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藜兰老婆子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条胡同里,发现巷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洒过水,地面铺着云石。她走近一幢官邸门前,抬头一看,见大门是弓形的,门槛是用方解石砌成的,站在门前守门的是一个马格里布人。这幢官邸的主人原是宫中的巡警总监,人们管他叫黑道哈桑。这个诨名的来历,只为他行事不问青红皂白,动辄就动手打人的缘故。他不但享受厚禄,而且还置有田产地业。他娶一个非常钟情的美丽姑娘为妻。新婚之夜,他被迫向老婆起誓:“从今以后我不再娶女人,不在外面过夜。”表示对妻子的恩爱、忠顺。可是结婚之后,两口子一直没有生男育女。哈桑按时进宫去办公,见官员们每人都有一个或两个儿子,触景生情,总是觉得纳闷。继而他上澡堂去洗澡,从镜中看见嘴皮上出现了几根白胡须,不禁触目惊心,喟然长叹之后又自言自语地问道:“莫不是拿走你父亲的主宰,不赏你生个儿子吗?”于是他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
“您好!”他的妻室一见面便趋前向他请安问好。
“你给我走开吧!打我跟你见面那天起,我就没安好过了。”他把满肚子的怨气发泄在老婆头上。
“这是为什么呢?”老婆莫名其妙地问他。
“我们结婚那天晚上,你叫我起誓不再娶妻。今天我进宫去,见每位官员都有一个或两个儿子,使我顿时想到我离死不远了,可是膝下还没一男半女。没有子嗣的人,是不会受人提念的。这便是我忧愁苦恼的原因。总而言之你是个不会生育的娘儿,所以始终不能受孕。”
“你不惧怕安拉,却血口喷人,我为捣羊毛舂药材,先后舂破了几个石臼,这还有什么可非议的?其实咱们不生育的责任应该由你负担,因为你是一匹扁鼻骡,你的精液象水一样稀薄,所以才不能结胎、生育嘛。”
“等我旅行归来,我另娶一个老婆好了。”
“我的福分自有安拉定夺。”老婆毫不示弱地顶撞一句。
哈桑同老婆吵了一架,怀着满腔悔恨情绪,一古脑儿走了。他老婆独坐窗前,闷闷不乐,悔不该跟丈夫闹别扭。这时候戴藜兰老婆子一眼看见她收拾打扮得新娘子似的,衣着首饰都非常名贵、讲究,顿时感到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暗自说:“戴藜兰呀!除非你把这个小娘子从她丈夫家中骗出来,扒掉她的衣服首饰,弄她一个精光,别的骗局是没有的。”她边决心下毒手骗人,边“安拉啊!安拉啊”地大声赞颂起来,装出无比虔诚、慈祥的模样。哈桑的老婆闻声低头,一眼看见戴藜兰站在窗下,身穿白色粗毛道袍,好象一幢闪烁发光的圆顶建筑物,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上人们!安拉的朋友们!请引见我吧。”随着她的呼唤声,胡同中的妇女纷纷开窗眺望,一个个都赞叹说:“这位女长者给我们带来安拉的福泽了。看吧!她的面孔闪出耀眼的光芒呢。”
哈桑的老婆霍图妮看了戴藜兰的道貌岸然,听了妇女们的赞叹声,一时感动得声泪俱下,即时吩咐她的使女:“你下楼去吻一吻门房艾补·阿里的手,叫他让那位女长者进屋来,以便咱们沾她的光得享天恩吧。”
使女遵命,急急忙忙来到大门前,亲切地吻了艾补·阿里的手,对他说:“太太吩咐:叫你让这位女长者进屋去见她,以便太太沾她的光得享天恩。请执行命令吧!也许她的福泽会因此普及到你我头上呢。”
门房艾补·阿里赶忙去到戴藜兰面前,预备吻她的手,表示欢迎、尊敬她。可是她断然拒绝,对他说:“你给我站远些,免得破坏我的小净。告诉你吧!艾补·阿里:你是最后受到人上人、圣贤们提拔、保护的人,安拉要把你从这个奴役地位拯救出去呢。”
艾补·阿里是个可怜的老头,受雇在哈桑家当差守门,已经有三个月领不到工资,因而生活格外艰难困苦,简直无法摆脱哈桑的奴役、剥削。这时候他怀着满腔希望,对戴藜兰说:“老大娘!求你给我一口水喝,以便我沾你的光从而得享天恩吧。”
戴藜兰从肩膀上取下水壶,拿在手中不停地摇晃,直把塞壶嘴的棕皮纤和壶嘴里的三枚金币摇落在地上。艾补·阿里见壶嘴里掉下三枚金币,赶忙趋前拾起来,暗自嘀咕:“任何事物都归属于安拉!这个老太婆原是一位上人兼财主呢。她明察隐微,洞鉴我的真情,知道我需要钱花,才凭空弄三枚金币来救济我呀。”他说着把拾起来的三枚金币递给戴藜兰,说道:“伯母,请收下从你壶中掉出来的这三枚金币吧。”
“你拿走它吧,我可不是贪享红尘的人。这金币是给你的,把它当总监欠你工资的补偿,拿去使用吧。”
“感谢安拉!她做的事显然是天启的。”艾补·阿里心悦诚服地赞不绝口。
使女趋前毕恭毕敬地吻了戴藜兰老太婆的手,然后引她进屋,一直带她来到太太面前。她一见女主人,就象一旦识破一个宝藏的秘密符咒,而终于把它打开了似的,满心欢喜快乐。女主人霍图妮竭诚欢迎她,亲切地吻她的手。她说道:“我的女儿!我是奉了默示才上你这儿来的。”
女主人拿饮食款待她。她却说:“我的女儿啊!我长年四季坚持斋戒,每年只开戒五天;除了天堂中的食物,我是不随便吃喝的。不过我看你的心情很不愉快,告诉我吧,你干吗气愤,着急?”
