辞辛苦,终日诚心诚意地叩拜。她是当代最美丽的绝世佳人,人品性格都好,有倾国倾城之色。我从中挑拨离间,散播公主美丽、国王拜佛的消息。苏里曼听了,派使臣去见国王,教他辟佛,捣碎那尊佛像,皈依伊斯兰教,崇拜唯一的安拉;并叫他把公主嫁给他为妻,结为眷属,彼此尊重,互不侵犯,否则就要开大兵去讨伐。
国王高傲自大,对苏里曼的使臣表示傲慢。他召集宰相、朝臣,商讨对策,说道:“苏里曼派使臣前来求亲,要娶公主为妻,并教我们捣毁佛像,皈依他的宗教。关于这桩事情,你们说吧,应该怎样对付才好?”
“陛下!”宰相说,“苏里曼能够这样对付我们吗?我们是个岛国,处在海洋之中,四面八方有水围绕,且有神兵保卫,苏里曼要来也不可及。陛下向菩萨呼吁,求他协助吧。关于这桩事情,我们认为正确的办法,还是先向那尊红宝石菩萨商量、请示,求他指示办法。如果他主张跟苏里曼作战,我们就跟他拚命,否则,就和平解决也行。”
国王接受宰相的建议,立刻去到庙堂之中,杀牛宰马,献了牺牲,诚惶诚恐地叩拜之后,伤心哭泣一场,然后祈求:
我主!
你的权威、作为,
我认识清楚;
今朝呀,
苏里曼要我把你毁除。
我主!
我来求你匡助,
请下个命令吧,
我绝对遵从你的吩咐。
当时我躲在佛像腹中,由于我太无知、愚妄,轻视苏里曼的缘故,听了国王祈祷,便对他说:
我明白各种事件,
丝毫不觉畏惧。
他要发动战争,
我便向他袭击;
准备夺取他的灵魂,
管叫他身首不全。
国王听了我的回答,胆壮气盛,决心和苏里曼打仗,决个雌雄。于是他残酷地鞭笞、辱骂使臣一顿,严厉地对他说:“你胆敢拿危言来威胁我吗?现在你得了教训,知道我的厉害了。你快滚回去告诉苏里曼,此后不是他来侵犯我,便是我开兵去讨伐他。”
使臣狼狈回去,报告出使经过。苏里曼听了,怒火上冲,决心用武力讨伐,随即发号施令,调动人、神、禽、兽,准备大动干戈。他命宰相阿惰福·本·白鲁海雅调遣百万大军,命神将歹睦勒雅突集率神兵六千万。待各部人马武装齐备,一切准备妥贴之后,由苏里曼率领,乘飞毯出动;其他禽队飞翔在空中,兽队奔驰在陆上,浩浩荡荡,一齐开往岛国。所有的地方都充满了兵马,把岛国围困得水泄不通。苏里曼派使臣去见国王,说:“我们的队伍开到了,请你出来应战。如果你无力作战,就该迅速投降,遵循苏里曼的命令,毁掉佛像,皈依正教,崇拜唯一的安拉,并把公主匹配给他为妻,彼此成为眷属,互不侵犯,你便安然无事,安居乐业;否则你的江山就不能保全。因为安拉教风顺从苏里曼的命令,受他指挥,所以他能乘飞毯,轻而易举地来到此地。他要消灭你,把你作为后人的笑柄,那是易如反掌的。”
“你们的要求是不能成为事实的,你去告诉他,我出来应战好了。”
国王即时备战,动员全国人马,并召集山中和海中的精灵、魔鬼,凑足一百万阴兵,打开军库,武装起来,开拔出去,一心要打退敌人。当时苏里曼的大兵摆开阵势;分兽队为两路,在人马左右,担任袭击敌人骡马的任务;命禽队散布在空中,用喙和翅膀担任击破敌人嘴脸、啄瞎他们眼睛的任务;派蟒蛇队在前开路,担任打先锋的任务。苏里曼本人坐在镶珠宝的金车上,左右有宰相阿惰福·本·白鲁海雅和神将歹睦勒雅突侍候、听命。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便开始总攻击。
战争爆发了,在他们全面进攻的时候,我们摆开阵势应战。双方阵容整齐,彼此势均力敌,互相对垒,连续鏖战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大难可临到我们头上来了。因为最初逼近苏里曼的是我自己带领的队伍。当时我鼓励部下:“弟兄们!你们好生坚守阵地,待我前去战败敌人吧。”于是我冲锋陷阵,大胆向歹睦勒雅突寻衅、挑战。他应声冲了出来,庞然象一座高大的山岳,放出猛烈的火焰,在空中弥漫燃烧,最后抛个火球压灭了我的火焰,继而咆哮着大吼一声,有天崩地裂之势。我听了,觉得天已经塌下来压在我身上,山川也似乎因他的吼声而震动起来。接着他振臂一呼,部下排山倒海地冲过来,我的部下也向他们冲过去,于是两军短兵相接,搏斗起来。呼声震野,火光冲天,人马在平地上肉搏,禽队在空中进攻,兽队在山里追逐,一场血战,杀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我和歹睦勒雅突对打,直打得精疲力竭,无法支持的时候,部下也就溃败了。
