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曙光把她的番红花色的大衣披上世界的时候,那喜欢响雷的宙斯就召集群神在俄林波斯诸峰的最高顶上开会了,会上由宙斯首先发言,大家都留神听着。“听着,”他说道,“你们这些神和女神,我要把我已经决定的意旨告诉你们。我已经决心要把这桩事情做一个迅速的结束,所以我要来约束你们,没有一个神或是女神能抗拒,非得大家都接受不可。我要是发觉哪一个神擅自去帮助特洛亚人或是达那俄斯人,他就要羞辱地受到鞭打,当即被赶回俄林波斯。或者是,我要逮住他,将他远远扔进塔耳塔洛斯①的幽冥界里去,那里是在世界底下张着嘴的最深的深坑,有铁的大门和铜的门槛,远在哈得斯底下,正如地面远在天底下一般。这样就可以教训他,使他知道我在所有的不死神当中最最有威力。可是你们这些神也许要拿我来试试看才肯信服吧?你们可以从天上挂下一条金索,大家合力去拿住那一头。无论你们怎样的努力,也决不能把至高主谋神宙斯从天上拖落地去。可是我要一动手,把我那一头认真拉一拉,就可以把你们大家连同大地、海洋什么的一齐都拉了上去。然后我把那条索儿栓在俄林波斯的尖顶上,使得一切东西都悬宕在半空中。我的力气要比—切神和人胜过这么许多。”
①希腊神话中远在冥土哈得斯底下的一个地狱。
宙斯说完话,大家都缄口无言。他那番话显出那么惊人的力量,说得大家都跟哑巴子一般了。过了好—会,那闪眼女神雅典娜才开起口来。“我们的父,克洛诺斯之子,至高无上的主人,”她说道,“我们都明知道你是不可战胜的。可是我们还是要替那些达那俄斯的枪手们伤心,因为他们将来就只有毁灭和悲惨的命运了。不过我们都听你的话,不会去帮阿耳戈斯人打,只是替他们做做参谋,免得他们因你的愤怒竟至于无人得救。”
行云之神宙斯对她微笑笑,回答道:“不要怕,特里同的女神,我的亲爱的孩子。我并不是认真的,也不是存心要折磨你。”
于是宙斯将他那两匹铜蹄金鬃的快马驾上了他的战车。他也穿起了金甲,拿起了他那灿烂的金鞭,登上战车轻轻的一鞭催动那马儿起步。那驯服的双马就向大地和星空的半中间飞去,将他送到了伽耳伽洛斯,那是伊得山上许多泉源所出的高峰,也是野兽的养育处,他在那里有一个神区和一座芬芳的庙宇。那人与神之父到了这里就扣住了马,将它们解下轭来,用一团浓雾把它们裹住。然后他到那高峰上去坐下来,自觉有无上光荣,不胜快乐,下瞰着那特洛亚人的都城和阿开亚人的船舶。
这时候,长头发的阿开亚人在他们的篷帐里吃了一顿匆促的早饭,就着手武装起来;同时在城里,特洛亚人也准备起来作战。他们的人数比较少,可是都急急乎要杀敌,因为他们是逼不得已要为自己的妻儿而战的。随即城门大开了,步兵和车马喧闹着全军倾出。
这样,那两个渐渐集中的军队又重新会合在一起,而发生了盾牌、矛子和披甲战士间的冲突了。盾牌的肚脐互相碰撞而发出了轰然的怒吼。临死人的尖叫混合着他们的毁灭者的大言,地上到处是血了。
在那一个日光渐渐加强的早晨,一阵阵飞去和飞来的投枪互中了标的,双方都不断的有人倒地。但是到了正午的时候,天父就拿出他的金天枰来,在两个秤盘上放着死刑的判决,一盘给驯马的特洛亚人,还有一盘给披甲的阿开亚人,这才拿住秤杆的中心将它高高的举起。那秤杆倾斜到阿开亚人的一边,给他们指出一天的恶运。他们那个秤盘一直低沉到那肥饶的大地,特洛亚人的那个高高翘到广阔的天空里。宙斯从伊得山上发出了雷声,又将一个闪电打进阿开亚人的部队里,打得那部队无限惊惶。恐怖摄去了每个人脸上的血色。
