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的人都整好了队,各队都有它自己的司令在率领,特洛亚人就像鸟群似的喧呼闹嚷着向前进了。他们的喧嚷声弥漫天空,好像一群鹳鹤受到寒风骤雨的袭击,发出粗厉的唳声,动身飞过大洋流去给侏儒族齎送死亡和毁灭,从早晨的天空里大肆其恶毒的扑杀。那些阿开亚人却是静默无声在行进,鼓足了勇气,决心要彼此救助,团结成一体。
他们越过那平原迅速前进,脚步底下掀起了一阵灰尘,密如南风刮来包裹山巅的浓雾,那雾之浓使人看不见石子所能投到的距离外,以致牧人们抱怨咕哝,独有那些做贼的觉得那环境比黑夜还要有利,心中欢喜。
两军快要接触了,只见那神样的帕里斯从特洛亚的队伍里跨步出来,声言他愿意单人决斗。他脊背上披着一张豹皮,肩膀上挎着—张弯弓和一口剑。他挥舞着—对铜头的枪,向阿耳戈斯人挑战,要跟他们的任何健将个对个见个输赢。
那久经战阵的墨涅拉俄斯看见他在队伍前头向着自己大踏步的走过来,心里高兴得了不得,好像一只饿狮发见一头长角鹿或是一头野山羊的庞大尸体,就不管那刚勇的猎人和敏捷的猎犬怎样竭力的将它驱逐,只管在那里贪馋地吞噬一般。当时墨涅拉俄斯一跟看见帕里斯王子,心里也像这样的高兴,因为他想他对那人伸冤雪恨的机会已经到来了。他就立刻全身披挂着从他的战车上跳落地来。
但是帕里斯王子一经看见墨涅拉俄斯来接受他的挑战,心里就大大虚怯起来,急忙溜回自己队伍里去逃命,好像一个人在丛密的山谷里遇见一条蛇,就白着脸儿、抖着手脚缩回原路去。当时帕里斯王子—见那阿特柔斯的儿子,就吓得缩回那些威风凛凛的特洛亚人里面去,也是这般的情景。
赫克托耳看见他兄弟这般行径,立刻同他吵起来。“帕里斯,”他对他嚷道,“你这美少年,你这色迷迷的拐子,为什么要养出你这个人来呀?为什么你在结婚的前头不就让人杀死呀?的确,我是巴不能够这样的。能够这样就要好得多,省得你在这里丢我们大家的脸,受众人的轻蔑。那些长头发的阿开亚人知道我们把个王子来当做健将,却只是以貌取人,忘记了他的意志不坚强,丝毫没胆量,那才要把他们笑杀呢!想当初,你挑选了一帮朋友做船员,驾驶你那久惯航行的船舶飘然到海外,跟那些外国人去结好联欢,真从那遥远的地方和猛将的门中拐带来—个美女,以致贻祸于你的父亲,贻祸于这个城市和全体人民,如今你又使我们的敌人称快,你自己却没有面目再见人——这—套事情,今天我朝你看看,真不相信就是你干的!你既然敢于叫那勇敢的人受你的损害,怎么现在又不敢同他对敌了呢?你偷来了那人的爱妻,可马上就要知道他的厉害了。等到他把你打倒地上去咬泥土,你的竖琴是救不得你的,阿佛洛狄忒赠给你的卷发和美容也救不得你的。可是特洛亚人也太软心了。要不然的话,你做出了这样的恶事,早该拿石头把你砸死。”
“赫克托耳,你这顿骂是应该的,”帕里斯王子答道;“你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这就显出你那不屈不挠的精神来了!你的这种始终不衰的精力,使我想起木匠手里拿的斧子来,它将—块木头不住的砍劈,使得木匠能够把那木料做成一条船。可是有一桩东西你决不能拿它来责怪我——就是我从金色的阿佛洛狄忒那里得来的那些可爱的赠品。这些珍贵的赠品,是由神们自动慷慨赏赐给人的,即使人不愿意选取,可也不可以轻视。不过,你如果一定要我去从事这场决斗,那就叫所有的部队都坐下来,让我去到两军之间同那可怕的墨涅拉俄斯相会,为着海伦和她的财物跟他斗—场。谁要斗赢了,就是个优胜的人,可以把那女子连同财物带回自己家里去,其余的人就缔约讲和,我们仍旧留在泥土深厚的特洛亚,敌人开船回到牧马地阿耳戈斯和出美人的阿开亚。”
