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神们都在那黄金铺地的宫廷里坐着了,正要同宙斯会议。天妃赫柏做他们的侍酒人,把琼浆玉液给他们一一的斟,神们一面下瞰特洛亚,一面举金瓯互祝健康。
那克洛诺斯之子存心要折磨赫拉,一开言就暗带讥嘲。“有两个女神,”他狡猾地评论道,“是帮墨涅拉俄斯一边的,那就是阿耳戈斯的赫拉和阿拉尔科墨奈①的雅典娜。可是我看见她们在这儿闲坐着,只取旁观的态度;至于那爱好欢笑的阿佛洛狄忒,—径都跟帕里斯在—起,掩护着他不让他遭殃。刚才她觉得他的性命快要完,就把他摄了走了。不过,胜利确乎已经归于阿瑞斯所宠爱的墨涅拉俄斯了,现在咱们所要考虑的,就是下一步应该怎样。咱们还是重新激起这场险恶的斗争,让他们轰轰烈烈的打下去,还是使得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做起朋友来?要是你们肯赞成的话,我的主张是让普里阿摩斯王的都城保全下去,墨涅拉俄斯把阿耳戈斯的海伦带回家。”
①古时玻俄提亚的一个城市,雅典娜神庙的所在地。
当时雅典娜和赫拉正坐在一起,商量对付特洛亚人的恶计,宙斯的这一番话引起她们满肚子的抗议。但是雅典娜没有开口,只在暗暗恼恨她的父宙斯。她虽然沸腾着忿怒,却一句话都不回。赫拉可沉不住气,马上发话了。“可怕的克洛诺斯之子,你的提议骇人听闻呢!我当初用我的马匹四处奔波,号召这些氏族来磨难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不知吃过多少苦,淌过多少汗,你怎么竟想叫我所有的辛苦勤劳都落得一场空呢?你爱怎么干你干吧,可是不要妄想我们大家都会赞成你。”
行云之神宙斯听了这话大为忿怒。“太太,”他说道,“到底那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曾经怎样加害过你,以至于你这样咬牙切齿的定要扫荡特洛亚那个可爱的都城?难道非把那长城连同它的城门一齐轰下去,把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以及所有的百姓活活的吃掉,你那—肚子恶气就不能算出的吗?你要觉得对,你就这么干——我不愿意咱们这点儿意见分歧发展成为一个严重的破裂。可是我要有一个条件,你记着。等到我有意思要摧毁一个城市,而我所挑选的那个正是你的朋友居住的,那个时候你可不要来遏止我的怒气,要让我发泄发泄,为的是这一回,我已经自动对你让步了,虽然我并不愿意。因为我觉得,居住在太阳和星空底下的人类所有的城市里面,最最称我心意的就是那个住着普里阿摩斯和他那些拿着桦木杆好枪的百姓的神圣伊利翁。他们所有的宴会,从来没有一次不让我的祭坛占着—份美酒和油脂,作为我们应得的献礼。”
“我所最最爱好的三个城市是,”那牛眼睛的天后回答道,“阿耳戈斯、斯巴达和那街道广阔的密刻奈。如果你觉得它们讨厌,你尽管扫荡它们。我不会反对你把它们毁灭,也不会出头卫护它们。因为我即使反对你的计划,想要干涉你,也不会有所成就的——你比我力量大得多。可是,我的企图也不应该受阻挠,跟你不受我阻挠一样。因为我也是个神,而且我和你是同—父母所出的。在乖僻的克洛诺斯所有儿女中,我应该占先—着,一来因为我最先出世,二来因为我是你的配偶而你是一切神中的王。可是,这桩事情我们无论如何得互相让步,我也让让你,你也让让我,那么其余的不死之神都会听从我们了。现在我只要求你干—桩事情,就是叫雅典娜上前线去看看,想个法儿使得特洛亚人去侵犯得胜的阿开亚人,以便破坏这一次停战。”
那人与神之父毫不迟疑,立刻就对雅典娜宣明旨意。“你到前线去,”他说道,“去看看那些军队,并且想个法儿使得特洛亚人趁阿开亚人得胜的时候去攻击他们,从而破坏了停战。”
那雅典娜本来早已逐逐欲试的,现在得到这一个鼓励,就急忙飞下俄林波斯的峰顶,像宙斯放下来警告水手或是陆地上一支大军的一道流星,闪过天空迸出无数的火星。那帕拉斯·雅典娜就像这样落在大地上,跳进部队的当中。那些驯马的特洛亚人和阿开亚的战士们看见这景象都惊惶失色。每一个人都朝他身边的人看了看,急乎想要问:“这是战争和它的—切恐怖又要来的意思吗?还是宙斯,我们战斗的仲裁人,要在我们之间造成和平呢?”