于是,伊多墨纽斯和阿伽门农都没有勇气守住阵地了。连那两个埃阿斯,虽然是阿瑞斯的亲信随从,也已经站不住脚。独有那阿开亚的监护人,革瑞诺斯的涅斯托耳,还没有退却,可也不是出于他本心,只是由于他的第三匹马①出了毛病。原来帕里斯王子,海伦的丈夫,已经一箭射中了那马的头顶,正在鬃毛前端要害的地方。箭头陷入那马的脑子里,痛得它直跳起来,带着那枝箭不住打转,把其他的马搞得大乱。涅斯托耳拿着刀奔上前去,正要砍断那匹骈马的缰绳,赫克托耳的马已经趁那一阵混乱奔驶前来了,马的后边坐着个威武的战车将士,就是赫克托耳本人。那老人的性命危在顷刻,亏得那老练的狄俄墨得斯眼睛快,看见了情势紧迫,就向俄底修斯大声叫起相救来。“俄底修斯,”他嚷道,“我那足智多谋的高贵王爷;你这样像个懦夫似的背着盾牌要到哪里去?你得当心些,不然就要有人趁你奔逃的时候一枪击中你的横膈膜。你看天份上,站住帮帮我的忙,去替那边那个老人打退那个蛮子吧。”
①按希腊时代的战车照例驾驭马,但也有在辕外再驾一匹的,就是第三匹马,也叫骈马。
可是那坚忍而高贵的俄底修斯没有听见他,管自向阿开亚人的楼船方面匆匆走过去了。于是狄俄墨得斯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他可还是把战车赶到那受攻的地点,亲自站在涅斯托耳的战车面前,给那老王爷壮胆。“这些年轻的战士,”他说道,“是你老人家这样背着一把年纪的人吃当不起的了。现在你是无能为力了。你那侍从是不中用的,你的马又跑得太慢。来吧,请上我的战车来,你就可以看见特洛斯种的马是怎么样的,也好看看我这两匹马跑得多么快,而且无论奔逃追逐都决不会出岔儿。这是纯然良种的战马,不多几天前头我才从埃涅阿斯那里拿过来的。让我们的侍从去管你的马,你和我就赶着这两匹马去对付特洛亚人的战车,好叫赫克托耳知道知道,我的手里也有一枝琅琅响亮的长枪的。”
那革瑞诺斯的骑士涅斯托耳马上应允了。于是他们的两个英勇的侍从——斯忒涅罗斯和那温雅的欧律墨冬——就去负责涅斯托耳的马,涅斯托耳和狄俄墨得斯都上了狄俄墨得斯的战车。涅斯托耳将那光滑的缰绳拿在手里,拿鞭子催马动身。不一会,他们就已进入可向赫克托耳投枪的距离内,那堤丢斯之子趁他冲上来时向他飞去了一枪。他没有打中赫克托耳,却打中了他的侍从兼御者厄尼俄刻斯,傲慢的忒拜俄斯之子。那人手里正拿着缰绳,却被一枪打中了奶子。他就一个筋斗翻下了战车,吓得他的两匹马直蹦跳,便在他落地的地方断气了。
赫克托耳看见他的御者被打死,心痛得同绞一般,可是他虽然替他的战友伤心,也只得让他躺在那里,急忙去找接替人去了。他那快马失去驾驭人的时间并不长久。他马上就找到那勇敢的阿耳刻普托勒摩斯,伊菲托斯的儿子,叫他坐在双马的背后,把缰绳交了给他。
这时候,不可补救的灾难威胁着特洛亚人了,要不是那人与神之父十分机警而且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就不免要同绵羊被赶进羊圈似的被驱逐进伊利翁去。其时宙斯发了一声骇人的雷鸣,打下一道眩目的闪电,让它落在狄俄墨得斯的马前。一阵可怕的硫磺烟气弥漫在空气里。那两匹马惊骇了,都缩退到战车底下去。那光滑的缰绳从涅斯托耳手里落下来,吓得他向狄俄墨得斯说道:“我的堤丢斯之子,我的王爷,掉转你的马头逃走吧。你还没有看见要得宙斯的帮助是无望的吗?这一刻儿克洛诺斯之子正纵容那边的赫克托耳所向无敌呢。改天我们也许会转运,如果他行好心待我们。一个凡人无论怎样的勇敢,也不能违抗宙斯的意旨,他比我们力量大得多。”
“这一切,先生,都是千真万确的,”那大声呐喊的狄俄墨得斯说道。“可是那赫克托耳要去向特洛亚人夸口说:‘堤丢斯的儿子一见到我就逃了。他一步不敢停留的一直逃到了船上。’这就叫我想起来也受不了。而且他一定会这样夸口的,那我就要恨不得大地开开口来把我吞下去了!”