苏里曼乘胜追击,喊道:“追吧,活捉那个卑鄙下贱的恶徒……”于是人擒人,神追鬼。禽队翱翔在上空,有时用爪抓我们的眼睛,有时用喙啄我们的耳目,有时拿翅膀打我们的脸面。兽队左右前后包围我们,有的人被踏死,有的人被咬伤;我们伤亡惨重,尸体象草木一般漫山遍野;所有死剩的,全都成为俘虏。我自己钻了一个空隙,企图逃亡,歹睦勒雅突可毫不放松,跟踪追逐,一直赶了三个月的路程,终于在此擒住了我。结果他用埋在土里的办法惩罚我,就如你们眼见的这样。
妖魔讲了他的故事,沐萨问道:“告诉我们吧,往铜城去的道路怎么走?”妖魔果然给他们指点一番,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不断地跋涉。及至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那座铜城的二十五道城门,一道也不见,没有一点象个城市的现象;城墙好象是山岳,又象是炼过的钢铁。他们驻扎下来,反复观察,思索考虑,想尽各种办法,企图发现城门,找到入城的路线,但是没有达到目的。沐萨说:“陀里补!这怎么进城呢?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进城的路啊!”
“愿安拉援助大人。现在请耐心休息两三天,我们尽量想办法吧。若是安拉意愿,我们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进城的。”
沐萨打发一个侍从骑骆驼沿城前去察看,希望找到城门,或者发现一条进城的道路。侍从遵命,辛辛苦苦地继续行了两天两夜,只见城墙又高又长,越走越感到惊奇、恐怖,第三天他回到驻扎的地方,说,“回报大人,据奴婢看来,从我们扎营这个地方想办法进城,还是比较容易的。”
沐萨率领陀里补和奥补顿·撒迈德登上铜城对面的一座高山,居高临下,朝前一望,一座无比雄壮、广阔的城市便显现在眼前。里面建筑高大、堂皇,亭阁巍峨、富丽,楼房栉比鳞次,流着潺潺的河渠,长着葱茏的树木,还有百花开放的花园,真是一座城郭坚实,固若金汤的城市。然而美中不足,整个城市显现出一片荒凉,寂寞景象,空空洞洞,没有人影、炊烟,但闻猫头鹰在一边喧嚣,雀鸟在屋里飞鸣,乌鸦在道旁长啼,好象在凭吊古人。沐萨眼看那种荒凉景象,心有所感,自言自语地叹道:“赞美不受时空限制的安拉!赞美创造宇宙万物的安拉!”他感叹着,一转身发现山头上竖立着七块白云石。他被好奇心驱使,趋前观看,见上面刻满诗文。他吩咐奥补顿·撒迈德仔细观看。原来碑上刻的尽是劝人醒世的箴言。第一块石碑上用希腊文刻着下面的一段文字:
亚当的子孙!你长期被时日玩弄,终日醉生梦死,不知醒悟,这是多么昏庸无知!你不知道吗:人们为你斟满了死杯,一会儿你就要把盏痛饮?因此,在长逝之前,你应该重视修身养性。请看那些手握大权,帅领三军,任意摧残苍生的帝王们,其下场如何?而今安在?原来死期突然降临,他们便离开富丽堂皇的宫殿,被埋到黑暗窄狭的坟墓里。
沐萨听了箴言,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叹道:“指安拉起誓,人生在世,能够保持廉洁、操守,便是最后的成功、胜利。”于是他取笔墨抄下碑文,然后走到第二块石碑面前,听奥补顿·撒迈德念道:
亚当的子孙!别以为人世不朽,而企图生命长存。须知宇宙是要毁灭的,世间没有长生不老的人,这是你亲眼看见,亲身经历的。否则,开拓伊拉克而握统治大权的帝王哪里去了?建筑艾斯斐汉和呼罗珊的将相安在?一旦听到死神召唤,他们不得不应声撇下生平的聚敛相继归去,万贯家财也挽救不了他们的命运。
