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坐着沉思了几分钟,然后抬起头来说:
“真是奇怪——太奇怪了。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不,这并不奇怪,皇上。我知道这个人,他这种行为是很自然的。他生来就是个坏蛋。”
“啊,我说的不是他呀,迈尔斯爵士。”
“不是说他?那又是说的什么呢?有什么事奇怪?”
“我说的是国王失踪了,大家还不在乎哪。”
“怎么的?哪个国王?我想我不懂你的意思。”
“哼!现在并没有人派信使到全国各地去,到处贴告示,说明我的相貌,找我回朝,难道你不觉得这是非常奇怪的事吗?国家的元首失踪了——我跑得不知去向了,难道这还不是叫人慌张、叫人着急的事情吗?”
“的确不错,皇上,我忘记了。”于是亨顿就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神经错乱的脑子——还在忙着做它那感伤的大梦哪。”
“但是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我们两个都能够申冤。我来写封信,用三种文字——拉丁文、希腊文和英文——你明天早上就拿着这封信,赶快送到伦敦去。你把它交给我的舅父赫德福伯爵,不要交给别人;他看见这封信,就会知道是我写的。那么他就会派人来接我回朝。”
“皇上,我们是不是最好在此地等一下,让我证明自己的身份,确定我对这份产业的主权呢?那么一来,我就比较有办法……”
国王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说:
“住嘴!你这点渺小的产业,你这点微不足道的财富,比起那有关国家的祸福和王位的安危的大事,算得什么!”然后他好像是为了语气太严厉而抱歉似的,又用温和的声调说道:“你服从我的命令吧,不要害怕;我会恢复你的地位,我会使一切都归还你——是呀,还不止你原有的一切哩。我不会忘记你,一定要报答你。”
他一面这么说,一面拿起笔来。动手写信。亨顿慈爱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暗自想道:
“假如是在黑暗的地方,我真会以为这是个国王在说话哩;不消说,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简直就大发雷霆,倒是真像个国王哩——咦,他从哪儿学来了这套把戏?瞧他那么怪自在地乱涂乱划,写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鬼字,心里想象着那就是拉丁文和希腊文——除非我能想出个好主意来,使他打消这个企图,明天我就得被他强迫着走开,假装着赶到伦敦去,办他给我想出的这件疯头疯脑的差事哩。”
迈尔斯爵士的心思随即又回到刚才发生的事件上来了。他非常专心地沉思,以致国王把他刚才所写的那封信交给他的时候,他就接过来放在口袋里,自己还不知不觉。“她的举动多么奇怪呀,”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我想她是认识我——我又觉得她不认识我。这两种想法是互相矛盾的,我看得很清楚;我无法把两者折衷起来,也不能用争辩的方法打消其中的一种想法,甚至想要使一方面的道理胜过另一方面都办不到。这事情显然是这样的:她一定是认识我的面孔、我的身材和我的声音,因为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可是她偏说她不认识我,这也就十足地证明她的确不认识,因为她决不会撒谎。但是这不对——我看我渐渐明白了。大概是他笼络她——命令她——强迫她撒的谎。这才弄清楚了!这个谜已经解了。她吓得要死的样子——对,她准是受他强迫的。我要去找她;我会把她找到的;现在他既然走开了,她就会说真心话。她会记得从前我们俩在一起玩耍的光景,这就会使她心里软下来,她就再也不会辜负我,一定会承认我。她的心是没有丝毫诡诈的——她向来就很忠诚老实。她当初是爱我的——这一点我有把握;谁也不肯辜负自己爱过的人。”
他迫切地向门口走过去;正在这时候,门就开了。爱迪思公主进来了。她脸色惨白,但是她走路的脚步却很稳,她的举止是充满了高雅和端庄之美的。她的脸色还是像原先那么忧郁。
迈尔斯快快活活地满怀着信心,连忙跑上前去迎接她,但是她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手势,把他挡住,于是他就在原地站住了。她坐下来,叫他也坐下。她就是这样轻易地使他消除了老交情的观念,把他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客人。这种使人吃惊的接待,这种使人发狂的意外,一时简直使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所自称的那个人。爱迪思公主说:
“先生,我来警告你。要想说服疯子摆脱幻想,也许是不可能的;但是奉劝他们避免危险,也许还能说得通吧。我看你这种梦想在你心目中好像是真有其事,所以那也就不算是有罪——可是你千万不要怀着这个梦想留在这里;因为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她向迈尔斯脸上定睛望了一会儿,然后令人感动地接着说,“假如我们那失踪的孩子还活着的话,他长大了一定是跟你这个样子很像,这就使此地对你更加危险了。”
“天哪,夫人,我的确是他呀!”
“我很相信你是那么想,先生。我不怀疑你这是说的老实话——我不过是警告警告你,没有别的意思。我的丈夫是这带地方的主人;他的权力几乎是无限的;他叫他手下的人发财就能发财,叫他们挨饿就得挨饿。假如你并不像你所自称的这个人,我的丈夫还可以让你自由自在地做你的大梦,痛快痛快;可是请你相信我吧,我很知道他这个人,我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会对大家说,你不过是个疯头疯脑的骗子手,所有的人马上就会附和他。”她又向迈尔斯定睛望了一阵,接着说道,“即令你的确是迈尔斯·亨顿,而且他也知道,这带地区的人都知道,那你也还是会遭到同样的危险,对你的惩罚还是会免不了——你考虑考虑我的话,好好地斟酌一下吧——他会否认你,给你加上罪名,谁也不会有胆量支持你。”
“我完全相信你的话,”迈尔斯刻薄地说。“既然他有那么大的威力,能叫一个人俯首听命,出卖她的终身伴侣,剥夺他的继承权,那么要叫那些连吃饭和活命都难保、根本顾不到什么礼义廉耻那一套的人唯命是从,大概是很容易的喽。”
那位女郎脸上隐隐约约地涨红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望着地下;但是她继续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是没有流露出感情的成分:
“我已经警告过你,现在还是不得不警告你离开这里。否则这个人就会要你的命。他是个昧尽良心的专制魔王。我是让他上了脚镣手铐的奴隶,知道他的狠心肠。可怜的迈尔斯和亚赛,还有我那亲爱的监护人理查爵士,都摆脱了他,长眠不醒了——你宁肯跟他们在一起,也不要留在这里,遭这个坏蛋的毒手。你的要求对他的爵位和财产都是一种威胁;你还在他自己家里对他动过武——你要是不走,那就完蛋了。去吧——不要迟疑。你要是缺钱用,就把这一袋钱拿去,买通那些佣人,让你出去,我央求你。啊,可怜的人,听我的警告吧,趁着还可以逃的时候赶快逃吧。”
迈尔斯做了个手势,谢绝了她的钱,起来在她面前站着。
“请你允许我一件事情吧,”他说。“把你的眼睛望着我,好让我看看你是否沉得住气。好——现在你回答我吧。我是不是迈尔斯·亨顿?”
“不是。我不认识你。”
“你发誓!”
回答的声音很低,却是清清楚楚的:
“我发誓。”
“啊,这真是叫人不相信呀!”
“快跑!你为什么要耽误这种宝贵的时间?赶快逃命吧。”
正在这时候,有些军官冲进屋里来了,随后就是一场猛烈的格斗;但是亨顿不久就力竭就擒,被拖出去了。国王也被捕了,两人都被捆绑起来,送到监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