“什么废话啊,我的亲爱的先生,怎会从刚强的堤丢斯之子口里说出来的!”革瑞诺斯的涅斯托耳回答道。“尽管赫克托耳去把你叫做懦夫,叫做孺子,叫个称心满意,也不会使特洛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相信的,至于那些傲慢枪手的妻子,她们的亲爱丈夫已经被你摔落在尘埃,自然也不会相信。”
他就不再说什么,急忙掉转了马头,夺路奔逃而去了。赫克托耳带同特洛亚人放出一片惊人的呐喊和—阵致命的矢石去追逐他们。那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还向狄俄墨得斯高呼着夸耀胜利。“堤丢斯之子,”他嚷道,“达那俄斯的战车将士们一向都敬重你,让你坐首席,吃头切的肉,喝常满的杯。今天他们可不会这么好的看待你了。你原来是跟个女人一样的。去你的吧,可怜的洋娃娃。我哪怕懦怯,也不至于让你去爬我们的城墙,让你把我们的女人带到你们船里去。我要先送你到哈得斯去呢。”
那堤丢斯之子听见这番话,就很有意思要掉转马头去跟赫克托耳对面。他曾经三次几乎这么做,那主谋神宙斯三次从伊得山打下响雷,作为给予特洛亚人的朕兆,表示他们得他的帮助,胜利属于他们了。还有赫克托耳,也正在对他的部下大声喊嚷:“特洛亚人,吕喀亚人,以及你们这些喜欢肉搏战的达耳达尼亚人!要做大丈夫,我的朋友们;不要辜负你们的勇气。我已经确信,宙斯是在我这一边的。他已经给我保证,要把胜利给予我,把灾殃给予达那俄斯人——他们确实是傻子,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造起那种脆薄无用的壁垒来,一刻儿也挡不住我们的。至于他们掘起的壕沟,我们的马一跳就好跳过去。等到我打进楼船,你们就可以拿‘火’来当口号了。我要看看那些船冒起烈焰,看看那些阿耳戈斯人在浓烟里东奔西窜,纷纷倒毙在船边。”
然后赫克托耳又向着他的马匹,逐一叫着它们的名字跟它们说起话来。“克珊托斯,还有你,波达耳戈斯;埃同和我的高贵的兰波斯;现在你们可以报答安德洛玛刻平日待你们的好处了,她是一个伟大国王的女儿,可是一径都忙忙碌碌的拿蜜甜的麦子喂你们,给你们调起酒来让你们随意的喝,连我这个被她认做亲爱丈夫的,她也没有服侍得像对你们那样的勤。现在加快步子去追赶前面的人吧,让我们去抢过涅斯托耳的盾牌来,那是连在天上都有名的,据说盾面、盾把什么的都是纯金打成;或者是,从那驯马的狄俄墨得斯身上去把赫淮斯托斯给他做的那件嵌花铠甲剥下来。我们要是能够把那两件东西拿到手,我就可以使得阿开亚人连夜去上他们的快船了。”
赫克托耳的狂妄口气恼怒了天后赫拉。她在宝座上不耐烦地扭转了身子,以致那崇高的俄林波斯震动起来,这才她向大神波寒冬说道:“地震之王,连你对于那些在受难的达那俄斯人也不动一点怜悯之心,我看见了实在难过。他们是在赫利刻和埃该给你献过那么许多好祭礼的呢,难道你始终都不想要他们胜利吗?只要是,我们这些帮他们那边的神大家决心阻止那无所不见的宙斯出来干涉,挡回了特洛亚人,那他独自个儿坐在伊得山上也就无可奈何了!”