“伯母!这是因为我结婚那天夜里,叫我丈夫向我发誓以后不再娶别的妻妾。后来他看见别人的儿女,因而望子心切,责怪我是不会生育的娘儿,我也骂他是不会生育的骡子。他一怒之下,走了。临走时他说:‘等我旅行归来,另娶老婆好了。’伯母,我怕他果真休掉我,另娶老婆,那就糟了。因为他有很多田产地业,收入很多,而且俸禄也不少。要是他果真另娶老婆,生出几个儿女来,那我就会被人取而代之,我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享受就都完了。”
“我的女儿啊!莫非你不认识那位叫艾补·何姆辽图的长老吗?凡是欠债的人去拜望他,安拉就替他们解决债务问题。要是一个不生育的妇女去拜望他,她也会因此而怀孕、生育的。”
“伯母,从结婚之日起,我没出家门一步,任何生丧娶嫁的红白事都没参加过。”
“我的女儿啊!我带你去拜望艾补·何姆辽图,让你把肩上的担子扔给他,并向他许下愿心。这样一来,说不定你丈夫旅行归来和你过夜之后,你就受孕了。但你生下来的无论是女是男,总得让他去做艾补·何姆辽图的门徒,立志终身做个修行的人。”
女主人霍图妮被戴藜兰老婆子的甜言蜜语所迷惑,欣然接受她的建议,即时站起来,换一身最华丽的衣服,戴上全部簪环首饰,然后吩咐丫头:“好生看管屋子!”这才跟戴藜兰老婆子一起下楼,来到门前。
守门的艾补·阿里赶忙趋前照拂女主人,问道:“太太要上哪儿去?”
“去拜望艾补·何姆辽图长老。”女主人回答守门的。
“太太,我应该封一年的长斋呢。”艾补·阿里对女主人说明他的愿心,“因为这位老人家是大上人兼大施主哩。一见面她便知道我的真情实况,还不待我开口乞讨,她便慨然赏我三枚金币,一下子把我的困难给解除了。”
戴藜兰老婆子带着黑道哈桑的老婆霍图妮走出大门,对她说:“我的女儿啊!若是安拉意愿,等你拜望艾补·何姆辽图长老之后,心情就会愉快起来的,凭主的许诺,你就会怀孕生育的,并托那位长老的福分,你丈夫会爱怜你的,从此以后,他不至于再说使你伤心的话了。”
“不瞒你说,伯母!我原是怀着这种愿望才随你老人家去拜望艾补·何姆辽图长老的。”霍图妮表明她的心情。
戴藜兰老婆子边走边揣度:“一路之上,人们来的来,往的往,叫我上哪儿去扒她的衣服首饰呢?”她暗自寻思一阵,才对霍图妮说:“我的女儿啊!此去拜望长老,你在可以看见我的距离之外跟着我走吧。这是因为我肩上的负担太重了,凡是有负担的人,都把担子卸在我肩上,而且凡是许愿的人,都托付我,一见面就吻我的手的缘故。”
霍图妮唯命是听,果然落后几步,一摇一摆地跟着戴藜兰老婆子向前走。她每迈一步,头上的簪环首饰和踝上的脚镯,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她俩一前一后地慢步进入市区,打从一家铺子门前路过时,年轻漂亮的商店老板赛义德·哈桑一见霍图妮,便睁大眼睛呆呆地瞅着她。戴藜兰老婆子发现这种情景,回头向霍图妮使个眼色,对她说:“你在这家铺前坐下等一等,我一会便来。”
霍图妮遵从老婆子的指示,果然在商店门前坐下。而商店老板对她的一瞥,终于招致了千古的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