阿开亚人和特洛亚人正在互相询问着这桩事情,雅典娜就化做一个人的模样,混进特洛亚人的队伍里,活像那刚强的枪手,安忒诺耳的儿子拉俄多科斯。她在到处寻找,想要找出那个壮健可钦佩的潘达洛斯,吕卡翁的儿子。后来居然找着了。那潘达洛斯王子正站在那里,在他由埃塞波斯河率领来的一队强有力的盾牌兵旁边。她走到他的跟前去,把找他的目的对他说明。“潘达洛斯,我的王子爷,你肯运用你的机智采纳我的一个献议吗?你如果肯去向墨涅拉俄斯放—箭,你就可以得到光荣,使得每一个特洛亚人都感激你,特别是帕里斯王子。他如果看见那伟大的阿特柔斯之子墨涅拉俄斯被你—箭射死,并被放上了—个火葬的柴堆,那他就第一个要带着—份厚礼到你跟前来酬谢你。来吧,趁墨涅拉俄斯正在得意的时候射他—箭,同时向你自己吕喀亚的神射王阿波罗祷告一番。你应许他,等你回到你那神圣的城市仄勒亚,就用头生的羔羊给他一次丰盛的献祭。”
雅典娜的雄辩说服了那个傻子,他立即将他那张光滑的弓去掉弓衣。那一张弓是用一头大角山羊的角做成的,那头山羊是他亲自当胸—箭射倒的。当初他伏在那里等候那山羊,趁它从一个岩隙出来的时候一箭射在它的胸口上,那山羊就滚回那个岩隙里去了。它头上的那对角,量起来有十六掌长,他交给—个制角的巧匠,那匠人把它们接合起来,磨擦得通体光滑,又在两头包上金。就是这张弓,潘达洛斯将它竖在地上弯过来,慢慢的揿下去,给它上好了弦,同时他那些英勇的随从在他前面举起了盾牌,掩护着他免受凶猛的阿开亚人的攻击,以待他把那好战的阿特柔斯之子墨涅拉俄斯射杀。然后他揭开他那箭壶的盖儿,抽出一支从来没有使用过的锋利无比的羽箭。他灵巧地将那支利箭搭上弓弦,向他自己吕喀亚的神射王阿波罗做了—番祷告,应许等他回到他的神圣城市仄勒亚,就用头生的羔羊给他一次丰盛的献祭。于是他—手拿弓,一手拿那牛肠的弦线,拉得弓弦贴近自己的胸口,箭上的铁镞碰上了弓边。这样的,他将那张大弓弯成了一个满月,便听得弓弦堂的一声响,那支利箭蹦进了空中,急急乎向敌人的阵地飞去了。
啊,墨涅拉俄斯,亏得那些永远不死的快乐的神没有忘记你,尤其是宙斯的战斗女儿雅典娜,当时她正站在你面前,把那利箭掸开去,使它刚好离开你的肉,就像一个母亲替她睡得正熟的孩子掸开一个苍蝇—般。她用她自己的手,引导那—支箭飞向金带钩儿扣上的地方和胸甲重叠的所在。因此那支利箭射中那条扣紧的带儿。它穿过了那条花花绿绿的带儿,又穿过了那件绣花的胸甲,连他用来挡箭的最后一层围腰也被射穿了。那条围腰比铠甲的其余部分都要坚固些,可是那箭头把它也戳穿。结果是,那箭头造成了一个浅伤,立刻有黑沉沉的血从那创口里流出。那血像是卡里亚或是迈俄尼亚有些女人用来给象牙马勒染色的紫颜料,那种象牙马勒是一种可爱的装饰品,现成做好放着的,虽则每个御者都渴望着他的马上装着这东西,可是直要等到有朝一日被君主看中,方才买去装饰他的马,成为他的御者的一种荣誉徽章。墨涅拉俄斯啊,你的血就像这样的颜色,染了你那美好的大腿和小腿,一直流到你那好模样的脚踝上来了。