“赫拉,”那地震之神盛怒地答道,“你的话实在荒唐,虽然你的嘴一向狂妄,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的。我决然不会加入别人去同克洛诺斯之子宙斯战斗,他比我们大家都强得多呢!”
他们两个正在谈话的时候,那些船舶和那靠壁垒的壕沟之间的一带地面已经乱纷纷的挤满了战车和武装的人了,他们是被那个可以跟威武的战神匹敌的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像圈绵羊一般困了进去的,因为现在宙斯已经让他占了上风了。当时他尽可以去把那些整洁的船舶放起火来烧掉,还亏得天后赫拉提醒了阿伽门农,叫他及时行动,使得阿开亚人振作起精神来。阿伽门农一只大手抓着一件庞大的紫袍,沿着那些篷帐和船舶走去,爬上了俄底修斯那条船的黑皮的脊梁,因为那一条船放在那行列的中心,人从那里发出的声音可以两端都达到——一端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篷帐,还有一端是阿喀琉斯驻扎的地方,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具有足够的信心,所以把他们的船放在两翼的极端。从这一个地点,阿伽门农放出了他的声音,使它传达到阿开亚的全军。“惭愧啊,阿耳戈斯人,”他嚷道,“你们这些可鄙的动物,只有检阅的时候显得漂亮的!我们向来自命为天底下最最优秀的军队,这点信念成了什么了?当初你们在楞诺斯大吃直角牛的肉,大喝满大碗的酒,那时候夸的那种大口哪里去了呢?你们曾经说过,要打起来你们是一个抵得过一百个乃至两百个特洛亚人的,现在呢,我们全军的人都敌不过赫克托耳一个;而且他马上就要把那些船放起火来了。父宙斯啊,怎么一个大大的君王竟会受你这样的欺骗,以至于他所有的光荣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呢?我可自己信得过,在我坐着战船到这里来的不幸旅途中,我是从来都不忽略你的那些优美祭坛的。在每一个祭坛上,我都为着要打下特洛亚的城,向你焚烧过雄牛的脂肪和腿肉。啊,宙斯,至少应允我的这个祷告吧。如果别的事情办不到,你留我们一条活命吧,不要让特洛亚人这样来压倒我们。”
阿伽门农这样的祷告,天父被他的眼泪感动了。他就点了一点头,给他保证他的军队可得救,同时他又将—只老鹰——预言鸟中最好的一种——爪里抓着一头敏捷母鹿所生的小鹿放到空中。那只老鹰把那小鹿撂在宙斯那个辉煌祭坛的旁边,就是阿开亚人常常向那示兆之父献祭的所在;他们认明了那只鸟是从宙斯那里来的,就都加强了斗志,重新感觉到战斗的快乐,向特洛亚人扑上去了。
于是,达那俄斯的许多战车将士当中没有一个能夸口说他曾经同狄俄墨得斯向壕沟那边竞走,并且赶到他前头去打敌人。首先杀死一个特洛亚战士的当然就是狄俄墨得斯。他的那个牺牲者,佛刺德蒙的儿子阿革拉俄斯,已经掉转马头想要逃走了。他刚刚旋转身子,狄俄墨得斯就从他的背后打中他一枪,中在他两肩之间,打他的胸口穿出去。他就滚下了战车,他的铠甲在他身上琅琅响。
跟着狄俄墨得斯来的是两位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又跟着来的是两位不屈不挠的埃阿斯;又跟着来的是伊多墨纽斯和伊多墨纽斯那个能跟杀人的战神匹敌的侍从墨里俄涅斯;又跟着来的是欧埃蒙的高贵儿子欧律皮罗斯。第九个出马的是那弯弓而射的透刻洛斯,他是照例躲在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盾牌背后的。埃阿斯会把盾牌慢慢的挪到一边。透刻洛斯会向人群中窥探出一个标的来向他放箭。等到那人中他的箭倒地了,他就会像小孩跑到母亲裙幅底下去藏躲一般,重新去找埃阿斯掩护,埃阿斯就会拿他那面闪亮的盾牌把他藏盖起来。