沐萨听了箴言,痛哭流涕,慨然叹道:“指安拉起誓,原来安拉创造人类,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于是抄下碑文,随即走到第三块石碑面前,听奥补顿·撒迈德念道:
亚当的子孙!你醉心尘世享乐,终日奔波、劳碌,撇下身后大事不顾。你消磨时光,虚度年华,却怡然自得,不以为怪。但时至今日,已是料理善后、筹措旅费的时候,应该趁早为总清算之日准备好受审讯时的答词。
沐萨听了箴言,悲哀哭泣;接着走到第四块石碑面前,听奥补顿·撒迈德念道:
亚当的子孙!你的主宰一向宽容你,任你在嬉戏的海洋中漂游,致使你觉得此生永存不朽。其实你不该受时间欺骗,须知死神在等候着你,它逐日向你靠近,每日必向你早请安、晚问候。你必须提高警惕,事先准备,免遭突击。请相信权威的主宰,宇宙不过象蜘蛛在檐前结下的网罗,它是要毁灭的。
沐萨听了箴言,痛哭流涕,抄下碑文,下得山来,回到扎营地方。当时整个宇宙都在他的眼前,因而他怀着探求秘密的心情,跟随从在一起从长计议,仔细思考进城的办法。他对陀里补和其他的人说:“我们该用什么方法进城去看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遗迹呢?也许我们能从城中获得可以贡献给哈里发作为纪念的东西吧。”
“愿安拉恩赐大人;我认为可以造一架梯子,爬进城去,也许我们能从城里找到城门吧。”
“这是一个好主意,我心里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沐萨同意陀里补的办法,于是召集匠人,吩咐木匠砍树刨木,铁匠打铁片钉在木头上,制造梯子。匠人们遵从命令,诚惶诚恐,终日劳作,整整忙了一个月,造成一架长梯,大家努力合作,把它竖起来,搭在城墙上,不长不短,跟城墙一般高,恰如按比例制造的老梯子一样。沐萨看着感到高兴,满心欢喜,对匠人们说:“愿安拉赏赐你们;你们的手艺很好,这架梯子跟比着尺码制造的完全一样。”接着他问随从:“你们中谁愿意沿梯爬上城墙去,再想办法下到城中,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再告诉我们怎样开城门吗?”
“我来爬吧,”其中有人挺身而出,“让我进城去开门好了。”
“好的,你去吧;愿安拉保佑你。”
那个勇敢的人遵从命令,沿着梯子,一直爬到城墙上。他站在上面俯视城中,拍掌高声说。“哟!真好哪!”随即纵身跳进城去,牺牲了自己。沐萨眼看那种情景,喟然叹道:“哟!这种很理智的事情怎么一旦变成狂人的行为了?照这样做法,把全部人员牺牲了,也无从达到希望目的,不会完成使命的。这座城市没有探求它的必要了,我们走吧。”
当时有人说:“也许我们之中还有比较沉着、稳重的人吧。”于是果然有个勇士应声而出,自告奋勇,愿意进城,执行开城的任务。随即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人接一人地从梯子爬到城墙头上,不料跟最先上去的那个人一样,一个两个都跳到城中摔死,先后牺牲了十二人。眼看这种情形,奥补顿·撒迈德喟然长叹一声,说:“这个使命恐怕只有我老汉能够完成它。饱经世故的人跟没有受过锻炼的人比起来,这是截然不同的。”
“你别这样;我不许你去。”沐萨不同意老头的想法。“你是我们的向导,万一不幸,牺牲了你自己,会使全部人马死亡的。”
“任务须由我一手完成,这也许是安拉安排下来的吧。”
奥补顿·撒迈德的理由充足,人们都拥护他,同意他进城去找开城门的路子。于是他振奋精神,欣然说道:“凭着大仁大慈的安拉的大名开始。”随即赞颂安拉,朗诵着《古兰经》首章,沿梯一直爬到城墙上,拍掌俯视城中。当时城外的人都感觉恐怖,齐声说:“奥补顿·撒迈德长者,你别跳下去啊!”继而又叹道:“我们是属于安拉的,我们都要归宿到安拉御前去。要是奥补顿·撒迈德长者跌了下去,我们这班人马就全都完了。”
奥补顿·撒迈德哈哈大笑,坐在城墙上,赞颂安拉,朗诵《古兰经》的《胜利》章。过了好一阵,他才站起来,高声说:“大人!你们别替我担心、害怕,大仁大慈的安拉替我消除妖魔的欺骗、引诱了。”
“老人家!你看见什么没有?”