这—番话说得赫克托耳很称心。他就走进两军之间的无人地里来,横着他的长枪挡退特洛亚人的阵线。他们都坐下去了,但是长头发的阿开亚人的弓箭手并不停息,矢石纷纷拿赫克托耳做标的。于是阿伽门农王不得不开口阻拦,“阿耳戈斯人,够了!”他喊叫道。“兵士们,停止射击吧。那头盔明亮的赫克托耳想要对大家说话呢。”
兵士们停止攻击,登时就寂静无声。于是赫克托耳在两军之间开口说话了。“特洛亚人,”他说道,“和阿开亚的战士们,请听我说帕里斯现在的提议,我们的这场纠纷厌是因他而起的。他的提议是,所有的军士都把他们的武器放下来,让他同战士墨涅拉俄斯在两军之间为着海伦和她的财物作一次决斗。谁要斗赢了,就是个优胜的人,应该取得那个女子和所有的财物,一同带回家里去,我们其余的人就可以讲和了。”
赫克托耳说完这番话,全场里寂然无声。末了那大声呐喊的墨涅拉俄斯开口发言。“现在听我说,”他说道,“我是主要的被害人,我想阿耳戈斯人和特洛亚人现在可以好好分开了,因为帕里斯所造成的我和他这场仇恨,已经使得他们吃够苦头了。我们两个是势不两立的——命运早已选定了该死的是谁——那么你们其余的人就马上可以和解了。去取两头绵羊来,一头白公羊和一头黑母羊,预备给大地和太阳献祭;我们也要去取一头来献给宙斯。把普里阿摩斯王也叫了来吧,好由他亲口宣誓,因为他的那些儿子都傲慢、猖狂,我们不愿一个庄严的条约因背信而被扯毁。大凡青年人,总是反复无常的,唯有老年人来参预这种事情,方才会思前虑后,竭力顾全双方的利益。”
墨涅拉俄斯的这番宣告,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同样欢迎,把它认为对那惨痛的战争事业的一道赦免状。于是战车将士们退到了步兵的阵地,跳下他们的战车,丢开他们的装备,在地面上各别的委积成堆。赫克托耳差发两个使者飞速到城里,去取绵羊并请普里阿摩斯王;阿伽门农王也差塔尔堤比乌斯到楼船里去,叫他取回来一只羔羊。塔尔堤比乌斯就急忙去执行王命了。
这当儿,伊里斯装做海伦的小姑拉俄狄刻模样,去把这消息报告白臂膀的海伦——那拉俄狄刻是普里阿摩斯的女儿当中最最美丽的一个,嫁给安忒诺尔的儿子赫利卡翁公子的。那位女神看见海伦在她的宫里,正在织一匹紫色的双幅大绸,要把驯马的特洛亚人和披甲的阿开亚人因她而起的这场战争的许多战斗场面织—些到里面去。那捷足的伊里斯走到她跟前去说道:“我的亲爱的嫂子,你来看,特洛亚和阿开亚的兵士们的行动多么奇怪啊。刚才他们还在互相恫吓着,要在平原上面来—场可怕的战斗;看他们的意思是要拚个你死我活的。现在可又没有战斗了,他们郡静悄悄的坐在那儿,靠在他们的盾牌上,把他们的长枪倒插在身边的地里,同时帕里斯和那英勇的墨涅拉俄斯要为着你而用他们的大枪决斗了,谁要斗赢就可以拿你做他的妻子。”
那女神的这个消息使得海伦心里充满了怀旧之情,想起她的前夫和她的父母,以及她远离了的那个城。她拿—条白麻纱的面幕裹着头,脸上挂着眼泪走出她的卧室门,可不止她一个人,跟随她的有她的两个侍女,庇透斯的女儿埃特瑞和牛眼睛的宫女克吕墨涅。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斯开安门的邻近。
在这城门口,普里阿摩斯正同城中的长老们坐着会议,与会的有潘托俄斯和堤摩忒斯,兰浦斯和克吕堤乌斯,战神的族类希刻塔恩,以及他的两位贤明的参赞,俄卡勒工和安忒诺耳。衰老的年龄已经结束了他们的战斗日子,但是他们都是卓越的健谈家,当时这班特洛亚的长老们坐在城楼上,就象蛄蟟儿停在林间的一株树上欣然鸣噪—般。他们看见海伦向城楼走来,就都把声音放得低些。“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他们彼此议论道,“谁还怪得特洛亚和阿开亚的战士吃这多年的苦呢?她简直是一个不死女神的肖象。可是,尽管她这样可爱,还是让她坐船回去吧,不要留在这儿贻害我们和我们身后的子孙。”
