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之慢慢的脱下大衣,一面偷看太太的颜色,显然的,她有着很重的心事。把衣帽送到卧室里去,见贝贝已是在床上睡了。他走到外面来,在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来,放在桌上,对太太笑道:“吃两颗吧。”佩芬射了一眼,淡笑道:“在零食摊子上买来的糖子,也叫人吃。”谨之真不好说什么,见小桌上现成的泡好了一壶茶,就斟了一杯,坐在桌子边喝着。随手取了一本书,闲闲的看去。佩芬道:“怎么回事?回来也不和我说话。我家统共三人。贝贝睡了,你我再不说话,让我过哑巴生活了。”谨之回转身来,见她坐在方桌子边,手上还是拿了一支空茶杯出神。这就笑道:“孟子说的,良人难。”佩芬一扭头道:“别和我抖文,我没念过什么书。你倒是大学毕业,读书又有什么用,干这不入流的小官僚。”谨之笑道:“你瞧,这不是糟糕吗?我不和你说话,又说我逼你做哑巴了。我不知道何以自处?”佩芬道:“你再去看一场电影吧。我每次要你陪我去看电影,你总说有事。”谨之笑道:“我受罚罢。你说要罚我什么?”佩芬笑了,鼻子哼了一声,点着头道:“要罚,罚你一件皮大衣。”谨之听了这话,心里不仅是凉了半截,整个儿身体都凉了。这皮大衣问题,自从去年太太旧大衣坏了,就一直商量着没有解决。说好说歹,太太将旧皮大衣,凑合了一个冬。今年这个冬,希望太太继续的凑合下去,办过好几次交涉,始终是僵持着的。上午太太提议要着绸棉丝绵袍子,已经就宣布了无期徒刑,现在又要皮大衣,简直是宣布死刑了。
他笑了一笑,没有敢作声,佩芬道:“真的,孙小姐结婚,把我们老同学全请了,我同学里面,做主席夫人的也有,做将军夫人的也有,做大经理夫人的也有,不用说,那天去请吃喜酒的人,一定是霞光万道。我就这样寒寒酸酸的去参加盛会,那不是要命吗?我今天在张太太那里谈到这事,说是打算不去了。她说,密斯孙是彼此的好友呀!你若不去,岂不得罪了她。我交不出个理由来,只好说是没大衣。时间太急促,来不及做了。我给你留面子,可没有说做不起呀。她说,那没关系,她认识一家服装店,随时可以去买,而且她愿意陪我去,可以打九五折。”谨之道:“北平城里,那些个女子服装店,要现成的,当然没有问题。你打算做什么样子的皮大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