“我来到城墙上,看见十个月儿般美丽的姑娘,她们在招手唤我下去。当初我以为下面是一片汪洋,打算也象伙伴们那样跳将下去;可是仔细一看,见他们都摔死,便抑制自己,念了几章《古兰经》,蒙安拉保佑,替我消除了她们的阴谋诡计。我不跳下去,她们也就消逝了。毫无疑问,这是阻人进城的魔障啊。”
奥补顿·撒迈德在城墙上漫步走着,一直去到两幢铜塔面前;塔上的两扇金门既没有上锁,也不见有什么可以开启的痕迹。他迟疑、徘徊,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门上镶着一个铜质骑士,伸手指着一旁。他顺着它的手指一看,发现一行字迹,走过去读道:“按骑士脐上的钉子十二次,门便开启。”他回头一看,见骑士脐上果然有颗结实、古怪的钉子。他伸手按了十二次,霎时间发出一阵霹雳的响声,大门便豁然开了。
奥补顿·撒迈德长者原是个精通各种语文的杰出人物。他跨进铜塔,经过一道长廊,沿阶梯下去,到了一处摆着长椅的地方,见椅上睡着几个死人。那些死人的头前和身边都横着坚固的盾牌、锋利的宝剑和带箭的弓弩等武器。门后矗立着铁柱和木栅,还有精致的锁链和结实的户枢等物。他想:“钥匙也许在这些人手中吧。”于是侧着头仔细打量,只见其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卧在高椅上。他说:“城门的钥匙显然是这个老人掌管着。也许他是门警,其余的都在他手下当差吧。”他随即走过去,掀起老人的衣服一看,见钥匙果然系在他腰里。
一见钥匙,奥补顿·撒迈德欣喜若狂,乐得几乎丧失了理智。于是他取下钥匙,走到门前,开了锁,然后伸手一拖,大门带着上下左右的户枢豁然洞开。由于门太高大,太笨重,而且年久不开的缘故,乍开时发出霹雳似的响声。当时奥补顿·撒迈德赞道:“安拉最伟大!”接着城外的人群也随着他赞颂起来,于是人们互相报喜,欢欣鼓舞,乐不可支。为了奥补顿·撒迈德安全地开了城门,沐萨感到无限的喜悦、快慰,人们也衷心感谢,钦佩他不怕辛苦的高尚、勇敢行为。于是人马争先恐后,一齐拥进城去。沐萨高声嘱咐他们:“部下们!要是我们全都进城去,万一发生什么事故,这就不保险了。因此我们应该先进去一部分,其余的缓一步。”于是他率领一半人马先进城去踏看,人人带着武器自卫。他们看见门警和差役们一个个僵然躺在椅上,还发现他们中从城墙上跳下去摔死的同伴,便埋葬了他们的尸体。接着他们去到市场,见街道宽阔,建筑高大,商店互相毗连,一间间全都敞开,各种装饰、陈设原封未动,里面摆着各种商品货物。老板们死在铺里,皮肉干了,骨头朽了,变成了后人惊叹的对象。接着他们踏看四个独立市场,商店中堆满了金银钱币。接着又去到布帛市中,见商店里陈列着红金丝白银线织成的各种丝绸锦缎,五光十色,非常美丽。人都死了,睡在皮垫上,好象还要谈话似的。接着他们去到珠宝市、金融市,见铺中全是珍珠宝石和黄金白银,商人们也都死了,躺在丝绸的毡毯上。接着他们去到化装品市中,商店里摆满了麝香、龙涎香、檀香和各种名贵的装饰品,生意人都死了,各种日用品都齐备,只是不见食物。
在市场附近,他们发现一幢建筑坚固而非常富丽堂皇的宫殿,便进去踏看;见墙壁上悬着招展的旗帜,挂着出鞘的宝剑,配箭的弓弩,系金链的盾牌,镀金的钢盔。大厅里摆着一张镶金玉的象牙长椅,椅上躺着几个男人,虽然死了,皮肉干贴在骨头上,可是骤然看去,却象是睡熟了;显然他们是缺乏粮食而饿死的。
