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爱:我昨夜痧气,今日浑身酸痛;胸口扭塞,如有大石压住,四肢瘫软无力。适才得你信颇喜,及拆看,更增愁闷。你责备我,我相当的忍受。但你信上也有冤我的话,再加我这边的情形,你也有所不知。我家欺你,即是欺我:这是事实。我不能护我的爱妻,且不能护我自己,我也懊懑得无话可说。再加不公道的来源,即是自家的父亲,我那晚顶撞了几句,他便到灵前去放声大哭,外厅上朋友都进来劝不住,好容易上了床,还是唉声叹气的不睡。我自从那晚起,脸上即显得极分明,人人看得出。除非人家叫我,才回话连爸爸我也没有自动开过口。这在现在情势下,我又无人商量,电话上又说不分明,又是在热孝里,我为母亲关系,实在不能立即便有坚决表示:这你该原谅。至于我们这次的受欺压,(你真不知道大殓那天,我一整天的绞肠的难受。)我虽懦顺,决不能就此罢休但我却要你和我靠在一边,我们要争气,也得两人同心合力的来。我们非得出这口气,小发作是无谓的。别看我脾气好,到了僵的时候,我也可以僵到底的。并且现在母亲已不在。我这份家,我已经一无依恋。父亲爱幼仪,自有她去孝顺,再用不到我。这次拒绝你,便是间接离绝我,我们非得出这口气。所以第一你要明白,不可过分责怪我。自己保养身体,加倍用功。我们还有不少基本事情,得相互同心的商量,千万不可过于懊恼,以致成病,千万千万!至于你说我通同他人来欺你,这话我要叫冤。上星六我回家,同行只有阿欢和惺堂。他们还是在北站上车的。我问阿欢,他娘在哪里?他说在沧洲旅馆,硖石不去。那晚上母亲万分危险,我一到即蹲在床里,靠着她,直到第二天下午幼仪才来。(我后来知道是爸爸连去电话催来的。)我为你的事,从北方一回来,就对父亲说。母亲的话,我已对你说过。父亲的口气,十分坚决,竟表示你若来他即走。随后我说得也硬。他(那天去上海)又说,等他上海回来再说,所以我一到上海,心里十分难受,即请你出来说话,不想你倒真肯做人,竟肯去父处准备受冷肩膀。我那时心里十分感爱你的明大体。其实那晚如果见了面,也许可以讲通(父亲本是吃软不吃硬的)。不幸又未相逢。连着我的脚又坏得寸步难移。因而下一天出门的机会也就没有。等到星期六上午父亲从硖石来电话,说母亲又病重,要我带惺堂立即回去,我即问小曼同来怎样?他说“且缓,你先安慰几句吧!”所以眉眉,你看,我的难才是难。以前我何尝不是夹在父母妻子中间做人难,但我总想拉拢,感情要紧。有时在父母面上你不很用心,我也有些难过。但这一次你的心肠和态度是十分真纯而且坦白,这错我完全派在父亲一边。只是说来说去,碍于母丧,立时总不能发作。目前没有别的,只能再忍。我大约早到五月四日,迟至五月五日即到上海,那时你我连同娘一起商量一个办法,多可要出这一口气。同时你若能想到什么办法,最好先告知我,我们可以及早计算。我在此仅有机会向沈舅及许姨两处说过。好在到最后,一枝笔总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父亲这样偏袒,能有什么好结果?谁能得什么好处?人的倔强性往往造成不必要的悲惨。现在竟到我们头上了,真可叹!但无论如何,你得硬起心肠,先把此事放在一边,尤要不可过分责怪我。因为你我相爱,又同时受侮,若再你我间发生裂痕,那不真的中了他人之计了吗?
这点,你聪明人仔细想想,不可过分感情作用,记好了。娘听了我,想也一定赞同我的意见的。我仍旧向你我惟一的爱妻希冀安慰。
汝摩 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