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伟之听了许敬宗一派言语,高声骂道:“汝这欺君附贼的奸臣,汝敢用刑拷谁?先皇在日,为汝欺蒙,致将王皇后废立。现太子在外,圣上年高,不思天下为重,竟敢依附武党,陷辱大臣。我刘伟之又未奉旨革职,汝何敢擅自用刑?”许敬宗听了此言,登时怒道:“你道汝未经斥革,本部院因同你为一殿之臣,故尔稍存汝面。既谓如此,且将圣旨请出,使汝明白。”当时起身入内,果然捧出一道圣旨,说刘伟之结党同谋,案情重大,虽经交许敬宗审讯,犹恐他抗官不服,抵赖不供,着将原官革去,如不吐供,用刑严讯。刘伟之听他念毕,更是大骂不止。许敬宗在上怒道:“汝究竟供与不供?汝此时既经革职,便与小民无异,钦定匪刑具在堂上。”刘伟之道:“误国的奸臣,我刘某也非贪生之辈。今日生死虽难预知,若想刑求,为汝等这班狗头在宫中献媚,认那谋逆之名,虽刀锯鼎烹,也无半句言语。本学士忠心赤胆,举国皆知,汝等将唐室江山断送于他人之手,一旦身首异处,恶贯满盈,有何面目见先皇于地下乎?”许敬宗为他骂的无言可对,不禁老羞成怒,也就喝道:“本部院奉旨承审,若想逃过此时,也不知道我的手段。左右,快取刑来。”两边齐声答应,早将一个火盆端在堂上,红光高起,火焰腾腾。复见个人取了个铁锅,顿在火上。许敬宗道:“刘伟之,可知这刑具不比寻常,若能认了口供,免却目前之苦。你看这里面,乃是锡质熔化,沾上身躯,顷刻浆流泡起。”刘伟之复又骂道:“本学士死且不惧,岂畏这私刑!但汝害虐忠良,须保武氏永掌大权,方得保全首领。一日新君嗣位,恐汝这狐群狗党,明正典刑,刀锯鼎烹,免不得万年遗臭。”许敬宗见他仍然不屈,忙命众人施刑。
早有一班如狼似虎的恶差,将刘伟之的衣袍撕去,两手捆在背后,一人取了个小铁勺子,在铁锅内取了一勺子的热锡,先在刘伟之肩背上倒去。只听他大叫一声,那热锡由上至下,直流至穀道前面,但见一股清烟,飞起在公案前面。再将伟之身上一望,那一路皮肉,已焦烂万分,鲜血淋漓,浆水外冒,刘伟之早已烫昏过去。许敬宗在上面看得清楚,向他笑道:“你平日与老狄同声附和,视我等众人如肉上之刺,眼中之钉,今日且叫你知我利害。”随命人用醋汁倒于炭上,将刘伟之扶起,受了这酸醋的烟气,停了一会,依然大叫一声,复行苏醒。见许敬宗坐在堂上,冷笑不言,伟之不禁的丹田怒起,大声喝道:“我刘某身受无辜,为这奸畜诬害,皇天后土,鉴我忠心。武后秽乱春官,革命临朝,僭居大统,汝等不知羞耻,谄媚妇人,致令武氏党人把持盘据。本学士也不忍活命,且同汝拼个死活存亡,好见先皇于地下。”说着,摔开众人奋勇上前,来奔许敬宗揪打。许敬宗知他虽是文士,两膀却很有膂力,深恐遭其毒手,随即起身向后便走。那知刘伟之拼命来斗,早将公案上一方砚台抢在手内,对定许敬宗脑门一下打来。敬宗不防着他用这物件,赶着偏转身躯,欲想避让,额角上早中了一下,登时一个窟窿,血流不止。所有堂上的差役,见本官为钦犯所伤,也不问伟之是好人坏人,端起火锅,向着伟之身上一泼。伟之正是想揪着许敬宗,同他扭结,猝不及防,浑身上下为热锡浇满,登时痛入骨髓,两脚在地下一阵乱跳,把个皮肉身躯如在油锅之内,当时鲜血淋淋,露筋露骨,要想有一块好肉,也万难寻出。只见他大叫连声,倒于地下。许敬宗见他栽倒在地下,自己虽已受伤,也不好再来摆布,命人将刘伟之抬往里面,自己将额角用绸子扎好。命人先到武三思府中打听,问三思在家与否,自己便在书房做了一张假供,使人誉写清楚。那个打听的家人已来回信,说武三思正在府中候此地的信息。许敬宗听了此言,便乘了大轿,来至武三思府内,直入书房坐下。
