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要发毛,咱的厚道,我看的到说的出,现在一问可糟!”大有蹲在洋灰地上,守着一把高筒的泥茶壶扬着脸说。
杜烈刚刚由工厂出来,吃过简单的午饭,只穿了一件粗夏布小马甲,挥着大黑扇子听大有把昨夜中他的视察报告一遍。杜烈脸色很平静,出乎大有的意外。
“她昨天夜里是到市内去的,——早上才回来。”
“早上才回来?”大有看杜烈的从容说法,并且回复的更明白,几乎使自己接不下话去。“那不成了?还用说。”
大有像有点气愤,短胡子圈在嘴巴的周围,他用手指摸撮着,意思是说:“那么我这次不是白跑腿?”
“大有哥,你到底没想起那个男的是谁?”杜烈抿着嘴,像忍不住要笑了。
“野男人,怎么我会认得?——可真面熟。你这哥哥大约能够明白?”
“哈哈!我敢情明白,他是你早认得的祝先生!”
“祝……姓祝的?”大有从茶壶旁边立起来,“哦!不是你说我想不到是他。对呀,这回说破,我在汽车旁看的那个侧脸儿,高高的鼻梁,大嘴角,一点都不差。记性太坏,当时怎么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与杜英在一处混?半夜三更地瞎跑?在外边,像咱自然讲究不了那一些,可是,……”
“这不干我事呀,谁家哥哥还管得了妹妹?现在,……大有哥,还得找你,你忘了?不是你,我们怎么认得他呀!”杜烈高声笑着说。
“那,……宋大傻也来了么?”大有到现在明白过来,杜英的事她哥哥完全知道,自己觉得很无聊,只可另换一个题目。
“不,宋大傻现在与祝先生早拆了伙。祝从再同军队回城里后便走开了。大傻有他的干法,如今听说到南边去做革命官去了。”
“就凭他?”大有说不出这三个字以外的评论。
“当然喽,他比咱都聪明,好容易上去还肯不攀好扶手?”杜烈的话很冷峻。
“为什么祝不哩?”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杜烈把话停了一停,没直说下去。
“年轻人就没法说,祝,我在城里认识他,能干,聪明,哎!难说!……偏是聪明人办出的事……”大有还带着感叹,摇摇头。
“你还是说他同杜英……他们到市里去还有正事。”
“别贴金了,什么正事!”大有显然对杜烈有些瞧不起。
“哈哈!又来了,说,你会不信。……他们要好,随便,难道现在咱还讲究家中那些鬼风俗,在外头算得什么。自从那年大傻同他到海那边去运动,不是在我这里住了三天?杜英同他谈的很对劲,后来时常通信,她不大向我提及,所以我也不便同你多说。想不到祝这回从关外跑回来,……他是有志气的,也是个奇怪的人。你不要以为他是靠不住的,大有哥,你究竟在乡间时候多……”杜烈把祝的行踪约略说过一遍,大有仔细听去,知道杜烈还留下一些话没肯尽情说出,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的莽撞。
“可是乡间人像咱似的也较少了。”杜烈怕大有不高兴,把话头转过来。
“乡下难道是傻人多?不过我太老诚点了。……只要祝是靠的住,——你们现在比我熟。杜英同他好也不错,真有事?半夜里跑来跑去,不懂你们干什么,像些老鼠。”
“一句话,大有哥,你不懂,就连我也不行。年纪大,做工的经历不少,论起识字与想头来不如她,这女孩子哪样比咱都利害!……”
大有看样子是追问不出杜英与小祝的秘密,虽然不赞同杜烈吐吐吞吞的神气,然而他也多少有点明白,便不再教杜烈为难。
“祝怎么又到关外去?去了多少日子?在那边他做什么事?”大有另换个质问的题目。
“他从南方到东北去了将近一年,我是头半年才知道的。因为他只给我来过一次信,据说他起先在森林公司里当职员,到过黑龙江,又在那边的铁路上办事。他像是有不少朋友,难为他这个南边人跑到多苦的地方去。……”
“这一回哩,他往哪里去?”
