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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卢方自缢蟠龙岭 路彬指告鹅头峰

且说两个小童儿,奉寨主令,跟嘎嘎前来上祭。半路一晃,不知嘎嘎哪里去了。天气不早,只好两人去祭奠,摆祭礼,奠茶酒,烧钱纸,叩头。诸事完毕,将家伙撤下来,搁在食盒之内,抬将起来。由坟后头土山子过去,不等嘎嘎,回寨交令去了。

却说卢爷瞧着小童儿哭得甚恸,自己就把这口气挽住了。冷风一吹,悠悠气转,他抬头一看,童儿等踪迹不见。自思:五弟准是死咧,四弟也活不了。我们当初有言在先,不能同生,情愿同死,到如今我就等不得二弟、三弟。一瞧对面有棵大树,正对着五爷之坟。他自己奔到树下,将刀解将下来,放在地上,将丝鸾带解将下来。可巧此树正有一个斜曲股权,一纵身将带子搭好,结了一个死扣。卢爷跪祷神祗,向着京都地面,拜谢万岁爵禄之恩,谢过包相提拔之恩。接着,向着逆水潭叫了两声四弟,向着坟前叫了两声五弟,向着陷空岛又叫了两声夫人,又叫道:“娇儿呀,卢方今生今世不能相见了。”用手将带子一分,两泪汪汪地说:“苍天哪,苍天哪,我命休矣!”大义士把头颈一套,身子往下一沉,耳内生风,心似油烹,眼一发黑,手足乱动乱踹,渺渺茫茫。忽然,耳内有人呼唤,微睁二眼,看见两个人在面前蹲着。一个是蓝布裤袄,腰系蓝布钞包靸鞋;一个是青布裤袄,青布钞包靸鞋;一个是白脸细条身材;又一个是黑脸面,粗眉大眼。全都未戴头巾,高挽发纂。黑脸面的手中一条木棍,眼前又放着一个包袱。卢爷自思:方才上吊,怎么这时节我坐在这里?必是这两个人将我救了。他连忙问道:“二位,方才我在此树上自缢,可是二位将我救下?”二人说:“你偌大年纪,又不是穷苦之状,因何行此拙志?”大爷说:“哎哟!二位若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奈因阳世三问,没有我脚踏之地,是生不如死。”黑脸的说:“你瞧,这个不是他吗?”白脸面的说:“准是吧!老人家方才山神庙可救了妇人吗?”卢爷道:“不错,也是出其不意,听见庙里有人呼救,是吾将毛嘎嘎捆上。那位大嫂跑了,是二位的什么人?”两个人说:“这个包袱可是你的吗?”卢爷说:“是我的。”卢爷在石头上坐着,进庙救人,追赶毛嘎嘎,见小童儿上祭,然后上吊,哪里还顾包袱?谁知被二位拾来。

你道二位是谁?居住晨起望,打柴为生。一位姓路叫路彬;一位姓鲁,叫鲁英,是姐夫郎舅。皆因鲁氏险些被毛嘎嘎污染,遇卢爷解围逃回家去,正遇路鲁卖柴回家,一闻路鲁氏之言。路彬是个聪明人,伶牙俐齿。舅爷是粗莽庸愚。鲁英提了一条木棍,同路彬至山神庙找寻了一回,并没遇见毛嘎嘎。大石头旁边撂着个包袱,拾将起来正要回家,遇卢爷上吊。鲁英过去将卢爷解将下来,盘腿耳边呼唤,卢爷才悠悠气转。鲁英听姐姐所言,救他之人与卢爷面貌无差,连包袱俱都不错。两人与卢爷行礼,称卢爷为恩公。卢爷问:“二位贵姓?”一人说:“我叫路彬。”一人说:“我叫鲁英。”卢爷问:“那位大嫂是你们什么人?”路彬说:“是我贱内。”鲁英说:“是我的姐姐。”二位问卢爷说:“恩公贵姓?”大爷不肯说。路彬明白,言道:“恩公有话请说。我们虽与君山甚近,可是大宋的子民,有什么请说,绝无妨碍,到底恩公贵姓?”大爷说:“我姓卢,单名一个方字。”路彬说:“莫非是陷空岛卢大爷么?”大爷说:“正是。”路彬说:“到此何事?”卢爷说:“方才你们说是大宋的子民,我方敢告诉你们。皆因按院大人丢失印信,教贼人抛弃逆水潭中,我特来捞印。”鲁英说:“甚么,是你捞?”卢爷说:“不是,我们来了三个人呢!有我二弟四弟捞印,是我四弟下去。”鲁英说:“下去了没有?”大爷说:“下去了。”鲁英说:“淹死了。”卢爷说:“哎哟!”只听吧嗒一声。路彬打了鲁英一掌,说:“你胡说!”鲁英说:“下去就死。上回六月间,我们十几个人,就是我水性好,拿绳子把我腰系上,他们几个人揪着绳子,我往水里一扎,叫浪头一打,我就喝了两口水,幸亏他们拉得快,不然我就淹死了。”路彬说:“四老爷那个水性像你吗?御河里头捕过蟾,高家堰治过水,拿过吴泽,江海湖河,沟壑池淀溪坑涧,无论多大水也不足为虑,何况此潭?问卢爷,他从哪方下去的?”卢爷说:“从正西。”路彬说:“不行。活该凑巧。今天早晨他们将印抛将下去,正是我们在上天梯下打柴,瞧他们在鹅头峰抛下一样东西,恰是日色将出的时候。黄澄澄系着一块红绸子抛将下来。我们只是纳闷。你老人家说出,我才省悟是印。你老人家收拾一路前往,我指告四老爷的方位。”卢爷点头,由树上将带子解下来系在腰中,将刀挎将起来,包袱拿起来,奔小神山一边走着。