此时武三思正与武承嗣相议,欲想藉此事为词,便将狄仁杰诬害。听说许敬宗前来,弟兄三人同至书房里面。忽见许敬宗面带损伤,当时笑道:“老许今日是喜欢极了,连行路皆不留心,致将额角栽破。如此时升了宰相,岂不将头颅跌散。”许敬宗道:“人家为了刘伟之这事,吃了如此重苦,你还是取笑。可知此事须要令老狄不知。现在虽已将刘伟之用了匪刑,已经离死不远,不趁此时商议良策,火速将刘伟之置之死地,随后之祸更不得了,因此来斟酌。你们三人之中,须得一人就此入宫,得一道圣旨出来,将刘伟之事完毕。明日早朝,狄公虽是晓得,那时已身首异处,他也无可如何。”武三思听了此言,说道:“果然妙计。这事仍令承嗣前去。”当时便将许敬宗自拟的假供取来,放在身边,即便服入宫而去。
武后连日因各事烦集,皆不如心,只得与张昌宗饮酒为乐。听见小太监启奏,说武承嗣前来奏事,忙召他进来,问道:“汝深夜前来,有何事奏?”承嗣道:“只因早朝圣上将刘伟之等人交刑部审讯,谁知伟之实是谋逆不法,为敬宗用刑拷问,招了这供。自知罪无可赦,竟敢在法堂用武,将许敬宗头颅击伤,因此敬宗不能上朝,特请臣进宫入奏,请陛下独断施行,赶传密旨,将他正法。不然为狄仁杰等人知悉,势必激成大变。”武则天听了此言,不禁怒道:“狄仁杰自升巡抚,寡人因他是先皇老臣,性情刚直,凡事皆优容宽恕,乃竟不知报效,结党同谋,殊非意料所及。着传旨先将刘伟之在刑部赐死,余党候明日早朝再核。”武承嗣得着此旨,随即出宫,飞马到了刑部。
许敬宗已早回衙,在大堂等信。见武承嗣匆匆而来,口传接旨,许敬宗当即设了香案,命人将刘伟之提出,将圣谕宣读已毕。刘伟之此时已如死人相仿,浑身无一处完肤,听得许敬宗宣明圣旨,不禁两眼圆睁,高声骂道:“汝等这班误国的狗头,诬奏朝廷,害我刘某。本学士在九泉之下,待汝对质。”说罢,大骂不止。许敬宗仍是一言不发,但命人取了一条白绸,递与伟之。伟之取在手中,自缢而死。武承嗣随命人传信,报他家属,说他谋逆不道,赐死天牢,本应暴尸示众,主上加恩,着令家属收殓。顷刻之间,刘伟之家得了此信,自是号咷痛哭,以便收拾呈报。
且说狄公正在衙门观书,忽见马荣匆匆进来,说道:“不好了,小人方才出去巡夜,听说刘大人为刑部私刑拷问,将周身用热锡浇烂。逼出口供,命武承嗣禀知武后,已将刘大人赐死,现在报知家属,前去收尸。如此一来,不知苏安恒等人若何处置?”狄公听了此言,不禁放声大哭道:“刘学士,你心在朝廷,身罹刑戮,这也是唐室江山应该败坏。总之有狄某一日在朝,定将汝这无妄之冤伸雪便了。”当时听大堂上面,已交三鼓,他也不去安歇,随在书房将所有的公事办清,自己穿了朝服,上朝而去。
却说武承嗣在刑部,见刘伟之已死,心下好不欢喜,向着许敬宗道:“这厮自谓忠臣,平日将你我绝不在眼内。私心妄想,欲请武后退位。昨日金殿上犹敢如此说强,岂不是他自寻死路。但是他一人虽已除去,惟有老狄在朝,十分不妥。明日早朝,能再将元行冲等人如此这般,奏明天子,那时一并送了性命,然后再摆布老狄。将这干人尽行除绝,嗣后将庐陵王废死,这一统江山便可归我掌握了。大人能为我出力,随后为开国元勋,也不失公侯王之位。”许敬宗本是极不堪的小人,见他私心妄想,也就附会了一番,把武承嗣说得个不亦乐乎,如同自己做了皇帝一般。交到四鼓之后,但听见刘伟之的妻子等,又在大堂哭一起骂一阵,皆说是许武两人残害忠良,有日恶贯满盈,竟斩首之时,定将他五脏分开,为鸟兽争食。许敬宗虽听见,如耳聋一般,反而大笑不止。两人不知不觉,脱去官服,乐不可支。直至五鼓,方才由衙门出来,上朝而去。
到了朝房,见文武百官俱已齐集。许多人见他进来,皆起身出迎,齐声问道:“许大人承审案件,闻已讯明,奉旨赐死。设非大人的高才,何能如此迅速?”许敬宗当时并未见狄公在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