沐萨看了那种情景,心有所感,赞颂安拉一番,然后漫步仔细欣赏那幢宫殿的壮丽形式、坚固建筑、巧妙结构、伟大工程,和复杂别致的雕刻和辉煌灿烂的彩画。最后发现壁间写着下面的诗:
奉告到此游息的仁人君子,
请仔细看看摆在你前面的事迹,
趁你还未回到老家①之前,
充分准备,
从美善中积蓄资金②,
作为来日的旅费;
因为生活在屋里的任何人,
迟早都要动身起程。
请注意睡在这儿的人们:
他们一生装饰居室,
变自身为抵押品,
作茧自缚,
结果把自己禁锢在坟墓里。
他们建筑了高楼、宫殿,
积累了财富、金银,
到死的时候,
却得不到房屋帮助,
金钱也不给他们支援。
他们希望无穷,
欲壑难填,
直到进入坟墓时,
才知道金钱并非万能,
一旦从雕粱画栋的宫殿中,
流落到黑暗窄狭的坟墓里。
在殓葬之余,
一股责问的声音嗡嗡地在他们耳里盘旋:
你们的宝座哪里去了?
王冠和宫服安在?
宫院里禁卫森严、前呼后拥的太太小姐们流落在什么地区?
这时候坟墓替他们回答说:
那些面孔吗?
玫瑰色早已不在她们腮上闪现。
他们吃喝、嬉戏,
在漫长的岁月里,
尽情逍遥、享受,
最后变成蛆虫的食品。
①指死亡。
②积德。
沐萨听了朗诵,痛哭流涕,伤感过度,一时晕倒。息了一会他慢慢苏醒过来,吩咐抄录诗句,然后带领随从一直向前走。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一幢无比高大堂皇的建筑。进去一看,里面非常宽敞,彩画得金碧辉煌,当中有个云石大喷池,上面张着绸缎帐篷。池的前后左右,各有一幢屋子,互相通连,彼此合抱;每幢屋子前,各有云石小池一个,喷出灿烂的泉水,泉水潺潺地泻流着,汇合起来,流到一个彩色云石大湖中。沭萨吩咐奥补顿·撒迈德:“来呀,带我们进屋去看看吧。”
他们顺序走进第一幢屋子,见里面摆着黄金、白银、珍珠、宝石和各种名贵宝物,还有成箱成笼的彩色绸缎。接着他们走进第二幢屋子,打开储藏室,见里面藏着镀金钢盔、铠甲、印度出产的宝剑、汉屯和海瓦勒子密出产的戈矛,以及各式各样的武器,应有尽有。接着走向第三幢屋子,见储藏室关锁着,垂着彩画门帘。开门进去一看,里面摆着镶金银宝石的各种武器。最后去到第四院,打开储藏室,见里面全是食具,有金的、银的、琉璃的、水晶的、镶绿珍珠、白玉髓的各种杯盘碗盏。他们每人尽能力所能携带的选一些适用的预备带走。
他们打算离开屋子时,无意间发现屋中有一道镶象牙黑檀、用金属磨得闪烁发光的栗木大门,垂着丝帘,帘上绘着各种彩色图画。奥补顿·撒迈德走过去,机智、勇敢地开了银锁,走进云石长廊,长廊两边挂着帘子,帘上嵌满红金白银制成的各种飞禽走兽,眼睛都是珍珠宝石做的,闪闪发光,非常美丽,人人看了都咋舌称奇;沐萨和撒迈德也被那种稀奇的建筑所吸引,望着发楞。