这当儿,普里阿摩斯已经把海伦叫到他身边去了。“好孩子,”他说道,“到这儿来坐在我前面,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前夫和你的亲戚朋友了。我对你并没有恶感;我只怨天上的神。这一场可怕的阿开亚战争是他们带给我的。现在你可以把那边那个巨人的名字告诉我了。那个高个儿、好容貌的阿开亚人他是谁?原也有人比他高过一个头,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长得这样好容貌,或是显得这样的威严。他是—丝一毫都像一位君王的。”
“我给你请安致敬了,我的亲爱的公公,”那美人儿海伦回答道。“我为着要跟你家公子到这里,以至于抛弃我初婚的洞房,以及我的亲族、我的爱女和跟我一块儿长大的那些好朋友,现在想起来,倒不如让我早些儿苦死的好了。可是命运并不替我这样的安排,以致我要无穷无尽的伤心下去。不过,你要知道的事情我得告诉给你听。你指出的那个人,就是我们国主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他是—个贤明的君主,也是一个无敌的枪手。他还做过我这个无耻贱人的大伯子呢,现在想起来简直像—场大梦。”
那老王听了她的话,就对着阿伽门农凝眸注视,钦佩之中带着几分嫉妬的意思。“啊,幸运的阿特柔斯之子,”他嚷道,“神所祝福的幸运之骄子!真原来你就是统治着这上千上万阿开亚人的人啊!从前我曾经到过佛律癸亚,那产葡萄和骏马的国土,见到阿特柔斯和密格冬王的部队扎营在珊伽洛斯河边,知道佛律癸亚人是多么多的。因当其时我是他们的盟军,又曾经在那些能跟男人一样战斗的阿马宗人①来进攻的时候同他们一起宿过营。可是就连他们也还没有现在这些眼光闪烁的阿开亚人这么多。”
老头儿第二个注意到俄底修斯,便说道:“现在告诉我,亲爱的孩子,那个人是谁?他比阿伽门农王矮一个头,可是肩膀和胸膛比他阔些。瞧,他把他的铠甲撂在地上,像一头挂铃羊②似的去视察部队去了。他使我想起一头毛蓬蓬的公羊后边带着一大群白绵羊的景象。”
①希腊传说中的一个女战士的民族。②颈上挂着铃铛以领导羊群的羊。
“那个,”宙斯的女儿海伦说道,“是莱耳忒斯的儿子,机智敏捷的俄底修斯。他生长在伊塔刻,本是—个地瘠民贫的地方,他却是个有谋有略的豪杰。”
海伦给俄底修斯的这番描写,聪明的安忒诺耳又做了一些补充。“夫人,“他说道,“你说的话我很赞同,因为俄底修斯曾经到过这里。他是为着你的事情和墨涅拉俄斯—同来办交涉的,当时就是我做的主人。我曾经在我自己家里款待过他们,不但知道他们的外貌,并且知道他们的内才。在跟特洛亚人试判的会场中,要是大家都站着,那墨涅拉俄斯挺着他的阔肩膀,昂然的盖过众人,但是他们两个都坐下来时,那俄底修斯就显得比较威武。轮到他们向群众发表意见,墨涅拉俄斯的话说得流利而不拖沓,听起来很清楚,可算得一个要言不烦的人,虽则他的年纪比较轻。那机智敏捷的俄底修斯跟他两样,他站起来发言的时候,把头牢牢的低着,从眉毛底下窥着人,而且并不摆动手里的手杖,只是硬僵僵的拿着它,仿佛从来没有使用过手杖似的。你会当他是个强脾气的人,简直像一个傻子。可是,当他那宏亮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轰响出来、他那言词像隆冬的雪片似地从他嘴唇里倾泄出来的时候,天底下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够和他比赛的了。那个时候我们把他看了看,就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
埃阿斯是那老王所注意而问到的第三个人。“另外那个相貌美好、昂然直立的阿开亚人,”他问道,“比其余的人都高过一个头和一个肩膀的,他是谁?”