路彬、鲁英问卢爷因为何故在此自尽?卢爷又问他俩说:“方才这个坟可是我五弟坟吗?”鲁英刚要答言,路彬怕他说出来,言道:“这个坟不是五老爷的坟。我听说五老爷被捉劝降君山,五老爷不降。假作一个坟,暗地里有人;若有人前去祭墓,那是准被他们拿住。五老爷不降,被捉的人降了,那就像五老爷降的一样。这是钟雄用意,你老可莫认真。”

会撒谎人真说得圆全。蒋爷说的话,卢爷还不深信;路彬的谎,卢爷倒信以为真。你道路彬何故撒谎?是聪明人一见而明,他想卢爷上吊必是为他五弟之事。鲁英在旁发怔,他也不知道他姐夫是什么意思,又不叫他说话。

走到上天梯上,鲁英说:“小猴!小猴!”卢爷说:“不是小猴,是我们老四。”路彬又打了鲁英一下。路彬叫卢爷嚷:“莫下去!”焉知四爷头次下水,自己穿上鱼皮靸,摘去头巾,拿尿胞皮儿罩住脑袋。藤子箍儿上有螺丝,拧上两把牛耳尖刀,把自己的衣服包袱盖好,叫二爷给巡风。四爷扎入水中,被浪头一打,自觉着晕头转向,不能随水乱转,逆着水力往下坐,水寒彻透骨,霎时间力尽筋疲。

前文说过,逆水潭鹅毛沉底。难道说蒋平比这鹅毛还轻么?不然。仃个情理:这水是乱转,不是鹅毛到水就沉下去,是转来转去转在当中,往下一旋,即旋入海眼去了,故此鹅毛沉底。蒋爷下水是活人,讲究下水就得知道水性,凭它怎么地转也不顺着它去,若要顺它到当中,也就旋人海眼去了。只是一件寒彻透骨,蒋爷禁受不得。坐了五六气水,在水中看大人印信,影色皆无。大略着再坐二气水,冷就冷死了。往上一翻上岸来,浑身乱抖。叫二哥拉出刀来,砍些柴薪,拿自来火筒挖出火点起柴薪。四爷前后地乱烘,方觉着身体发暖,说道:“厉害呀,厉害!”二爷问:“可见着印没有?”四爷说:“没有,没有,再看这回。”二爷说:“不好!莫下去了。”四爷说:“不下去,焉能行的了?”听大爷嚷道:“莫下去!”四爷说:“大哥一来,又该絮絮叨叨的呀!”一跃身扎入水中去了。大爷又嚷:“不行了,四爷又入水中去了。”

三人下上天梯至逆水潭涯,叫道:“二弟,我与你荐两个朋友。”二爷猛回头,倒吓了一跳,问此二位是谁?卢爷将自己事说了一遍,也把路鲁二位的事说了一回。二爷反倒与路鲁二位道劳。卢爷问二爷四弟捞印之事,二爷也把四弟捞印毫无影色说了一回。等够多时,四爷上来仍去烤火,暖了半天。卢爷与路、鲁见四爷,把鹅头峰抛印之事说了一回。蒋爷一听,说:“这可是天假其便!”要奔鹅头峰捞印。

至于印捞得上来捞不上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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