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原野,爬过山岭,渡过冰冷与含有硫磺气的河流,穿过阴暗的森林,幸福,自降生后它没有一天甚至一小时曾偷懒过,它永远在无穷尽无终结的道路上,(多艰苦辛劳的征途)去寻觅它的主人,——也就是它可以安身的地方。
不是耗废,却经过了无量数的时间,它还不曾觅到它的理想中主人的身影。
然而,它为痛苦,疲乏,与说不清的恐吓阻难追逐着,围绕着,阻碍与打击着。
它的新生的气力与活跃的希望渐渐举不起它的身体了!
它也开始“失望”觉得造物的大神当初付予它的使命像是宇宙间最大的骗局。奔走,寻求,永远会无结果?这样伟大严重的使命也永远无法交代。
不仅“失望”,它对造物的大神难免有不平的怨恨了!
一天,它彳亍着走到一片有黄的白的花草的田间,阳光温煦,笼罩着无边的春气,一切仿佛都在安闲与沉静之中,幸福不自觉地止住了脚步,它想:
“也许我的使命要在这地方完成了罢?”
果然,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拄了木杖,从田陇上走来。他的双目已失了青春的光泽,他的神态是十分疲懒,无力,他低头看着土地,不向长空注意。到幸福的面前,他发出哑嗄的低声。
“使者,你应分如我一样的疲乏了罢?你这么匆忙地奔跑,会连你自己也要丢掉,永找不到你的主人。来,我告诉你,你的伟大使命的谜底。
和平,静止,依我做榜样,以闲静的梦想作隐蔽,不再向前,也不抬头望空中寻求什么梦境,这其间便有你的主人的身影。”
幸福听过,觉得茫然。“真理”在这白了头发俯看土地的老人口中,是否改变过原来的面目?
迟疑中老人去了,每一步,木杖深深插入土壤时,也引带出他的咳声。
于是这仿佛在安闲与沉静中的春之田野从四面激发出咳声的回音。
幸福不能再呆下去,它又开始了它的征途。
另一天,幸福在峭立的山峰上遇见了一位铁青面色,全身铁甲的武士,他是强壮,威严,横肆与不可干犯的化身,叉手望着周围的峰峦,等待着将来的风暴。并且,他大声唱出使人震惊的歌声。
他对忧虑的幸福用冷暴的目光轻视着。
“你将何往?世间唯有犹豫的傻人方是你的伴侣,也唯有不中用,无气力,无铁的意志的哲学是你的圣书。……这样,再一世代,你也走不完你的路程,其实是永不会走完的!”
“随我来。你看,分明是我的铁脚践踏过的地方便生出幸福的婴孩,你的永生的化身。因为我能将气力,生命送与他们。……因此,你,傻人,不必虚耗时间,把你的使命献到我的胸前,你可以永远地休息了。”
幸福这一次是悚然了,它不敢与这武士接谈,悄悄地转回去。
四山即时和唱着雄壮的高歌,像对它发出嘲笑的送行话。
幸福再不能在尘世停留下去,种种遭遇不只疲惫了它的身体,而且它的精神也快要消散净尽。
它只好回到造物的大神那里去。
它把老人与武士的告语全告诉给大神,请求给它一个明白的判断。
大神初时沉默着,后来冷冷地笑了。
“这不是你不忠于你的使命,因为他们都要强充幸福的主人,所以你不做诱惑的囚徒,便成了被践踏的生命!”
“梦是幸福的主人,力也是幸福的主人,但也都不是的!照你这样的寻觅,你的完成终无一日在人间出现,这不是你太不聪明了?”
幸福受了谴责,禁不住自感凄凉,它恳求地请问:
“你的全能,请把我不懂得的聪明的指示给我!”
大神微笑了。
“不命你去寻求,你永不会知道人间对待幸福的面貌,以及他们自私的专擅的恶毒的心,你现在拿到经验的明镜,你自然能在觉悟中完成你的使命。……”
“在哪里呢?”幸福似有点明白。
“在你的经验中。在你的不自私的寻求中。勤敏,公平,永远奔驰着你的长路,此外,你还向那方去依附你的主人呢?……梦与力的中间!你用正直的穿线成坚韧的一环,希望与实行的调谐,用这线束制着,比量着,引长到无限的时与空,那‘完成’全在你自己的手中。”
于是幸福展开它的笑颜,他再没有惶恐与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