那些特洛亚人里面谁是第一个被那天下无双的透刻洛斯射倒的呢?俄耳西罗科斯;然后是俄耳墨诺斯和俄斐勒斯忒斯,代托耳和克洛弥俄斯和神样的吕科丰忒斯;还有波吕埃蒙之子阿摩帕翁,和墨兰尼波斯。这一些人一个紧接一个的都被他射倒在那丰饶的大地上。人间王阿伽门农看见透刻洛斯凭他的一张强弓在特洛亚人的阵地里造成这样的浩劫,觉得很高兴。他就走到他跟前去,说道:“忒拉蒙之子透刻洛斯,我的亲爱的王子,你就像现在这样一径射下去吧,你大可以救得达那俄斯人,而且替你的父亲忒拉蒙取得名誉,他是曾经把你带到他宫里去养大的,虽然你是一个私生子。现在他远远的离开你,你可以拿荣誉去报答他了;至于我怎样的补报你,也可以跟你朗一谈。如果戴法宝的宙斯和雅典娜让我攻下特洛亚的可爱城市,我就把除我自己之外的头等荣誉奖给你,那是一个三脚鼎,或是两匹马连同战车,或是一个女人去给你侍寝。”
“我的高贵王爷阿特柔斯之子,”那可敬的透刻洛斯说道,“一匹驯良的马何必再加鞭策呢?我是一径在尽我的力量的,不曾有过一刻儿休息。自从我们把敌人向城那边打回去的一刻儿起,我始终都拿着我的弓在找机会,检出人来射。我已经放出过八枝长倒刺的箭,每枝都在那边的一个战斗壮士的肉里找到了它的标的。可是这儿有一头疯狗,我还不能射中他。”
说着,他就向他急乎想要射倒的赫克托耳瞄准了,随即又一枝箭从他的弦上飞出去。他没有射中他,可是那箭中在普里阿摩斯的一个高贵儿子的胸口上,那人就是天下无双的戈耳古提翁,他的母亲,那可爱的卡斯提阿涅拉,模样儿像个女神,是从埃绪墨来嫁给普里阿摩斯王的。那戈耳古提翁受到他的头盔的重压,就把脑袋倒向一边了,好像园中一朵罂粟花,由于种子的重载和春雨的倾注而垂头那样。
透刻洛斯还不肯甘心,又一次对赫克托耳瞄准着,从他弦上放出一枝箭。这回还是没有射中他,因为阿波罗把那枝箭挡开了,可是他射中了阿耳刻普托勒摩斯,赫克托耳的勇敢的御者,其时他正向战阵跃马而来,就被射中奶旁的胸口。他垮然的倒下了战车,吓得他的两匹马直蹦跳,就在他落地的地方断气了。
赫克托耳看见他的御者被打死,心痛得同绞—般,可是他虽然替他的战友伤心,也只得让他躺在那里,就去叫他的兄弟刻布里俄涅斯来执辔,因为他刚好就在近旁。刻布里俄涅斯听见他叫他,就上车去了。赫克托耳狂叫一声,从他那辉煌战车里跳到地上,检起一大块石头,一直向透刻洛斯扔去,决心想要扔杀他。透刻洛斯刚刚从他的箭壶里抽出了一枝利箭,将它搭上弦。他正拉着弓弦对赫克托耳瞄准着,那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就拿那块锯齿形的石头打中他肩膀上最最薄弱的一点,锁骨连结颈脖和胸部的地方。弓弦切断了;他的手指和手腕都麻木了;他就跪倒在地上;弓从他的手里落下了。但是埃阿斯并不是没有照顾到他的兄弟。他就赶上前,两脚跨着透刻洛斯,拿他的盾牌掩护着他。随后就有他们的两个亲信人,厄喀俄斯的儿子墨喀斯透斯和高贵的阿拉斯托耳,把他从地上抬起来,由他一路大声呻吟着送到楼船里去。