阿伽门农王看见那黑沉沉的血从创口里淌出来,不由得浑身震颤。事实上是连那久经战阵的墨涅拉俄斯自己也吓坏的了,不过他看了看那箭头的边缘和倒刺并没有深入肉中,就马上恢复平静。但是阿伽门农王深深的叹息一声,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同时他所有的随从也都惊惶失色了。“我的亲爱的兄弟啊!”阿伽门农嚷道。“刚才我为停战而宣誓,叫你去替我们跟特洛亚人单身决斗,原来竟是要你去送死,现在他们对你放箭了,把他们的庄严誓约踩碎了。不过条约是用我们的右手批准的,用酒和羔羊的血庄严地缔结成的,因而不是这么轻易可以取消的。俄林波斯的神也许会从缓行刑,可是他到头来还是要把账算清,那些犯法的人都要付出一笔重大的代价,用他们的性命,用他们的女人,乃至于用他们的子孙。总有这一天——这是我在我的心的最最深处知道的——那神圣的伊利翁将要被毁灭,连同普里阿摩斯和他那些拿着桦木杆好枪的百姓都要被毁灭。克洛诺斯之子宙斯将要因他们的这种罪行而大大震怒,要从他所居住的天的高座上对他们摇动他那阴森的法宝。这些事情都是无论如何不能不实现的。可是,墨涅拉俄斯,如果你死了,如果你的末日真的到来了,那我将要多么悲伤的痛哭你啊。而且,等我回到那干旱的阿耳戈斯,我将显出—副多么可惨的形状啊!因为阿开亚人看见你死了,一定都是立刻想要回家的。那时候,我们势必至于把阿耳戈斯的海伦留在这儿,让普里阿摩斯和他的百姓们拿她来夸口,同时你,大功未成却把身体留在特洛亚地面上,白让大地烂掉了你的骨头。现在我就仿佛已经听见一些说大话的特洛亚人,一面踹着显赫的墨涅拉俄斯的坟墓一面说:“但愿阿伽门农所发动的每次战争都像这样收场——千里远征—场没结果,只得坐着空船退了兵,连墨涅拉俄斯这样的头等人材也带不回去!’他们一定都要这么讲,那我就只有祈求大地把我吞下去了。”
但是那红头发的墨涅拉俄斯反倒安慰他。“不要灰心!”他说道。“不要说这种沮丧士气的话。那—支箭并没有射中要害呢。它正要往里深入,却被我带上的金属和底下的胸甲以及那条贴着青铜的围腰挡住了。”
“但愿你的话不错,我亲爱的墨涅拉俄斯!”阿伽门农王嚷道。“可是得有—个医生来看你的伤,涂些儿油膏给你止痛。”
说完,他就转身向着他那高贵的侍从塔尔堤比俄斯。“塔尔堤比俄斯,”他说道,“你赶快去把马卡翁找来——你是认识他的,就是那个大医师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儿子——来看我们的王爷墨里拉俄斯。不知哪一个特洛亚或是吕喀亚的弓箭能手射中了他—箭,那人自己因此出了名,却使我们不得安宁了。”
阿伽门农的侍从就奉命动身,穿过那些阿开亚披甲战士的队伍,去寻找那位马卡翁将爷。他看见他正跟他的部下站在一起,他的部下是—队强有力的盾牌兵,由他从牧马地特里刻率领来的。那侍从走到他跟前去讲明他的使命:“赶快,我的马卡翁将爷!阿伽门农王叫你去看我们的大首领墨涅拉俄斯。不知哪一个特洛亚或是吕喀亚的弓箭能手射中了他一箭,那人自己因此出了名,却使我们不得安宁了。”