“几天就要坐船往远处去,不晓得有什么事。”杜烈迟疑着说。
大有用脚蹬着支木板的凳子腿道:“我乍见他就知道他很有心劲。”
“你能等他,晚上还许回来,人家没曾忘了你。不过他太忙,怕不能够找你闲谈。”
大有对于祝先生原是十分佩服的,经过杜烈这么解释,他对于这位年轻人的动作,与杜英同他要好的事也不觉得烦厌了。虽然他受乡村中旧习惯的束缚,可是他的质直的谅解与豁达的看法,不像受了文字教导的道德奴隶那么顽固。他很想同这远来人谈一谈,只是时间来不及,过午他只好怏怏地回去。
十点钟后,大有把车子早交了。夜来的失眠觉得周身不好过。回家时路过小酒店,借把镔铁酒壶装了一角钱的白干,提着走回木板屋子去。恰好聂子从铁工厂里放工回来,还没睡觉,同他妈在发黄光的电灯下闲谈。
“你怎么回来?明天是……”
“爹,你忘了明天正是过礼拜。”聂子光着膀臂,带着孩气的笑容说话。
“糊里糊涂又是礼拜天,一会就忘了。我老是记不清,只知道按着日子混。”
大有看看聂子这两年来几乎长成大人了,十五岁,差不多到自己耳垂那么高,新剃的光头,脸上黑黑的一层油光,两条胳臂有小小突结的筋肉,证明他每天用臂力劳动的成绩。在跛腿的白木小桌上有一叠一元的钞票,大有明白这是孩子劳累了一个月的工资,黄紫色的花纹上仿佛涂印着这小人的气力。
取过一个粗磁白地的酒杯,划着火柴,酒壶下面立即有一团微蓝火光。酒热后,便用这生酒火的杯子倒着喝。本来一角钱白干不能满足大有的酒瘾,他只好撙节着多挨点时间。一边同孩子说着话,看看黄头发的妻,近来面色不像去年那么黄肿,虽然额上多了几道折纹,显见是微胖了。锅灶上还有半铁桶的番薯搀高粱米的稀饭,一盘粗面青菜包子,这不是居然像一个过得去的小家庭?孩子,钞票,这晚上一同进来,于是常常感到生活苦楚的这个中年农夫,精神上觉得有些畅快,不住手地把酒杯端到唇边,却不肯一气灌下去。聂子很会说话,瞧着爹从街上回来不发脾气,他便告诉近来厂里的情形,以及他工作的进步。不多时,他突然记起一件事,可不愿直说,用话探问着微醺的爹。
“爹,你知道咱村的徐大叔在哪里?”
“徐大叔——你说你徐……徐利大叔!是呀?”大有从唇下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注视着聂子。
“是他。……”
“怎么?听见人家说他么?”大有对于这位老邻居永远是清楚地记在脑子里,自从知道他家全被镇上的练长毁坏之后,一直探询不着他的消息。
“……嘿!……”伶俐的孩子惦念着应该把事实全告诉出来,还是欺瞒着。
“说,……快说!我怎么会忘了他!”