这时俄林波斯的宙斯重新振起特洛亚人的精神,他们就把阿开亚人一直赶回他们自己的深壕沟边去。那赫克托耳所向无敌,意气昂扬,跑在前面作先锋。譬如—头猎狗紧紧追逐一头狮子或是—只野猪,一路咬着它的肚腹或是臀部,转弯抹角都不肯放松一步。那赫克托耳也像这样紧紧追在那些长头发的阿开亚人的脚后跟,一路杀戳最最落后的逃兵。他们在特洛亚人手下遭到惨重的损害,逃过木桩和壕沟,可是不到船舶旁边还是不敢停。到了船舶旁边停了步,互相喊起相救来,人人都举着手一叠连声的求神来帮助。可是那赫克托耳正带着他的长鬃马在横冲直撞,对他们眼透凶光,活像戈耳工或是凶恶战神的模样。
白臂女神赫拉看见他们这情景,好不伤心,就对雅典娜倾吐了她的悲愤。“戴法宝的宙斯之女,”她对她说道,“难道你我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眼看着那些达那俄斯人死绝吗?看这样儿他们是非死绝不可了,而且死得很悲惨,要被单单一个人砍杀干净的。你看赫(克)托耳已然弄克得他们怎么一个样儿了!现在他那疯狂的行径还是无法可阻止。”
“那种疯狂的行径,”亮眼的女神雅典娜说道,“我也巴不能够马上阻止它,而且我巴不能够看见阿耳戈斯人在他自己的国土上把他杀死。无奈我那天父是个老顽固,一径要阻挠我的计划,现在他正在发脾气呢。他从来都不想一想,他的儿子赫刺克勒斯被那欧律斯透斯派给他的种种任务弄得无可奈何的时候,我曾经救过他多次。赫刺克勒斯只消向天上哭诉一声,宙斯就要派我急忙去救他出难。欧律斯透斯曾经有一次差他到哈得斯宫,去从厄瑞玻斯①带那看守地狱门的狗,当时我要有先见之明,早知道今天的事,他就再也不能渡过斯堤克斯河的急湍回来了。现在宙斯却对我怀恨起来,倒让忒提斯遂了心愿,只因她去请求他给那攻城略地的阿喀琉斯帮忙的时候,曾经去亲过他的膝盖,并且拿她的手去摸过他的下巴颏儿。不过,总有一天他会重新把我叫做他的亮眼睛的宝贝儿的。目前,我一面到戴法宝的宙斯的宫里去武装起来,你一面准备好我们的马好吗?我倒要看看,等到我们出现在军中的时候,这个头盔闪亮的普里阿摩斯的儿子赫克托耳会有多么的高兴。现在应该轮到特洛亚人去死在阿开亚人的船边,把他们的脂肪和肉去让狗和食肉鸟吃个饱了。”
①通到哈得斯去的一个幽冥的境界。
那白臂女神对她这番话没有异议。于是,那威武的克洛诺斯之女天后赫拉就去把黄金的鞍辔配上了她的马匹,同时戴法宝的宙斯之女雅典娜在她父的宫门口,脱下她亲手所制的那件柔软锦绣袍,换上了一件短靠,又为着这桩可痛心的战斗工作拿行云神宙斯的各种武器将自己装备起来。然后她踏上了那烈火的战车,将—支庞大的长枪绰在手里,那是那全能天父的女儿怒起之时用来冲锋陷阵的。她一经上了战车,赫拉就将马鞭打起步。
天门轰然—声自动的给她们开开了。原来管天门的就是时间,同时也是那广阔天空和俄林波斯的司阍,他们的职务就是关闭那进口,或是卷开那浓重的云。就通过了这重门,那两位女神赶着她们那几匹忍耐的骏马。
父宙斯从伊得山上看见了她们,他就勃然大怒,立刻叫金翅膀的伊里斯去给她们送信。“你去,伊里斯,越快越好!”他说道。“去叫她们回去。不要让她们来见我的面;她们要跟宙斯战斗将是一桩可怕的事情。你去传我的话去,我是不会虚声恫吓的,说我要割断她们那些马的脚筋,把她们一齐扔下战车去,并且打碎她们的战车。她们要是被我的雷打伤了,那是过了整整的十年也治不好的。这会叫那闪眼的女神知道知道,她要跟她的父亲战斗是怎么一回事情。至于那赫拉,我对她倒不怎么觉得恼怒。她—径都跟我作对,这是她生来的脾气。”