经过长廊,前面出现一幢云石磨金的大建筑,光辉夺目。一眼看去,光滑的走道上仿佛泻着流水,直接走过去,准会滑倒,因此沐萨吩咐撒迈德设法,铺些东西在走道上,让人们踩着过去。撒迈德遵从命令,果然想出办法,铺平走道,让大家安全通过,去到巍峨的宫殿里。抬头一看,金碧辉煌,灿烂夺目,是一切建筑中最富丽堂皇的一座。中央有一间黄云石的穹形亭榭,周围的门窗镶着绿翡翠,采画得非常别致。一看令人觉得那样的建筑构造,是一般帝王们梦想不到的。亭榭里面有个缎子帐篷,张在红金柱上,篷上绣着雀鸟,鸟脚是绿翡翠做成的,喷水池上还张着绿珠网。靠喷池附近摆着一张镶珠宝玉石的龙床,床上坐着一个月儿般笑容可掬的美丽女郎,头戴红金王冠,身穿珍珠宫服,肩上搭着镶宝石的披巾,项颈里垂着珍珠项链。她额上饰着两颗硕大的宝石,闪出太阳般明亮的光泽,衬着她的明眸皓齿,好象转着秋波,注视来人似的。
沐萨一见,竟被她的窈窕美丽、红腮黑发给吸引住了,一时惊羡得发愣。其余的人望着她栩栩如生的美丽活泼姿态,谁也不相信她是死人,都齐声招呼她:“你好啊!小姐。”
陀里补赶忙向前解释,对他们说:“愿安拉纠正你们的视听。你们要知道,这个女郎已经死了,没有灵魂了,她怎么能回答你们呢?”接着他对沐萨说:“大人,这是用巧妙的手术制作出来的一个形象啊。是这样的,她死后,人们取出她的眼珠,在眼眶里灌满水银,再照原样安上眼珠,于是眼睛仿佛被睫毛触动着闪烁发光,致使人们看着好象眼睛是在转动一样;其实她是死人呀。”
“赞美安拉!”沐萨喟然长叹,“他用死亡征服了人类。”
女郎坐着的那张龙床后面有个高台,台上站着两个侍卫,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黑人。一个手中握着钢锏,另一个手里仗着光耀夺目的宝剑;他们两人还共同抬着一块金牌,牌上写着下面的诗文:
凭着大慈大悲的安拉的大名开始,赞美创造人类的安拉。亚当的子孙啊!你以为希望无穷,这是多么无知!你忘记死亡,这是多么昏愦!死亡在召唤你,已经赶来攫取你的灵魂,这个你不知道吗?最近的将来你就要离开尘世;你应该趁机积蓄盘缠,准备动身起程。请问:人类的祖先亚当在哪里?诺亚和他的子孙在哪里?波斯、罗马、印度、伊拉克、窝发克各朝代的帝王们在哪里?尔玛里克和那些赫赫不可一世的权贵们在哪里?他们离开妻室、撇下江山,全都死了,他们的房屋宫殿都空了。那些阿拉伯和非阿拉伯的帝王公侯们在哪里?他们也全都死了,变成腐朽的尸骸了。哥鲁尼、何玛尼、尚多德、克乃奥、祖勒奥拖德在哪里?他们也都死了,他们的宫殿也都空了。他们死前是否预备了充足的旅费?是否为总清算的审讯作过充分准备?
到此游息的诸君!你若不知道我姓甚名谁,那么请听我告诉你:我是国王尔玛里克的公主,名叫突尔姆基。我继承王位,掌握着一般帝王望尘莫及的大权。我公正廉明,广施博济,爱民如子,释放奴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地过了漫长的时期,结果死亡的消息突然降临。这是因为国中大早,七年不曾落雨,田地荒芜,毫无收成,存粮食尽,牲畜也都杀光;到了山穷水尽,无以充饥度日的时候,我拿升斗量出无数金银,派人四出采购。他们走遍各地,任何偏僻的乡村城镇都走遍,可是始终没有达到希望目的;在漫长的跋涉之后,徒劳地原封带回金银。这时候,既无生存的余地,我们就料理善后。扔下钱财和积蓄,封闭库藏,关锁城门,撇着财产和建筑,安然象你们眼睛所见这样睡下来,静候主宰裁决。这是我们已往的经历,一切过眼的演变,都成了陈迹。
别叫欲望欺骗你,
亚当的子孙!