马卡翁被那传令官的消息所激动,就跟他—起动身,曲曲折折的穿过那阿开亚大军的密集队伍而去了。到了那红头发的墨涅拉俄斯受伤躺着的地点,只见所有的将领一个圈儿围着他,那可钦佩的马卡翁穿过那个圈儿走到他跟前,立刻从那扣紧的带儿里拔出那支箭,只是那锋利的倒刺都被拔断了。然后他解开那条闪亮的带子,掀开底下的胸甲和那铜匠所制的围腰。他找出了箭头入肉的地方,把血吸干净,很巧妙地涂上—种清凉舒适的油膏,那是那好心的刻戎①给他父亲调制的。
①克洛诺斯所生的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擅长医药,马卡翁的父亲就是他的学生。
他们正在调理那个大声呐喊的墨涅拉俄斯,特洛亚人的阵线已经向前推动进攻了。于是阿开亚人也重新披挂起来,把他们的心思移转到战斗上。
这时候,阿伽门农的精神大为振奋。他就马上活跃起来了。他一点儿都不慌张,一点儿都不犹豫,只是急急乎想要战斗,想要博得荣誉。他决计不用他的马匹和他那嵌花的战车。因此那两匹马就气咻咻的由他的侍从牵开去。可是阿伽门农很审慎的训令那个人——他是普托勒迈俄斯的儿子欧律墨冬——叫他一径都带着两匹马跟在身边,以防他在部队里的长久巡行要感到疲倦。于是他就步行出发去巡军去了。
他在他的那些爱马的达那俄斯人当中,看见有人正在准备要行动,就停下来鼓励他们。“阿耳戈斯人,”他说道,“你们的精神很好,可不要懈怠下去。犯罪的人是得不到父宙斯的帮助的。那些人背弃了誓言,破坏了停战,将要把他们的光滑的肉去供老鹰吞噬,我们呢,等到我们攻下他们的城垣,就要在我们的船里带走他们所爱的小孩和妻子。”
但若是,他看见有人规避那场凶恶的战斗,他们就要遭他一阵呵斥和怒骂。“轻贱的鄙夫,”他嚷道,“只有在船头上才会勇敢的!阿耳戈斯人,难道你们是不知羞耻的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迷迷糊糊的站在那儿,仿佛一群小鹿冲过了平原,累乏得精神委靡站住了休息?你们现在就正像这个样子,不去战斗却站在这里出神。你们是在等待特洛亚人来威胁我们那些放在灰色海边的好船舶,希望到那时候宙斯会伸出他的手来保护你们吗?”
就像这样的、阿伽门农在那里巡行,拿他的意志去激励他的士兵。他在那些密匝匝的阵地里,巡行到克瑞忒人的部队,正由多能的伊多墨纽斯在那里检阅。伊多墨纽斯本人站在前列,勇敢得像只野猪;墨里俄涅斯在指挥后队。那人间王阿伽门农看见他们,心里高兴,急忙去恭维他们的领导人。“伊多墨纽斯,”他说道,“在我这些爱马的达那俄斯人当中,没有—个能得到我对你这样的器重,不但是在战场上,就是出了战场也—样。譬如我们在一起进餐,把晶莹的陈酒在调锺里给我们头等将领掺和的时候,我也—样的器重你。等到其余的长头发阿开亚人都把杯里喝干了,只有你跟我一样,酒怀还是满满的,好让你随意的喝。现在你去投入战斗吧,要保持着你那—径享有的威名!”