旋风脚的伊里斯带着她的使命,急忙离开伊得山的峰顶去到伟大的俄林波斯;在那里,那崎岖的俄林波斯的高处,就在大门口遇见了两位女神,她就拦住了她们,传达了宙斯的口信。“上哪儿去啊?这疯狂的冒险为着什么啊?克洛诺斯之子禁止你们去帮助阿耳戈斯人。听着他的恫吓吧——你们知道宙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他要割断你们赶的那些马的脚筋,把你们两个一齐扔下你们的战车去,并且要打碎战车。他要你们整整过了十年还得吃他给你们雷伤的苦。这样,闪眼的女神,会叫你知道知道,你要跟你父亲战斗是怎么一回事情。至于赫拉,她是跟他作对惯了的,并没有叫他怎样恼怒,他恼的是你太猖狂无礼——倘然你真的敢向他去挥舞你那杆大枪的话。”
传达了口信,那捷足的伊里斯就告别而去了,这里赫拉吓得转身向着雅典娜。“藏法宝的宙斯之女,”她说道,“我改变了主意了。咱们俩是不愿意为着人的缘故去跟宙斯作战的。让机会去决定谁死谁活吧。宙斯自己心里必定会在特洛亚人和达那俄斯人之间有—个抉择,照理也原该如此。”
说着她就掉转她们的战车,时间替她们把那长鬃马匹解下轭,在芬芳的马厩里拴好了,又把战车斜倚在靠门的磨光墙壁上,那两位女神就带着满腔的烦恼,重新加入其他的神到金椅子上坐下来。
这时候,父宙斯已经离开伊得山,赶着他的战车快马回到俄林波斯来了。他到达那神们之家的时候,也有来服侍他的。显赫的地震之神替他解下马,将他的战车放在它的阁架上,用一块布盖好了。那无所不见的宙斯也到他的金座上坐了下去,以致伟大的俄林波斯在他脚底下震动起来。
那时雅典娜和赫拉离开宙斯一段路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跟他说,也不去问他什么。可是他知道她们心里的事情,就说道:“雅典娜和赫拉,你们为什么这样垂头丧气?不见得是在—场光荣的战斗里把你们所讨厌的特洛亚人杀多了累乏了吧?我呢,现在是俄林波斯—切的神都不能使我改变我已决定的意旨了,我这双不可战胜的手力气大着呢。你们两个是等不到看见战场上的种种恐怖就要吓得手脚发抖的。要是你们刚才不改变主意,我来讲给你们听听要怎么样吧。我的霹雳早已毁掉了你们,即使你们还能回到俄林波斯来,也是坐别人的战车回来的。”
这一番恫吓引起雅典娜和赫拉的愤愤不平,因为她们还是坐在那里策划折磨特洛亚人的办法。但是雅典娜没有开口,只在暗暗恼恨她的父宙斯。她虽然沸腾着忿怒,却一句话都不回。赫拉可沉不住气,马上发话了。“可怕的克洛诺斯之子,这是不能容忍的呢!我们也跟其余一切的神一样,知道你的力量不可轻视。可是我们不能不替达那俄斯的枪手们伤心,因为他们只有遭遇毁灭的悲惨命运了。不过我们会顺着你的意旨,不亲自去加入战斗,只是替那阿耳戈斯人做做参谋,免得他们因你的忿怒竟至于无人得救。”
对这几句话,那行云之神宙斯回答道:“赫拉,我的牛眼睛的天后,你到明天天亮还有机会看见全能的克洛诺斯之子给予阿耳戈斯军中的枪手更厉害的惩处呢。因为,我告诉你吧,那威武的赫克托耳是不会让他的敌人安逸的,直要等到那捷足的阿喀琉斯看见他们就在船后艄拼命抢夺帕特洛克罗斯的尸首而重新被激怒起来的时候。这是天上已经注定的了。至于你个人,你的烦恼我是处之漠然的。我随你去落进那无底的深渊,去给伊阿珀托斯和克洛诺斯①作伴——他们是已经陷入塔耳塔洛斯的深处,永远享受不到日神许珀里翁的光线或是流动空气的了。尽管你堕落得那么深,你的忿怒还是不能动我的心。你的无礼猖狂是无止境的。”
①伊阿珀托斯是提坦之一,克洛诺斯是宙斯之父而被宙斯篡夺神位的,现在都在那个无底深渊里。
这一回,那白臂膀的女神一句话都不回答了。于是太阳的明灯落进了大洋,后边拖着黑夜来盖上丰饶的大地,特洛亚人并不愿意白昼的终结,但是阿开亚人巴望天黑来做他们的救星,现在好客易巴望到了,就像他们的祷告终于得到了允准。