因为你经营积累的一切,
难免要变迁、转移。
你贪生怕死,
酷好宇宙间的光怪陆离,
这是古人和前辈们奔波、跋涉过的老路程。
他们贪婪、经营,
不择手段;
时而强力聚敛,
时而非法抢劫。
到了死期突然降临,
万贯家财不能赎回他们的生命,
百万雄师蜂拥向前,
也无法同命运对垒。
到了山穷水尽,
无路可走,
他们才撇下金钱,
离开宫殿,
动身息行,
归宿到窄狭的坟墓里,
变成遗产的抵押品。
他们的处境,
恰象黑夜里的旅客,
当更残夜静,
跋涉到渺无人烟的破屋里,
放下行李,
打算暂宿一夕。
却听见房主人的声音说:
“客人们!
这儿没有你们栖息的余地,
请卷起铺盖,
快往别处去寻。”
他们惊疑、恐惧,
住下来不行,
动身也不对。
鉴于古人前车之戒,
你应该畏惧主宰,
嫉恶如仇,
及早积蓄盘缠,
准备旅费,
来日才能获得快乐,
碰到方便。
快要离开这儿的游人!请把过世者的前车作为你的借鉴,从而勇往直前,走向回家的路程。你难道不曾看见:白发招你走向坟墓,替你散下讣闻?你应该即时筹措旅费,清醒地踏上征程。否则你便是良心死绝而胆大妄为。请问:可为后人前车之鉴的古代的民族哪里去了?暴虐不可一世的中国古帝王们在哪里?翁顿和他苦心经营的金銮宝殿在哪里?无恶不作的乃睦鲁德在哪里?反叛成性的法老在哪里?死了,他们全都死了,男女老少死得一个不剩了。因此你不该沉溺于宇宙间的光怪陆离。须知这一切都是幻影,欺世骗人的东西;尘世原来就是一所暂供栖息的旅店,最后是要毁灭的。只有嫉恶如仇,畏惧安拉,从善如流,及时积蓄旅费的才是可钦佩的俊杰。
敬告光临此地,能够轻易进城来游息的仁人君子!这里的财物你可以尽量拿一些带回去,可是不能弄动我身上的衣物,因为这是遮羞的装饰品,否则你会自招罪愆。这是我的嘱托和保证,愿安拉保佑你们平安,免遭灾劫。
沐萨听了朗诵,痛哭流涕,自言自语地叹道:“指安拉起誓,廉洁是处世做人的基本,死亡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于是吩咐侍从抄录牌上的诗文,并把城中的见闻全都记录下来;最后又吩咐随从:“你们拿口袋来,把这里宫中的金银、珠宝、古玩、器皿满载一些带回家去。”
“大人!”陀里补说,“这位女郎身上的衣服首饰是人所罕见而现代找不到的宝物,比金钱和其他的财物都强,是贡献给哈里发最好的礼物,难道我们撇着不要吗?”
“女郎在牌上嘱咐的话你可是不曾听见?这是她的保证啊。再说我们也不是奸昧、贪鄙的人呀!”
“这些宝贵的服饰是人生的装饰品,她是一个死人,用这些干什么?几件布衣服尽够她遮羞的了,我们比她更应该享受这些服饰。莫非她嘱咐几句,我们就丢掉这些宝物不成?”
他说着,自告奋勇,走过去,沿梯爬到台上,站在两柱之间,伸手去取女郎身上的首饰。这时候握钢锏的那个侍卫突然一锏击中他的脊背,接着仗剑的手起剑落,一剑砍掉他的脑袋,结果了他的性命。
沐萨眼看那种情况,慨然叹道:“该死的家伙!安拉是不会饶恕你这种行为的。周围摆着取之不尽的财物不要,却偏要非分妄取。毫无疑问,贪得无厌,一定要死于非命。”于是他命部下任意选择宫中的财宝,绑成几驮,用骆驼驮着,并照原样关闭门窗,从容离开铜城。
他们沿海岸线向前跋涉,一直去到一座面临大海的高山附近。在那里的无数山洞中,穴居着一种黑人,身披兽皮,头缠皮巾,操着他们自己的语言。他们一见沐萨的人马,惊惶失措,都逃进山洞去躲避,只有妇女和孩子们成群结队地站在洞前。沐萨觉得奇怪,问道:“奥补顿·撒迈德!告诉我吧,这是什么人?”
