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申报·自由谈》。
苇索
章克标①先生做过一部《文坛登龙术》,因为是预约的,而自己总是悠悠忽忽,竟失去了拜诵的幸运,只在《论语》②上见过广告,解题和后记。但是,这真不知是那里来的“烟士披里纯”③,解题的开头第一段,就有了绝妙的名文——龙的技术,那是和骑马驾车相类似的东西了。但平常乘龙就是女婿的意思,文坛似非女性,也不致于会要招女婿,那么这样解释似乎也有引起别人误会的危险。……”
①章克标 浙江海宁人。他的《文坛登龙术》,是一部以轻浮无聊的态度,叙述当时部分文人种种投机取巧手段的书,一九三三年五月出版。
②《论语》 文艺性半月刊,林语堂等编,一九三二年九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三七年八月停刊。该刊第十九期(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六日)曾刊载《文坛登龙术》的《解题》和《后记》,第二十三期(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六日)又刊载该书的广告及目录。
③“烟士披里纯” 英语Inspiration的音译,意为灵感。
确实,查看广告上的目录,并没有“做女婿”这一门,然而这却不能不说是“智者千虑”①的一失,似乎该有一点增补才好,因为文坛虽然“不致于会要招女婿”,但女婿却是会要上文坛的。
①“智者千虑” 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术曰:要登文坛,须阔太太①,遗产必需,官司莫怕。穷小子想爬上文坛去,有时虽然会侥幸,终究是很费力气的;做些随笔或茶话之类,或者也能够捞几文钱,但究竟随人俯仰。
①要登文坛,须阔太太 这是对邵洵美等人的讽刺。邵娶清末大买办官僚、百万富豪盛宣怀之孙女为妻,曾出资自办书店和编印刊物。
最好是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赔嫁钱,作文学资本,笑骂随他笑骂,恶作我自印之。“作品”一出,头衔自来,赘婿虽能被妇家所轻,但一登文坛,即声价十倍,太太也就高兴,不至于自打麻将,连眼梢也一动不动了,这就是“交相为用”。
但其为文人也,又必须是唯美派,试看王尔德①遗照,盘花钮扣,镶牙手杖,何等漂亮,人见犹怜,而况令阃②。可惜他的太太不行,以至滥交顽童,穷死异国,假如有钱,何至于此。
①王尔德(O.Wilde,1856—1900) 英国唯美派作家。著有童话《快乐王子集》、剧本《莎乐美》、《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等。曾因不道德罪(同性恋,即文中说的“滥交顽童”)入狱,后流落巴黎,穷困而死。
②人见犹怜,而况令阃 南朝宋虞通之《妒记》记晋代桓温以李势女为妾,桓妻性凶妒,知此事后,拔刀率领婢女数十人前往杀李,但在会见之后,却为李的容貌言辞所动,乃掷刀说:“阿姊见汝,不能不怜,何况老奴!”(据鲁迅辑《古小说钩沈》本)这两句即从此改变而来。阃,门槛,古代妇女居住的内室也称为阃,所以又用作妇女的代称。
所以倘欲登龙,也要乘龙,“书中自有黄金屋”①,早成古话,现在是“金中自有文学家”当令了。
①“书中自有黄金屋” 语见《劝学文》(相传为宋真宗赵恒作)。
但也可以从文坛上去做女婿。其术是时时留心,寻一个家里有些钱,而自己能写几句“阿呀呀,我悲哀呀”的女士,做文章登报,尊之为“女诗人”①。待到看得她有了“知己之感”,就照电影上那样的屈一膝跪下,说道“我的生命呵,阿呀呀,我悲哀呀!”——则由登龙而乘龙,又由乘龙而更登龙,十分美满。然而富女诗人未必一定爱穷男文士,所以要有把握也很难,这一法,在这里只算是《登龙术拾遗》的附录,请勿轻用为幸。
①“女诗人” 当时上海大买办虞洽卿的孙女虞岫云,在一九三二年以虞琰的笔名出版诗集《湖风》,内容充满“痛啊”、“悲愁”等无病呻吟之词。一些无聊的杂志和小报曾加以吹捧,如曾今可就写过《女诗人虞岫云访问记》。
八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