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豹上树林找徒弟。他本来没本事,谁还肯拜他为师哪?皆因有个便宜,拜他为师,跟他说本事,一家无论有多少口人,娶儿嫁妇,红白大事,吃喝穿戴,全是师傅供给。这个徒弟就挤破了门了。可有一样:得他如意才收,他不如意不要。总得像他么浑,他才要哪!拜了师傅,家内就有了饭了。故此他的徒弟,连一个会本事的都没有。如今用着徒弟了,拿了家伙直奔马家酒铺。
原来艾虎受了阴二大爷的指教,少刻来了一人,蓝壮帽,蓝箭袖,薄底靴子,丝带围腰,白脸面,细条身分,来到跟前,众人说:“掌柜的来了。”他抱拳带笑说:“众位乡亲们,为我们两个点小事,劳累众位,实在使小可居心不安。方才在家中等候听信,家中人回去送信说:是那村夫又不知得罪了哪一位?”众人指道:“就是这位壮士。”马掌柜过来与艾虎施一礼,说:“刚才那个村夫,是我个把弟。得罪了壮士,小可特来替他赔礼。”艾虎说:“岂敢!尊公就是马大官人?”回答:“不敢,小可叫马龙。”艾虎说:“久仰双刀将的名气。”马爷说:“不敢,没有领教这壮士爷的贵姓?”艾虎说:“姓艾,叫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马爷说:“这就怪不得了。此处不是讲话之处,请到楼上一叙。”艾虎一笑说:“无论你铺中摆的是什么刀枪阵式,姓艾的不敢进去,不算英雄!”马爷说:“不必多疑,我大胆也不敢。”艾虎哈哈大笑,公然往里就走,问道:“打哪里上楼?”马爷说:“打这柜后头。”仍然是艾虎当前,马爷在后,劝架的可没上楼,外面等着。马爷叫过卖献上茶来,就说:“方才听家人说,尊公拳脚高明,不知令师是哪一位?”艾虎说:“黄州府黄安县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外号人称黑妖狐,那就是我的恩师。辽东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称北侠,号为紫髯伯,那是我的义父。”马爷一听说:“原是侠义的门人,现今意欲何往?”艾爷说:“我如今跟随按院大人当差,奉差出去,到娃娃谷。”马爷说:“这是由何处而来?”艾爷说:“由晨起望。”马爷说:“要是由晨起望,道路可是走错了,这就是岳州府了。这位老兄,我那拜弟来了,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必要带他过来与你老磕头。”
言还未了,只听见说:“打,打,打!他多半跑了吧?”双刀将马爷一拦说:“我好好带上他来与你老赔不是,千万可别下去动手。”双手把楼门一挡,不教艾虎下去。焉知晓艾虎早有主意,就把前面楼的小隔扇一开,往下一纵,正是打手骂得高兴,打半悬空中飞下一人,手中并不拿东西,大伙一害怕,往半壁一闪。艾虎脚踏实地,二太爷用木棍就打,说:“好小子。”艾虎往旁边一闪,跟着打手瞧出便宜来了,嗖的就是一棍。艾虎一翻身,伸手接棍,往怀里一带,把棍刁着说:“你躺下!”那人说:“使得。”艾虎也不肯结果他的性命,复返又和张豹交手。张豹本没多大本事,说:“好小子!”艾虎也并不答言,冲着后脊背,啪嚓就是一棍,张豹往前冲出好几步远去。艾虎往前一奔,一蹲身,扫堂棍,嘣的一声,张豹扑通摔倒在地。艾虎过去用髁膝盖点住,众打手往上一趋,艾虎说:“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往前来。”大伙嚷道:“撒开我师傅哇,撒开我师傅。”