显赫的赫克托耳把特洛亚人从船边撤退到那漩水河边的一片没有遗尸的空旷地面去集会,大家就都跳下了战车,等着王子对他们说话。王子手里拿着一支二丈来长的长枪,那铜枪头在他的前面闪闪发光,还有一个金环套在枪杆的顶上。他就倚着这支长枪对他的部下演说了。“特洛亚人,达耳达尼亚人,和联军们,听我讲,”他说道。“我本来是希望把那些船舶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人都毁灭掉了才回到多风的伊利翁去的,可是天色黑得太快了。那些阿耳戈斯人和他们放在海滩上的舰队是完全靠天黑救了命的。现在我们也只能顺着天时,准备起来吃晚饭吧。解下你们的长鬃马,扔些料草给它们。然后赶快到城里去拿些牛和肥羊来,各人到家里去自取醇洒和面包来供应。再去检一些柴来,我们可以多多点着火,一直点到了天明,把整个天都照亮,以防长头发的阿开亚人突的逃亡,连夜放船到海上。我们决然不让他们从从容容的上船。我们要让这班家伙带点东西回家去消化消化,趁他们跳上船去的时候在他们背后放一箭或是投一枪,算是给予他们和其他的人—个教训,须得把战争的苦楚仔细再想想,才来攻击我们这些驯马的特洛亚人。在特洛亚城里,让我们的神圣传令官去号召年轻小伙子乃至白发的老人,大家都到神给我们建造的一圈城墙上头来上夜,同时我们的女眷们也得家家户户都旺旺的点起火来,此外,岗哨必须经常的放着,免得敌人趁我们部队不在的时候偷偷爬进城。这些,英勇的特洛亚人,就是我的命令,必须逐一的执行。
“目前,我讲到这里为止——我想我们可以说是‘一切安妥’的。到刚天早晨,我再来宣布我给部队的其他部署。我希望,并且祈求宙斯和其他—切的神,我将能够赶走命运用他们的黑皮船装载到这里来的这些恶狗。现在天黑了,我们自己也得放哨了。等天蒙蒙亮,我们就武装起来,到那些楼船那边去给他们一个猛烈的攻击。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看出来,到底是那威武的堤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把我从船边赶回城里去呢,还是我用我的锋利铜枪打倒他并且把他那血淋淋的铠甲带了走。他呢,到了早晨也就可以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来抵挡我的枪了。八成儿是明天太阳上来的时候他就要躺在前线上流血,而且他的部下要有—半人陪死在他的周围。我但愿我这一天准保可以给阿耳戈斯人造成大灾殃,跟雅典娜或是阿波罗准保不会死而且永远享有青春和光荣一样。”
特洛亚人用一阵的欢呼来报答赫克托耳的这番演说。他们把淌汗的马解下轭,各自用皮带在战车上拴好了。然后他们急忙到城里去拿牛和肥羊,并且到他们家里自取醇酒和面包来供应。他们又采来了大量的木柴,随即一阵烤肉的香随风飘上了天顶。
这样,他们沿着那战场的走廊坐等天亮,心里想着明天的大事情,身边无数的火堆烧得旺旺。譬如有些个晚上,高空里平静无风,天上的星星围绕着一轮明月照得雪亮;其时无限的天幕一直张开到天顶,每个山头、海角和深谷都显了形,每一颗星都看得清,使得牧羊人心里欢欣。当时在伊利翁的前面,那些船舶和克瑚托斯诸河流之间,那些特洛亚人烧起的火也有那些星星那么多,也像那些星星那么的光闪闪。那论千的火堆烧在平原上,每个火堆的光圈里都围坐着五十个人,同时那些马匹站在他们的战车旁边,在吃雪白的大麦和裸麦,等待曙光坐上她的黄金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