“我主阿特柔斯之子,“克瑞忒王伊多墨纽斯说道,“你可以信赖我的忠心的支持和战事开头时候我给与你的庄严的保证。你去鼓动其余的长头发阿开亚人吧,好让我们一齐去加入战斗,因为特洛亚人已经毁弃他们的誓言了。在他们,是除了死亡和灾难之外没有别的指望的,因为他们背弃了诺言,破坏了停战。”
阿特柔斯之子听见这—番答话心里很高兴,就再向前去巡行,挨过人群见到那两位同名埃阿斯的将领。他俩正在穿铠甲,他们的后面集合着密匝匝的步兵,像是牧人从他守望处看见海面上由怒吼的西风推送前来的一阵云。那一阵云带着旋风过海来,远看就阴沉沉的,终于变得沥青—般黑。牧人看见这景象,吓得抖起来,急忙把他的羊群赶进—个洞里去。也就像这样,那两位埃阿斯后面的那些英勇青年人,合成密集的阵势向战场前进,黑魑魑像一阵云,里面森竖着矛和盾。阿伽门农王一看见他们,不胜欣喜,就对那两位埃阿斯行了个敬礼,称他们为阿耳戈斯披甲战士的领导人。“对于你们,”他说道,“我没有什么命令——你们是无须乎勉励的。只要你们在领导,就可以激动你的部下不遗余力地作战了。我要恳求我父宙斯、雅典娜和阿波罗,让我在所有的部队里都看见这种精神。那么普里阿摩斯王的都城一定禁不得阿开亚人的手去占领和扫荡,马上就要坍塌了。”
说了这些话,他离开了他们,继续向前进,就走到那从皮罗斯来的声音清晰的演说家涅斯托耳的地方,看见他正在准备部下去作战,由他们的军官在那里指挥他们——有刚强的珀拉工、阿拉斯托耳和克洛弥俄斯,海蒙王子和大首领比阿斯。涅斯托耳把他的战车将士连同他们的马匹和车辆放在前排,而在背后用密集的头等步兵做后卫。在这两者的中间,他放着他的较差的部队,那么即使是惯于逃阵的人也要被迫战斗的。他首先训令他的战车将士们,叫他们控制着他们的马匹,万不可陷入混战。“你们不要以为,”他说道,“一个战车将士凭他的勇气和技能,就可以擅自离开阵线,自管自去和特洛亚人作战。同时也不要让任何人落在后边,以致减低全体的力量。一个人在自己的战车里,看看已够得着敌人的战车,就得把他的长枪刺过去。这些就是最好的战术,这也就是我们的祖先所以能够攻陷坚城的军纪和精神。”
像这样,那位老人利用他好久以前作战所得的经验在鼓舞他的士兵。阿伽门农王在旁边看着,心里很高兴,就把自己的感想去和他说明。“我的可敬的老王爷,”他说道,“要是你的手脚康强配得上你这种可钦佩的精神,要是你的力气并没有耗损,那我不知该多么的快乐呢。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免的高龄已经沉重地堆在你的身上了。我恨不得你把这年龄推给别人,重新去加入青年的队伍!”
“我主阿特柔斯之子,”那革瑞尼亚的骑士涅斯托耳说道,“我也巴不能够重新再做我杀死那伟大的厄柔塔利翁时的那样一个人。可是神们不肯把他们的恩惠一时都赐给我们。当时我是一个青年人,现在我背上了年纪了。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要跟我的战车将士们在—起,由我来指挥他们。他们的策略和命令都要由我来发布,这是年长者的特权,至于拿枪这桩事,那我只得让给比我年轻力壮的人去干了。”
阿伽门农对于涅斯托耳的态度感到满意,就又去继续巡行。其次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珀忒俄斯的儿子,驯马的墨涅斯透斯。这一个人和他那些以呐喊出名的雅典部队都站在那儿闲着;紧靠着他们,还有那机智敏捷的俄底修斯,和他那些刻法尔勒尼亚人,他们本是—个坚强的部队,可是也逍遥自在的站在那儿。战斗的号召还没有达到他们的耳朵,因为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的部队都刚刚行动起来。他们站在那儿等着阿开亚人的其他部队先上前去和特洛亚人接仗。