聂子把两道紧结的粗眉轻轻地斗一下道:“昨儿才听见一个同乡说,——他是我老师的朋友,从县里来办洋货的,——老师在家里找他吃饭,我也去……”
“先说你徐大叔,——回家了么?”大有忘记了再端酒杯。
“不!他又犯了案!……”
“又犯案?徐利难道是当了强盗?”大有急着追问。
“那个同乡知道咱与他住一个村子,说起话来便把徐大叔的事尽情倒出来了。他说:不知怎么有人探出来,镇上打头一个月就传说徐大叔从外边回到乡间去,有人曾碰到他,凶狠狠地要报仇!下来的不止他一个。镇上都慌了。吴宅上格外害怕。不过十几天,叉河口——不是爹到过那个大庙?就是大庙被人抢了,还是白天,抢了和尚们的五六支好盒子枪。那里有些苇荡,河边下有许多树行子。都猜着人藏在里面,却不敢去惹事。后来还是吴练长利害,他从县里请下兵来,同乡间的联庄会黑夜里把叉河口周围堵住,小路上也设了卡子,放了一把大火,把树林,芦苇烧个净光。到天明后捉住了三个人,当场毙了一个。……”
“徐大叔呢?在里头?……”大有吃惊着问。
“是啊!徐大叔在三个人里。说是他把打空了膛子的枪丢到河里去,安安稳稳教大家把他绑起来。当天吴练长把他送了县,现在还押在狱里。那个人说,要等着过几天练长进城时同县上一回办。”
大有身子往桌面一俯,差些把酒壶推倒。他急瞪着眼说:
“真是徐大叔?……”
“说是他自己先叫着自己的名字,问口供果然不错。他是从外面回来要跟吴练长拚命!乡间人都说徐大叔是条好汉子!”
大有很用力地听孩子的报告,没有什么批评。他用大黄板牙咬了咬他的下嘴唇,把小镔铁壶中的余酒做了两口全倒在喉咙下头,像是酒在这时并不值得顾惜了。即时他问着给孩子做布鞋底的妻道:
“木盒子里还有多少钱,一共?”
大有的妻从被窝里取出她从老家中带来的出嫁时的小红木盒,谨慎地开了锁,连零星的铜子在内,查了一遍。
“三块现洋,五吊二百铜子,还有三张角票,……唉!这里还有。”
她掏摸着腰带说:
“还有人家给的八角手工钱。”
“不管是什么,三块,聂子拿来的五块,零钱,够了!给你留下木盒子这些,下余的统统拿过来。聂子,你明天找杜烈杜大叔说:我回乡下去看看,三五天吧,就回来。你,你娘有什么事,去找他。……”
他吩咐完了这套话,把自己取的钱票纳在冬夏不离身的兜肚里,嘘了口气倒在木板床上。
大有的妻与孩子互相看着,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第二天,他由车站上乘早车走了。虽然火车的行动见过不知有多少回,可是坐在上面看树木,房屋向后快跑还是第一次。究竟看惯了,并不觉得惊奇。他坐在那些小商人与回乡的农人中间,幸而得到一个靠窗的凳子,低了头可以向外看。记起那年冬初与徐利推炭在小站上的情形,话虽记不十分清,而那天从镇上起身,宿的叉河口大庙,遇见大傻,……现在都似映在脸前。原来大傻那时就像有些本事,老早不是乡下人了。徐利是逼出来的,但是放火的案子他干的出?……大有纷乱地在想两年前的旧事。平常无论是白天,夜里,在街道上跑,用眼力,脚力,还得口叫着,很不容易有寻思事情的时间。早行的火车中,他一记起来,东扯,西凑,那些旧影片复乱地在脑中晃映,吴练长,陈老头,小葵,大傻,甚至久不知消息的徐利都已经知道了,独有那爱说趣味唱鱼鼓的魏胡子没有人提过他,萧达子大约是死了?因为自己的穷村没人到这大地方来,镇上倒有不少的买卖人以及做手艺的,可惜自己轻易见不到。大约是死了!……他想着,便用粗皮的手指去擦眼角,同时懊悔不曾写封信问问。原想不久回到村里种地,谁知一撞出来就像迷失在这个地方的烟雾里,不是为了徐利这回事,再过两个年头怕也难于回去。
说不出是怎么乱想,把路程过去了多半。听见铁轮与车下面的各种东西撞磕出有力的音响,他的心也不能安闲,突突地跳动。正是末伏天气,路旁的树叶子里一片聒耳的知了鸣声,送着这蛇行的钢铁动物,用热与力去奔赴它的前程。满野中尽是绿色,高粱谷子长得多高,里面可以藏得住人。乡间的农人一早到野中工作,路边上,光膀子,戴苇笠,扶着锄头看火车经过的,时时可以看得到。尤其中看的是瓜地的草屋子,用几块木头架起来,里面铺上干草、草席,晚间一定有人在里边望着星星睡觉。久已没曾温读的农民的旧书,这时大有贪婪地沿道读去,仿佛咀嚼出特别的味道。谷类叶子的干香与土的气息,他都闻得到。甚至那片地锄过几遍,那片高粱的叶子生长的不很好,他心里都很关切。虽是想起那些使他不安的旧事,如同一些尖锐的东西在记忆里向他钻刺,然而这沿道可喜的光景也使他很觉安慰!
