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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钻天鼠恰逢开山豹 黑妖狐巧遇花面狼

词曰:

凡事不可大意,饮酒更要留心。

低声下气假殷勤,一片虚情难认!

粗人不知是假,智者亦信为真。

一朝中计毒更深,何不早为思忖!

且说卢方、徐庆、智化等,这日由晨起望,与北侠等分手,一路之上,寻找大人,到武昌府会齐。前文说过,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家话,何况好几路事。再说各路找大人的这些人,路上俱都有事。

单说他们走夹峰前山的卢方、徐庆、黑妖狐智化、龙滔、姚猛、史云共六个人,离了晨起望,扑奔夹峰前山。走了两日。这日正往前走,忽见前面一个山嘴子,传来锣声一响,呛啷啷啷。大众等立住身躯观看,山寇约有四五十号喽兵。青布短衣,襟腰系钞包,青布裤子。有鞭鞋,有薄底靴子的,高矮胖瘦不等。当中有两杆皂色的纛旗,上有白字,用白绸子挖出字绷在旗子之上,如同书写的一般。一个是开山大王,一个是立山大王,两杆旗下,闪出两匹马来。

瞧这两家大王,好看:青铜盔,青铜甲。绿罗袍,丝鸾带。青铜搭钩,三环套月。胁佩纯钢,两扇绿缎征裙,五彩花战靴牢扎。青铜靼鱼踏尾,三折吊挂,前后护心镜。鞶甲绦九股攒成。背后护旗,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用一对狐裘。面如生蟹盖,红双眉,金眼,翻鼻孔,火盆口,胡须不大甚长,如同赤线相仿。提一口佝偻古月象鼻刀,跨下一匹艾叶青骢兽,鞍鞯鲜明,披挂威武,铃鬃尾乱摆,蹄跳咆哮,尾巴倒撤,嘶溜溜的吼叫。再看这个,镔铁盔,镔铁甲,皂罗袍,丝鸾带。跨下一匹黑马,手擎三股托天叉。往脸上一看,面赛烟熏,长了一脸的白癣。骑一匹坐骑,闯将上来,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山前过,留下买路财。”

智爷接过来说:“管保是牙崩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土中埋。我告诉你,咱们都是线上的合字儿。”徐庆大吼一声,说:“没有那么大工夫,与这小子说这些闲话!”蹿将上去,就要动手。两个贼,一个横刀,一个托叉,大吼一声说:“黑汉,少往前进!通上名来,好在寨主爷的刀下殒命!”徐庆说:“小寇听真,你老爷山西祁县人氏,铁岭卫带刀六品校尉之职,穿山鼠徐三老爷就是我老人家。莫不成你们两个鼠辈,也有个名姓吗!”两个山贼一听,说:“原来你就是穿山鼠徐庆!”徐三老爷说:“然也!”贼又说:“你们这里可有钻天鼠姓卢的?”卢爷闻听,一个箭步蹿将上来,说:“某家就是姓卢。两个鼠寇可认得你卢大老爷!”两个贼人又问:“你们这里可有翻江鼠姓蒋的?”徐庆说:“你四老爷未来,上别处去了。”贼人又问:“可有彻地鼠姓韩的?”徐庆说:“你不用絮絮叨叨,过来受死吧!”贼人说:“徐三老爷,不必如此!我们问明白言语,还有好心献上。”依着徐庆要动手,智爷把他拦住说:“三哥不必如此。问问他们还有什么好心献上。”随即说:“二位寨主,你们还有什么好心献上,快快说来。”山贼问:“尊公贵姓?”智爷说:“也不用絮絮叨叨,我都告诉你们。那个黑脸的人,称铁锤将飞錾大将军,他叫姚猛。那个白方面短黑髯的,他叫大汉龙滔。那个黄脸的叫愣大汉史云。我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匪号人称黑妖狐。”就见两个山贼彼此一瞧。这个说,我的哥哥;那个说,我的兄弟。你我可等着了。见两个人镗啷啷,扔刀的扔刀,扔叉的扔叉,全都是滚鞍下马,一撩开甲,双膝点地,冲着六位磕头说:“小寇二人,在山中等候众位老爷们的大驾。”