“那个,“那穿长袍的美人儿海伦说道,“就是巨大的埃阿斯,阿开亚人的一座实力的堡垒。还有,那边那个像个神—般站在克瑞忒人当中被克瑞忒的将领们围绕着的,就是伊多墨纽斯。他常常从克瑞忒来拜访我们,我家夫主墨涅拉俄斯总在我们家里款待他的。现在我已经把我所认识和叫得出名字的阿开亚人全都找出来了,就只找不着两个将领,驯马的卡斯托耳和大拳术家波吕丢刻斯,我的两个同胞所生的兄弟。他们也许是没有从那可爱的拉刻代蒙来参加军队,又许是已经跟其余的人渡海而来,却因我的声名不好,怕受人家耻笑,不愿意来上战场。”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在拉刻代蒙,他们所爱的国土,那丰饶的大地已经把他们接纳进它的怀里去了。①
①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并未参加特洛亚战争,这时已因抢婚与人争斗死于希腊本土。
这时候,传令官们从城里拿来订立和约所需的物件,两头绵羊和满满的—羊皮囊土产葡萄醇洒。传分官伊代俄斯拿着一只亮晶晶的调锺和几只黄金的杯子,走到那老王面前,敦促他行动。“起来吧,我主,”他说道,“特洛亚和阿开亚两军的司令们要你到平原上去主持停战呢。帕里斯和战士墨涅拉俄斯正要用他们的长枪为着海伦作决斗。谁斗赢的可以取得那个女人和所有的财物,其余的人就缔约讲和,我们仍旧留在泥土深厚的特洛亚,敌人开船回到牧马地阿耳戈斯和出美人的阿开亚。”
那老人听了这话浑身震颤,但是他就叫手下人给他的战车驾马,他们立即从命照办了。于是普里阿摩斯跨上了车,将缰绳拉到手里,安忒诺耳也上了那辉煌的战车,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就赶着他们的快马,出了斯开亚门向那开旷的平原去了。
他们一经到达两军对阵的地方,就从车上跨落在那丰饶的地面,走到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之间的一个居中地点。阿伽门农王和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立刻就站了起来;庄严的传令官们把献祭的牺牲放在一起,在调钟里调好酒,并且倒些儿水在那两位王爷的手上。于是阿伽门农抽出他那柄一径挂在大剑鞘旁边的小刀,从那些羔羊的头上割下一些毛。那毛由传令官们去散给特洛亚和阿开亚的将领。然后阿伽门农举起了他的双手,高声的祷告起来,让大家都听得见:“我父宙斯,你这从伊得山上统治—切的,最最光荣、最最伟大的;还有你,太阳,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桩逃得过你的耳目的;你河流,你大地;还有你地下的神衹,凡是犯伪誓罪的阴魂都要受你们惩罚的;我向你们呼吁,替我们的誓言作见证,好让它信守不渝。如果帕里斯杀了墨涅拉俄斯,就让他留住海伦和她的财物,我们把我们的海船开回去。但是,如果红头发的墨涅拉俄斯杀了帕里斯,那么特洛亚人必须把海伦和她所有的东西一齐交出,并且给阿耳戈斯人应得的赔偿,那数量之大必须使得将来世世代代都记得。又如果,帕里斯是死了,而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却拒绝付款,那么我就要呆在这儿,为着这项赔偿打到底。”