第二天,在初秋的黄昏前,他步行着到了故乡的镇上。
沿道风景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矮矮的土墙,光背的脏孩子,在人家门口粪堆旁边的瘦牛,高粱叶一捆一捆地堆在农场里,许多乡间人仍然还忙碌着他们的收获。因为刚刚落过一次小雨,大道上的尘土润湿,不很呛人,又是热天未完凉秋没到,是走道的好时间。大有虽然急着走这几十里的旱道,但沿途看见他熟习的农家光景也很容易受感。他从心底发生出惭愧与叹息!及至问问那些赶活的农人,关于乡间情形,没有不是向这位还乡的旅客摇头的。有人同他谈起来还羡慕他能够跑出去混饭吃,不像他们望着天受罪。
大有对于这样心理急切明白不了,他只可用“这山看着那山高”的话,暗地里评判乡间人欲望的增高。他自己哩,可懊悔从前慌忙地离开了熟悉的生活,在大地方里跟着人抢一点点钱维持全家的生命。
然而怎么办?离开乡村要再回去,可没有好方法。白瞪着眼在田地和农场里忍受人为的灾害,想着逃避,那能行么?
大有一路上惦念着这个他不能解决的问题,走到镇上裕庆店的木板子门前。
他急于探听徐利的消息,只好先跑到这里来,因为那年冬天的事,他记住王经理一副笑嘻嘻的肥黑面孔。他又知道吴练长的事差不多王经理都能明白,所以他进了圩门,跑到大街。首先向裕庆店的柜台走去。
王经理很悠闲地坐在一个脱漆的大钱柜上吸着旱烟,没戴帽子。老远,大有就看清楚了他那秃了前顶的大头颅,及至近前,又看见他那嘴唇上的苍白小胡子,才记起来这似乎永远是享福的经理的面容也有些变了。从前他的肥厚腮颊已经收缩了不少。柜台上像是没有多少生意,两个学徒正互相抛弄着纸球。门外青石地上一群蝇子围在一块肉骨头上飞闹。
“怎么这么大的生意隔两年也变冷落了?”大有想着走进柜台后面。
“咦!老大,——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家哩?”王经理把纸媒用两个指头夹住,站起来。
大有微喘着气道:
“王老板,……是徐利出了事?……”他的话没说完,王经理的小小眼睛眯缝了一下。
“你到里边去,歇歇再说!”
大有是第二次到那个小黑屋子去,他仰望着门额上两个落了金鱼的“藏珍”字的木匾仍然挂在那里,屋里的财神供轴与铜香炉也安放原处。独有墙上的字画换了,贴上不少花花绿绿有字的色纸。案头上多了三本绿面的洋书;与这三本相同样子的书他记得在T市书铺的窗中见过不少,确是一样,他只因认得书面上头两个字。他向来没听说这么精于做买卖的王老板还看书,而且现在居然也看像T市中的绿面洋书。揭开竹帘子进去还没等得坐下,他觉得这小地方也有变化了。
王经理一听大有进门时那样急促的话,他什么都明白。提着长颈的水烟筒微笑着先说:
“老大,听说你在那边混的不坏,比家乡好得多呀。你多早回来?看样你还没到村子里去。……咱且说说徐利这件事。……你一来就问他,我晓得从前你们是好好邻居,论情我能够怎么说?徐利也曾给我推过不是一次的车脚,你知道的,老大,他是你那村里的好孩子,力气头来得及,人也爽快,镇上认的他的人谁不说他好?……”
大有忍不住听这样的叙述。
“王老板,现在他究竟怎么样?押到城里去了?”