智爷一瞧,就是一怔,事情来得古怪。徐庆哪管青红皂白,说:“起来吧!两个小子,你不劫夺我们了哇,我们也不杀你。”智爷说:“等等,三哥有话问他们。”三爷说:“对,你问问这两个小子吧。”智爷问:“二位寨主贵姓高名?”一个说:“小寇姓冯,叫冯天相,匪号人称开山豹。这是拜弟,他姓侯,叫俊杰,他有外号叫花面狼。”智爷说:“你们有什么好心献上?”那贼说:“你们几位不是寻找大人?我们连大人带沈中元的下落俱都知晓。说将出来,求几位老爷做个引线之人,我们情愿弃了高山,归降大宋。就是与众位老爷们牵马随镫,也是情甘意愿。”智爷说:“你既知晓我们的来历,我们也不必隐瞒于你。正是各处找寻大人。你说出大人的下落,要弃暗投明,我们焉有不做引线之人的道理?你们就说,眼下沈中元现在哪里?”两人异口同音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处,请众位老爷们到山上,我们备一杯薄酒,慢慢再讲。”徐庆说:“好啊!咱们到山上喝他们个酒儿,这有了大人的下落,咱们也就不忙了。”智爷说:“且慢。人心隔肚皮,就凭这么一句话,咱们就上山去?咱们地理不熟,倘若中了他们的诡计,那还了得!”徐庆说:“凭这两个小子,他们敢吗!等我问问。”随叫道:“冯寨主,这座山叫什么山?”冯天相说:“叫豹花岭。”智爷说:“我且问你们二位,丢大人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头必有情节。”冯天相、侯俊杰一同说道:“有情节。没有情节,我们焉能知晓!实不瞒众位,我们先前就在王府,皆因王爷宠幸着镇八方王官雷英,别人是谁他也没看到眼内。他净瞧上镇八方雷英了,可就待别人有限。我们弟兄二人,这个性情如烈火一般,自己就暗暗地不辞而别,离了王府,到了这个豹花岭。我们也是怕遇见大宋的官人。我们要是不住此山,遇王府人也是祸,遇大宋人也是祸,无奈之何,暂居豹花岭。忽然这日,沈中元到。是我们旧日的朋友,焉有不让上山来的道理。我们以为他还在王府呢,原来他也不在王府了。他提怎么害了邓车,弃暗投明没投上。这么一口气,他把大人盗将出来,显显他的手段。他把地方安置妥当,连大人带他姑母,然后用车一并接来。先前一听,我们是浑人,怕是有祸。说我们这山狭小,教他上夹峰山去。后来一想,不如就此机会,拿了沈中元,救了大人。我们岂不是有进献之功呢!后来就告诉他,只管把你姑母大人接在此处。有你这足智多谋的人,料亦无妨。他也就点了头了。如今他去接大人与他姑母去了。我们正要往官府去送信,怕赶不及。可巧你们众位老爷到了,这是活该。大人的福分不小。这是已往从前的事,我们不敢隐瞒众位爷们。”

徐庆说:“智贤弟,你看这里头还有什么假潮吗?”智爷说:“据我看来,不妥。”冯天相说:“你们几位不必疑心。本来素不相识,你们老爷这一想:人心隔肚皮。你们几位要不愿上山,我们也不深让。你们就在这临近地方,找一店住下。他几时把大人接到,我们就把他捆上,连大人一并送去。可就显出我们的真心来了。可别离此太远。我们请着大人,押了沈中元。倘若教官人遇见,就把我们办了。我们吃罪不起。”徐庆说:“智贤弟,也不必多疑了。你要不去,我就去了。有不怕死的随我来,一同上山。”智爷说:“谁也不怕死,没有怕死的人。咱们就一同上山。”徐庆说:“我看他们也没什么诡计。纵让他们有什么诡计,谅也无妨。要在山上,我叫穿山鼠,也没他们什么大便宜。”智爷说:“既是三哥这么说,咱们就上山。”开山豹、花面狼两个人一齐说:“众位老爷们要犯疑猜,可就不必上山了。”徐庆说:“我们没有疑猜之处。你们就前边带路吧。”

两个山贼把马交与喽兵,捡了兵刃,前边带路。进了寨栅栏门,直奔分赃庭。到了里面,大家落座。两个寨主一旁侍立。智爷说:“你们还不卸甲胄吗?”两个答应一声,出去卸甲胄,换了一身便服,复又前来侍候。

喽兵献上茶来。智爷让他们坐下,两个谦让了半天,方才落座。徐三爷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上茶来就饮。龙滔、姚猛、史云也就端起了茶盏。智爷冲着徐庆使了个眼色,徐三爷他哪里懂得!智爷不好当面明拦,又怕错疑了人家寨主,岂不叫人家耻笑吗?又一想,他们几个人,不怕教山贼蒙将过去。有自己同卢大哥,足是他们两个山贼的对手。想毕,也就不拦他们了。

看他们喝了,又要。一点奇异的地方没有。卢爷也就喝了一碗。徐庆说:“你们有酒没有?”山王说:“酒倒是现成,我们不敢预备。”徐庆说:“有菜呀?”侯俊杰说:“菜也有,恐怕众位老爷们疑心,不敢预备。”徐庆说:“我不怕。我看得出人来,你们两个行不出那个狗娘养的事来。谁不怕死,谁跟着我喝酒;谁疑心,教谁饿着。”冯天相说:“徐三老爷,真称得起是侠义肝胆,格外的慷慨。”随即叫喽兵摆酒。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间罗列杯盘。徐庆就问:“谁喝,谁不喝?大哥喝不喝?”卢大爷心中也是有些犯疑,说道:“三弟既然要喝,咱们就喝。”卢爷知道智贤弟足智多谋,回头问了问:“智贤弟,你喝不喝?”智爷说:“既然是三哥说喝,咱们就大家喝。”龙滔、姚猛也说:“喝!”徐庆总还算粗中有细,说:“两个寨主,你们喝不喝?”两个人说:“喝,我们焉有不喝之理。”徐庆一想,他们喝,就更不怕了。

冯天相、侯俊杰两人,执壶把盏,先给卢大爷把酒斟好,然后慢慢地都把酒斟起。两个山贼侧坐旁陪,端起酒杯一让道:“两个人可是斗胆说,众位还是有些疑心。”徐庆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端酒杯,连自己也不敢喝了。两个山寇一笑说:“世间可没有这个情理,哪有我们先喝的道理。我们要是不喝,众位终是疑猜。”徐庆说:“对了。你们要是一派好意,酒里间没有什么缘故,你们就先喝。”瞧这两个人一喝,大家俱都欢喜,全都把酒端将起来。智化总是不喝,瞧着菜蔬。两个山寇复又把各样的菜蔬,俱都尝了一尝,大家更觉放心。复遇上来的酒菜,必是山寇先吃。二人大乐说:“你我这可算脚踏了实地了。”两个先醉,别个人也就没有疑心了。连智爷也搭讪着喝起来了。独他喝不到四五杯酒,六位英雄一齐翻身栽倒。

若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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