“这就是我们奉命寻找的目标呀。”
他们在山麓卸下货物,张起帐篷,扎营驻下。他们刚住定,那个民族的国王便下山,一直来到沐萨面前,操着阿拉伯语言,向沐萨致敬,问道:“你们是人,还是神?”
“我们是人;可是你们离开人群,住在边远的深山中,个子很高大,毫无疑问,你们一定是神吧?”
“其实我们也是人,是诺亚之子哈睦的后裔。”
“象这样偏僻的地方,圣人不曾到此宣传教化,你们信仰什么?”
“你要知道:在这个叫克尔克尔的海里,曾有一个全身闪光的人出现在我们眼前,高声对我们说:‘哈睦的子孙们!我叫艾彼·阿巴斯·侯祖尔,前来教化你们,你们信仰创造宇宙的主宰吧,他看见你们,你们却看不见他。你们说吧:安拉是唯一的主宰,穆罕默德是他的使徒。’从此以后,我们舍弃拜物的习惯,专一崇拜独一的主宰。后来他还教我们许多知识呢。”
“他教你们什么知识?”
“告诉我们安拉是唯一的、有权威的、无可比拟的、受人赞颂的主宰,他创造了生和死,他是万能的。若非他的指引教化,我们是无法走上正道的。此外每逢礼拜五夜里,我们看见大地上闪着光泽,听见赞美的声音说:‘赞美睿智的、清高的安拉,他是人神万物的主宰;他要的应有尽有,来自安拉的恩惠全是幸福,安拉是最权威最伟大的。”
“我们是哈里发奥补督·买立克·本·买尔旺的部下,他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我们奉他的命令,不辞跋涉,前来此地寻找胆瓶。据说你们这儿的海中有一种铜质的胆瓶,里面装着妖魔;那是圣苏里曼把他们禁锢在胆瓶中,不让出来作祟的。我们奉命前来找一个带回去贡献给哈里发,让他打开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好极了,我们欢迎之至,愿意效劳,一定找来满足你们的愿望。”
国王殷勤招待,给他们鱼肉吃,并打发潜水的人潜到海底,捞得十二个苏里曼时代装鬼的胆瓶。
他们获得了胆瓶,可以完成任务,上自沐萨和奥补顿·撒迈德,下至随从、兵士,个个欢喜,人人快乐。沐萨酬谢国王,送他许多名贵礼物,同样国王也送给沐萨许多稀奇古怪的、状如人形的海中特产,对他说:“三天以来,我就是用这种鱼肉招待你们的。”
“既是这样,我们必须带些回去,贡献给哈里发,让他见了,比见胆瓶更心满意足。”
他们欣然告辞,起程满载而归。在旅途中星夜奔波、跋涉,在漫长的岁月中,经过千辛万苦,一直回到叙利亚,谒见哈里发奥补督·买立克·本·买尔旺,报告旅途中的经过、见闻,并叙述陀里补·本·赛赫礼的遭遇。哈里发听了,说道:“但愿我能跟你们一块儿去,亲眼见识见识,那该有多好啊!”
哈里发拿起胆瓶,一个个打开封盖观看;只见妖魔从瓶中钻了出来,惊惶失措地叫道:“我们忏悔了,安拉的钦差大圣!从此以后,我们不敢作祟了。”
眼看那种情景,哈里发感到十分惊奇。接着他吩咐把黑人国王送的“海姑娘”放在木槽中饲养,但是因为气候炎热,不服水土,全都死了。
从此哈里发大发慈悲,拨出一笔巨款,救济一般贫苦无告的穷人,叹道:“安拉给予苏里曼无上的恩惠,古往今来,人们对那种恩赏是望尘莫及的。”
沐萨完成使命归来,有隐退之意,因而趁机征求哈里发的同意,恳求准他的儿子继承他的职位,让他退休,上耶路撒冷去诚心诚意地膜拜安拉,安安静静地从事修身悟道,以终余年。
哈里发慨然接受他的请求,即时委他的儿子担任他的职位。沐萨夙愿得偿,欣然告辞,径往耶路撒冷,虔心虔意地膜拜安拉,从事修炼,直至白发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