阿伽门农于是用那无情的铜刀划破那些羔羊的喉咙,把它们掼在地上喘气,那生命力就渐渐地低落下去而离开它们,因为那柄小刀已经奏效了。然后他们把调钟里的酒倒在杯里,—面将它泼在地,一面向那从时间开始以来就存在的神们请愿祈求。那些在旁边看着的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也都在那里祷告——两方面用的是同样的几句祷告词。“宙斯,最最光荣、最最伟大的,还有你们其他的不死神,无论哪一方面破坏这个条约,但愿他们的脑浆倾倒在地上,如同这酒泼在地上—般,而且不但他们自己要这样,连他们的子孙都要这样;但愿外国人占有他们的妻子。”这就是大家对于和平的希望,可是宙斯还没有意思要实现和平。
于是达耳达尼亚人之王普里阿摩斯发言了。“特洛亚人和阿开亚的战士们,”他说道,“听我一句话。我是要回到多风的伊利翁去了,因为我不忍心看着我自己的儿子同那可怕的墨涅拉俄斯决斗。我只能有一个想祛,那就是,宙斯和其他的不死神必定早就知道这两个人里面哪一个要死。”
说完了这几句话,那可敬的老王就把羔羊放进车箱,自己也跨上了车,将缰绳拉到手里。安忒诺耳也上了那辉煌的战车,在他旁边坐着,他们就赶着车回伊利翁去了。
普里阿摩斯的儿子赫克托耳和可钦佩的俄底修斯就着手量起地来,又备好个金属的头盔来拈阄,看他们两个人的铜矛该哪个先投。那些在旁边看着的部队都举着手向神祷告——两方面用的是同样的几句祷告词。“我父宙斯,你这从伊得山上统治一切的,最最光荣、最最伟大的;那个给我们两个民族招来祸祟的人,让他死去落进哈得斯宫里去吧;让我们之间建立起和平来吧。”
他们做过了祷告,那伟大的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就把眼睛朝开去摇起那个阄筒来。一个阄儿立刻就跳出。那是帕里斯的。
那些部队一排排的坐下来,各自靠近他们那些骄傲的马匹,把辉煌的武器堆叠在旁边;那美发的海伦之夫帕里斯王子穿上他的美丽的铠甲。他先在小腿上扎上一副灿烂的护胫,用银扣子在脚踝上扣紧。然后他在胸前穿上一件护胸甲。那是他兄弟吕卡翁的东西,他得把它调整一下才能够合身。在他的肩膀上,他挎上了一口银钉饰柄的铜剑,又挂上一面大大的厚盾。在他那个刚强的脑袋上,他戴上—顶制作精良的头盔。那头盔上有一个马鬃做的顶饰,颤巍巍在那里点头。最后,他拿起了—柄坚固的长枪,使惯的十分应手。
那好战的墨涅拉俄斯也照样的把自己武装起来;及至双方都在自己的阵线后面准备好,他们就大踏步的走到两军阵前,那神气非常可怕,以致那些驯马的特洛亚人和阿开亚的战士都看得发怔。他们两个到那划定了的地面上,相距不远的各自站定,就恶恨恨的挥舞起他们的武器来。帕里斯首先投掷他的长杆枪。那枪投在墨涅拉俄斯的圆盾上。但是那铜头没有戳穿;矛尖给那坚固的盾牌挡了回来了。于是阿特柔斯之子墨涅拉俄斯使起他的枪来,—面向宙斯祷告:“准许我,宙斯王,对帕里斯报仇吧,他是首先加害于我的人。用我的手把他打杀吧,好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知道害怕,再也不敢想去加害一个殷勤待客的主人。”
说着,他就拿稳了他的长杆枪将它投掷过去。那沉重的武器打中普里阿摩斯之子的盾牌。它穿过了那面亮晶晶的盾,又穿过那件灿烂的胸甲,一直戳穿帕里斯胁部的紧身衣。但是帕里斯将身一闪,被他躲过了性命。墨涅拉俄斯随即拔出他的银柄剑,向后面挥舞一下,劈在他敌人的盔项。谁知那剑在头盔上碎成五六片,从他手里落到地上了。墨涅拉俄斯叫了一声苦,抬起头来望着那开阔的天空。“我父宙斯,”他嚷道,“还有哪一位神比你再要不肯顾怜人,我满望着对帕里斯的无耻行为报仇雪恨,可是我的剑在我手里粉碎了,我的枪又徒然地投掷,并没有碰着那个人!”