“是呀,谁不是要说这回怪事!不错,想来你早听见了,他在叉河口给捉了起来。……因为他不学好,到本地本土来干活。你知道乡间为什么花钱看门,弄的谁也不得安宁,……可是怎么?他不种地养家,安分本等的,却要闯绿林!……再一说,这话长了,你不记得烧了练长宅子的那回事?就是他干的!这小子这么坏!没想到这次又要到本地来寻事,还亏得把他收拾起来。……”
“王老板,现在他怎么……”大有擦擦头上的汗滴。
“怎么样?不,我要把你叫到屋子里来说!……怎么样?你还想见他,……救他么?”
王经理说到这里把水烟筒放在案头上,用左手将右手的茧绸短衫肥袖口向上卷了卷,从他的小眼睛里放出射人的光芒。
“救他?……谁有这么大本领?我先问问他要定什么罪?还能够见见他?”
大有局促着说,声音都变得低微了。
“哈哈!你别找事了!你怎么在外头过了两年还这么傻气?你想徐利不学好,不是本等的庄稼孩子了。一句话,他现在是土匪!好容易弄得到他,还想活命?就是练长说情,军队上也不准。你还想见他?——噢!你想他是同你在一处推脚的徐利?大约这两天快办了!……”
大有张着口吃吃地道:
“怎么办他?”
“怎么?还有第二个罪名?还用往上解?放火,枪伤团丁,那样证据也出脱不了!头一件,葵园葵大爷还从外头来了一封信给县上,证明他不是好人!……”
“葵园葵大爷?你说的是村里的小葵?”大有简直听糊涂了。
“哈哈!你这闯外的!什么事都不明白。还幸而先到我这边来,是呀,葵大爷就是从前同练长办事的陈老头的大少爷。……”
“他怎么样?”
“唉!人家能干,现在阔起来了。两房姨太太,在城里买了一大片房子,听说外头的钱挣得不少。八成都在银行里生息着。他现在做税捐局长,谁不知道是咱县里的第一个阔人!”
这些事对于大有太生疏了,他从前只知道小葵当革命军到县城后跑出去,又另外有了差使,想不到他是这样的声势。大有听了故乡中骇人的新闻,他觉得脑子里像火灼似的纷乱。
“那么,陈老头如今呢?”
“陈老头,我刚待说你来的这么凑巧,他死了刚刚出过七!”
“唉!……”大有呆呆地望着那幅五彩鲜明的财神轴子,说不出别的话来。
“现在一切事得从简了。老头过去了,还是旧伤死的。葵大爷请不下假来,别瞧养儿子不得济,——他可是守着承重孙死的。葵大爷在外边替他开吊,办理一切,家中与外边分开办。一样是老太爷,究竟是有能干儿子也得济呀!……”
大有与这位巧于言词的王经理问答了半晌,什么他都明白了。徐利或许还没有断绝他最后的呼吸。练长正在严厉搜查他的同伙。他全家早已分散了。陈庄长现在快要埋葬,小葵却在外面正走着官运。……这一切事他听了简直是掉在冰窖里,全身的汗都收回去了,只觉得从心口上打抖颤。
时候已经晚了,街上有了暗影。他看再留在这里不免王老板说什么,这精明狡猾的老商人曾嘱咐他以后见了人不可追问那份事。大有还明白这一点,他只好低了头往陈家村去。
临出门时他忽然记起了萧达子,又问送出他来的王经理,答语是:
“这个人我似乎见过他,可是那痨病鬼谁也不留心,你还是到村里看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