正此间,双刀将马龙过来说:“大家不许动手!”众打手都不敢动。马爷往旁一望,并不过来劝解,为的是教艾虎打他几下出出气。原来艾虎受了高人的指教,并不打他,就在肋下拧了他几把。再瞧张豹,威风一点也没有了,一味地净嚷:“哎哟,哎哟!使不得,使不得,你真损。哥哥过来劝劝来吧!”这马爷才过来说:“尊兄饶了他吧,看在小可面上。”艾虎这才起来,说:“便宜你这厮!”张豹直哎哟说:“谁教的你这法子,怎么你会知道?哥哥你认得吗?”马爷说:“固然是认识。”张豹说:“认识你不早来劝架。”马爷说:“给你们见见,这是勇金刚张豹,是我的把弟,是个浑人;这是艾壮士爷,人家是侠义的门徒。你就行得了?”艾虎说:“我姓艾,叫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方才得罪得罪。”彼此对施一礼。张豹说:“我说我不行呢,你敢情是侠义的门徒,咱们得交交,不打不相与。”马龙说:“咱们大家还是上楼,走走走!”进铺内上楼。这些个徒弟,慢慢地暗散。了事的人一看,不用了事,没有给见面,自然两个人就和美了,也就慢散了。三个人上楼,马父吩咐将请客的酒席摆将上来,让艾虎上座,马、张陪定。艾虎本来就好饮,这就对他的势了。酒过三巡,张豹这才慢慢打听。艾虎看看这两个也不错,也没隐瞒,低声悄语,就将办理襄阳的事情,丢了大人,各处寻找,细说了一遍。张豹答言说:“我说哥哥咱们哥两个,还用人家给见面吗?咱们爹爹死的时节,不是托付你管着我吗?我是个浑小子,你还不知道!我给你磕几个头,你别生气。”马龙说:“别说了,你我的事教这位艾兄耻笑。”艾虎说:“这个朋友倒是可交,谁有一个亲兄弟,不能如此,也是无法。”张豹说:“呔,你说我可交,你爱我吧?咱们交一交吧!我可是爱你。”马爷说:“住了,你不会讲话。艾兄,你要是不嫌我们哥两个,咱们三人结义为友。”艾虎说:“只要你们哥两个不嫌弃小弟,我是情甘意愿的。”张豹说:“少时咱们家里拜把子去,咱们家里宽绰。”马龙说:“就是。”
书不可重絮。这酒席吃到日暮沾山的时候,方才撤去。艾虎穿了长大的衣服,拿了自己的东西,同着张、马二位,出了马家酒铺,直奔张家庄。
到了那里一看,广亮大门,原来是众徒弟都在那里等候着师傅呢!张爷把他们叫过来,都给艾虎见了,说:“你们要练把式,跟着你艾爷练吧。他是侠义的门徒,会的都是打人的招儿。不像我教的你们,都是挨打的招儿。”艾虎说:“算了吧!哥哥。”往里就走。果然是张百万,家里是阔庭房。落座献茶。吩咐预备香几,后花园结义为友。弟兄三人一序齿,马龙岁数大,居长;张爷行二;艾虎行三,烧香结义,立誓愿有官同做,有马同乘,生死共之。烧完了香,挨次着磕头。弟兄们就整整地吃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又留住了一日,艾虎惦念着寻找大人,不能久待,要奔娃娃谷。二爷约会马龙,三人一同前往。马龙推辞,又是买卖,又是家务,总得自己照应,不能同他们前去。张爷与艾虎,一同奔娃娃谷。马爷吩咐,千万不可闯祸。就此辞别了马龙。艾虎、张豹带了银两直奔娃娃谷。路过华容县,那是古郡三苗地面,远看山峰叠翠。天气已晚,道路不大分明。看见山坡上来个牧童子,作歌而来。怎见得?有赞为证:
但见那晚烟垂照,更显得山峰叠翠,晚景之中。牧童遥吹短笛,哪有官商无腔调。映着那,新柳林,曲折径,风送声音调儿高。山水清幽成佳趣,百态风云难画描,宛转转,胜玉箫,方显出清中妙。片刻间,那笛声杳,牛背上,唱起山歌呀,好叫人,心动神摇。它说道:名也好,利也好,世人忙,忘却老。奔忙路,人怎逃?苦苦被名缰利锁何时了?多少英雄,难弃难抛!一年一度,离离荒草。古往今来,乱乱蓬蒿。争争战战,血溅荒郊。劳劳碌碌,颜色枯焦。浓浓艳艳,镜里花妖。休贪恋。粉骷髅,早作个计较。急寻个欢乐,百万斤,三千套,隐隐逸逸友渔樵。饮山泉,山歌好。食黄齑,谈中饱,居篱墙,茅屋小。又何须,防贼盗。闷来看,山儿高,月儿小,一阵阵清风香馥绕绕。春游那,柳与桃,横牛背,踏芳草。夏时节,莲舟好。更有耐寒菊,秋霜傲。向红炉,把枝木儿烧。一边唱,手擎鞭儿不肯抽,爱他的牛,空把鞭儿慢摇。二位爷,往前忙施礼,向着那牧子跟前问个根苗。
不知牧子说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