说着,他就往帕里斯身上猛扑,逮住他那马鬃的盔顶,将他扭一个转身,就向阿开亚人的阵线里直拽。帕里斯的娇嫩咽喉吃他那条紧紧系在下巴颊下的绣花盔带抽得转不过气来,还亏得宙斯的女儿阿佛洛狄忒眼明手快,一看见这种情形,就替帕里斯把那条虽是牛皮做成的盔带一下切断,要不然的话,那墨涅拉俄斯竟要将他拖进自己阵地里去大显威风了。这一来,那个头盔脱离了脑袋,空落落的留在高贵的墨涅拉俄斯的大手中。他就将它挥手一撂撂进阿开亚人的阵地,让他自己的随从检去,再—次去猛扑他的敌人,满望能用他的铜矛结果他的性命。可是阿佛洛狄忒又显神通了。她用一阵浓雾罩住帕里斯,将他急急的摄走——这是那女神轻而易举的一桩事情——放落在他自己那间洒过香水的芬芳卧室里。然后她亲自去叫海伦。
她看见海伦在那高高的城楼上,被特洛亚的女人围绕在那儿。阿佛洛狄忒伸出她的手,在海伦的香喷喷的长袍上拉了拉,装做一个老婆子的模样同她说话,原来那老婆子是她顶喜欢的,一个织羊毛的女人,从前住在拉刻代蒙的时候常常替她做美丽的毛织物的。“来啊!”女神模仿这个老婆子的声音说道。“帕里斯要你回家去陪他呢。现在他在他的卧室里,容光焕发、服饰鲜明的坐在他那张嵌花的床上。你决然不会相信他刚刚从—场决斗回来。你要当他是准备去跳舞或刚刚跳完了舞坐在那儿休息呢。”
海伦觉得莫名其妙,眼看着那个女神。她看见她那美丽的脖颈,她那可爱的胸脯和闪耀的眼睛,心里有些儿害怕。但是她并不假装自己认不清。“神秘的女神,”她说道,“这样的装模作样为的是什么?现在墨涅拉俄斯已经打倒帕里斯,愿意带回他那误入迷途的妻子,我猜你是阴谋把我带到更加遥远的城市,或是佛律癸亚洲,或是可爱的迈俄尼亚,去送给住在那些地方的你所宠爱的别的什么人。你可先到这儿来,试想哄我回到帕里斯那里去。不;你自己去陪他坐坐吧。你就忘记自己是—个女神吧。永远不再踏进俄林波斯去,专心—意的服侍帕里斯吧。你好好的疼爱疼爱他,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做他的妻子,不做妻子也可以做他的奴隶,我是不再去和他同床的了——我看这样决不是了局。我要这么做,特洛亚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要咒骂我。就是现在我也已经够受了。”
女神阿佛洛伙忒暴怒地对她谩骂。“你这执拗的贱人!”她嚷道。“你不要惹我生气,要不然,我就要动怒起来将你抛弃,或者是,像我直到现在这样爱你—般的衷心恨你,就去激起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的深切仇恨来,使你得到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海伦虽是宙斯的女儿,可也不得不慑服。她把她那一件白色闪亮的长袍裹在身上,就悄悄的走开了。那些特洛亚女人没有一个看见她走开;她是有个女神给她引导的。
她们到了帕里斯的美丽的住宅,那些随从的侍女就各自去干她们的事,高贵的海伦走进她那宏敞的卧房。在那里,那位女神——爱好欢笑的阿佛洛狄忒——亲自去端了一张椅子,替她放在帕里斯面前。戴法宝的宙斯之女海伦坐在那张椅子上,却把她眼睛朝开,开始骂起她的爱人来:“你是从战场上回来了——我可巴不得你倒在那个曾经做过我的丈夫的大战士手下呢!你向来都在夸口,说你胜过那威武的墨涅拉俄斯,枪法比他好,膂力比他强。那么,为什么不马上再去向他挑战呢?或者是,还得我来警告你,要你三思而行,不要去跟那红头发的墨涅拉俄斯决斗呢?你还是不要卤莽吧,不然的话你会在他的枪下送命哩!”
帕里斯已经把答话预备好了。“亲爱的,”他说道,“不要打算用责骂来激我吧。刚才墨涅拉俄斯是因有雅典娜的帮助才打败我的。可是我也有我的神来帮助我,下次我就可以打胜了。来吧,咱们到床上去寻欢取乐去吧。我的情欲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压倒过我,就是当初我在海船里面把你从可爱的拉刻代蒙带出来,到那克刺奈岛上互相搂抱着过那—夜,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爱你,这样的急于图欢,”
他说着,就引她一同向床那边走去。他的妻子跟着他,他俩就在那强精致的木头床上—起躺下了。
这时候,墨涅拉俄斯像一头野兽似的在那些队伍里来往梭巡,想要找出帕里斯王子。可是特洛亚人和他们的著名盟军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指出王子的所在。并不是曾经有人看见他,却存心替他隐匿;他们是厌恶他的,大家都厌恶他的,就像厌恶死一般。末了,阿伽门农王就向大家宣告:“特洛亚人,达耳达尼亚人和所有的盟军,大家听着。伟大的墨涅拉俄斯已经打胜了;这是无可争辩的。现在交出阿耳戈斯的海伦和她的财物,并且给我应得的赔偿,那数目之大必须使得将来世世代代都记得。”
阿特柔斯之子说完了话。阿开亚人全体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