阿伽门农王看见了这种情形,就给他们一顿严厉的谴责。“你,墨涅斯透斯,”他说道,“是—位高贵父亲的儿子;还有你,俄底修斯,是个超等阴谋家,—径都只顾自己的利益的;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的滞留在后边,只让别人前进呢?你们本来应该站到最前线去挡头阵的。我每次给大将领们开宴会,你们不都首先接到我的邀请吗?在那样的宴会上,你们都很高兴把那烤肉和美酒吃了个饱足。可是现在你们似乎只想袖手旁观了,眼看着十大队的阿开亚人前去打敌人,你们还是一动都不动。”
那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对他怒视了一眼。“我主阿特柔斯之子,”他回答道,“这话说错了。你能断定我们在激战的时候也会滞留不进吗?如果你所忧虑的就是这一点,那你尽可以放心,且看忒勒马科斯的父亲跟那些驯马的特洛亚人的前队厮杀吧。目前你所说的是废话。”
阿伽门农王看见俄底修斯沉下脸来,就笑嘻嘻的向他道歉:“莱耳忒斯高贵的儿子,机智敏捷的俄底修斯;我不是要对你苛求责备,也不敢再来督促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很好。事实上咱们是心心相印的。可是咱们不谈吧。刚才我有言语冒犯的地方,等我日后再向你谢罪。让神来把这点嫌隙抹掉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他们,再去找别的人去。其次他找到了堤丢斯的儿子,英勇豪侠的狄俄墨得斯,他正站在他那制作精良的战车上,已经驾好了马匹。卡帕纽斯之子斯忒涅罗斯就站在他的身边。阿伽门农王向狄俄墨得斯看了看,就给了他—番严厉的指责。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问道。“怎么那无所畏惧的战车将士堤丢斯的儿子竟会这么畏畏缩缩的光看看战争的进展呢?堤丢斯的生性从来不知道退缩,老是—马当先抢在他的朋友们前头去跟人厮杀的。凡是见到过他上战场的人都这么说。大家都说他是超群绝伦的。不过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没有见过他的面,虽则他曾经到过—次密刻奈。他那次来并不是要跟我们打仗,却是以朋友的身份同着波吕涅刻斯王子来向我们求援的。那时他们正问神圣城墙的忒拜出兵远征。他们很迫切的恳求我们的人给以适当的援助,我们也应允了他们的—切要求了。可是宙斯显示我们一些不群的朕兆,使得我们变了心,他们就离开了密刻奈。他们走了一段路,到了那阿索波斯低洼的草原和长芦苇的河岸,阿开亚人的司令们就又差堤丢斯去跟敌军谈判了。他到了忒拜,看见那些卡德摩斯人正在厄忒俄克勒斯王子的宫里大张筵宴。当时他是—个孤身客,来到—大群陌生人当中,虽然英勇也该难免塞心的。但是并不——他还向他们挑战,同他们作友好的竞技,因得雅典娜慷慨的帮助,各项比赛都由他毫不费力的赢得。这恼怒了那些爱赛马的卡德摩斯人,他们等他回去的肘候,就差四十个人到他前头去设伏,由两个将官率领,一个是海蒙的儿子迈翁,是个有身份的人,还有一个是个凶暴无情的莽汉,名叫波吕丰忒斯,他的父亲也是久惯杀人的。但是堤丢斯对付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难看的结局。他把那一帮人全都杀死了,只剩一个放回家。那个人就是迈翁,他因得到神们的警告才放他走的。
“那埃托利亚的堤丢斯,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就是他的儿子。可是你打起仗来—点儿不像他,虽则谈起天来也许他要不如你。”
那忠心耿耿的狄俄墨得斯对这—番演说并没有回答。他接受了他所尊敬的那位元首的责备了。可是那显赫的卡帕纽斯之子却不甘缄默。“我主,”他说道,“你是知道事实的,请不要歪曲事实。我以为我们要比我们的父辈好得多。我们曾经打下过那七头门的忒柏斯。我们以较单薄的兵力,竟攻下了我们父辈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强固防御了,这是由于我们信仰宙斯和神们给予我们的朕兆;我们的父辈却一意孤行,以致没个好收梢。所以你决不可以拿我们和我们的父辈同日而语。”
“住口,朋友,看着我的榜样吧,”狄俄墨得斯对斯忒涅罗斯怒视了一眼打断他的话。“我们的总司令阿伽门农正在督促他的部队去作战,我是不去和他争辩的。如果阿开亚人打败了特洛亚人,占领了神圣的伊利翁,那荣誉是由他得的;但是同时,如果阿开亚人给打败了,最最觉得难受的也就是他。来吧,现在是你我应该想到战争上去的时候了。”
说完,他就全身披挂着跳下了他的战车。当即他行动起来,他胸前的青铜铠甲就狞恶地发出了声响。无论怎样坚强的心都难免惊惶。
现在,—大队一大队的达那俄斯人冷酷无情地冲入战阵了,就像那巨大的波涛,在—阵西来飓风的催逼下,一个盖一个的冲进那轰然回响的海滩上。远远在海面,那些波涛就已开始起浪头,然后轰然一声来冲上那片矽砾,或者是高高拱着来撞上—座岩石,而使水沫四面飞溅开。当时那些将领各自对他的部下大声发命令,部下的兵士却都悄然的向前行进。他们默不作声的听从长它的率领,跟在长官后面像是一队哑巴兵。他们每个人身上的金属铠甲都闪得雪亮晶莹。
那些特洛亚人可不是这样。他们好像是论千的羊,站在一个富农的院场上,在放它们那雪白的奶,听见它们的小羊在叫,也咩咩的叫个不停。就像这样的,那庞大的特洛亚军队里面发出一种嘈杂的声音,四面八方交织成—片,因为他们没有—种共同的言语,各管各的在叫呼嘶喊。
战神阿瑞斯鼓动了特洛亚军队;闪眼的雅典娜鼓动了阿开亚人。恐怖和惊惶都在眼前了。还有那斗争,战神的姊妹,也给他这流血的事业来帮—手。她—开了头,就不能罢休。开头的时候,她似乎是—件小小的东西,但是不久之后她就长得脚踏着地头顶着天了。现在她冲进了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里面去,拿相互的仇恨去灌饱他们。她所要听的是临死人的呻吟声。
两军终于接触了,盾牌、矛子和披甲战士们都冲突起来了。那些盾牌的肚脐互相碰撞,发出轰然的巨响。临死人的尖叫混合着毁灭他们的人的大言;地上流着血。譬如冬天两条泛滥的山涧,从高处的大源泉出来,滚到一个深潭里去汇合,远处有个牧人站在山上听见它的轰隆声。当那两军肉搏起来时的一片喧哗也就像这样。
安提罗科斯第一个杀死敌人,杀的是正在特洛亚阵前全身披挂作战的塔吕西俄斯之子厄刻波罗斯。他的第—下投枪,就击中那人戴羽头盔的梁上。枪头没入了他的额头,戳穿了他的额骨;黑暗落在他的眼睛上,他就像一座倒坍的塔,垮倒在乱阵中了。他刚刚落地,那卡尔科冬的儿子,凶猛的阿班忒斯人的首领厄勒斐诺耳王子,就抓住了他的脚,想要把他赶快拖开人圈去剥他的铠甲,可是他这企图没有成功,因为英勇的阿革诺尔看见了他了。阿革诺尔用他的铜枪击中厄勒斐诺耳的胁部,因为厄勒斐诺耳弯着身子在那儿,盾牌没有掩护到他的那—面。他就倒下了,他的尸体上面发生了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的一场凶恶的争夺战。他们像一群狼似的互相猛扑起来,人把人来高高的投掷。
现在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打倒了安忒弥翁之子西摩伊西俄斯了。这个刚强小伙子是由西摩伊斯河得名的,因为他就生在那一条河的旁边,在他母亲刚刚由她的父母带到伊得山去看羊回来的时候。他的生命太短促,不能报答父母的恩情,因为他—碰到那伟大的埃阿斯的枪就送了命了。当时他刚刚杀出阵来,埃阿斯就击中了他的胸口,在那右乳的旁边。那支铜枪穿透了他的肩膀,他就倒在尘埃,好像溪边大草原上长着—根瘦削的白杨,枝叶蓬蓬像个盖,却被—个车轮匠人拿他的雪亮斧子砍倒了一般。那个匠人日后要拿它去做成一部美丽战车轮子的轮圈,可是暂时把它留在溪岸上让它晒干。也就像这样,埃阿斯王打倒了安忒弥翁之子西摩伊西俄斯。
现在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安提福斯穿着亮晶晶的胸甲拿一个锋利的镖枪打人群中向埃阿斯掷过来了。他并没有打中他要打的那个人,但是他那一镖枪不算虚发,因为他打中了琉科斯的外阴部了,那人是俄底修斯的一个伙伴,当时正在拖西摩伊西俄斯的尸体。那个尸体当即从他手里落下去,他自己也倒在那尸体上头。俄底修斯看见琉科斯被杀,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披挂着那闪闪亮的一身铜,穿过前排队伍直入敌军的阵线,站住了,向周围看了—看就把他那明晃晃的镖枪掷出去。特洛亚人看见那镖枪飞来,都吓得往后面直跳。可是俄底修斯并没有掷空。他击中了得摩科翁了,他是普里阿摩斯的一个私生子,从阿彼多斯的养马场跟了他来的,谁知刚刚碰到俄底修斯因他的伙伴被杀怒掷这一枪,他就在枪下送死。那铜枪头打中得摩科翁的一边太阳穴,从那一边穿出去。黑夜来盖上他的眼睛,他就噗的一声倒下去,震得—身铠甲琅琅响起来。显赫的赫克托耳和特洛亚人的整个前线都往后倒退,这边的阿耳戈斯人却大声欢呼,拖去了那些尸体,更向前逼进—步。
其时阿波罗正在珀耳伽摩斯①观战,看见这情形勃然大怒,就向那特洛亚人大声疾呼:“杀上前去啊,特洛亚的战车将士们!千万不要让阿耳戈斯人占去上风。他们并不是铁石做成的。锋利的铜矛打中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肉是抵挡不住的。而况,那美发的忒提斯的儿子阿喀琉斯没有来参加战争。他正在船边生着气呢。”那刚勇的神从那卫城上这样的鼓励他们,同时阿开亚人也有宙斯的女儿雅典娜在那里鼓励,原来这位威风凛凛的特里同②女神亲自在那阵地里巡行,见有落后的人就加以督促。
①特洛亚的卫城。
②湖名,相传为雅典娜诞生地。
现在阿马任叩斯的儿子狄俄瑞斯给命运的罗网罩住了。他被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打中了右腿的脚踝边。那扔石头的人是特刺刻人的首领,丘布刺索斯的儿子珀洛俄斯,从埃诺斯来的。那块无情的石头打碎了两条筋和—些骨头,狄俄瑞斯就仰倒在尘埃,伸出手来气喘吁吁的向朋友们求救。谁知那先扔倒他的珀洛俄斯已经追到他面前,拿他的枪刺进他的肚脐里。于是他的肚肠滩满了—地,黑夜盖上他的眼睛了。
珀洛俄斯刚跳了开去,埃托利亚的托阿斯就—枪打中了他的胸膛,正在乳头的底下,矛头陷进肺里去。他又追上前去从胸膛里拔出那一支沉重的枪,抽出他的利剑来正对着肚皮劈进。这就结果了珀洛俄斯的性命,可是他得不到他的铠甲。因为珀洛俄斯的部下,那些头戴顶髻的特剌刻人,已经把他团团围起来。他们都手执长枪,拚命把托阿斯挡开去。那托阿斯虽然身体魁梧力气大,也被他们吓退了。
于是珀洛俄斯和狄俄瑞斯两个人,一边一个挺在尘埃里,一个是特刺刻人的头儿,一个是厄珀俄披甲战士的首领。可是死在战场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那那—场的肉搏确是非同小可的。一个刚上战场还没有被击中的人,如果雅典娜替他挡住了矢石,手引着他到那密集混战的所在去看看,他就马上可以看出这一种情势。这—天是多数特洛亚人和阿开亚人倒到尘埃里去并排儿挺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