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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王官仗势催用印 蒋平定计哄贼人

诗曰:

开卷闲将历代评,褒忠贬佞最分明。

稗官也秉春秋笔,野史犹知好恶情。

忠佞各异,褒贬不同。史笔昭然若揭:有褒于一时而即褒于万世者;亦有贬于一时而不贬于万世者。这套书褒忠贬佞,往往引古来证据。西汉时,高帝既定天下,置酒宴群臣于洛阳之南宫。因问群臣说:“尔诸侯诸将等,试说我所以得天下者何故?项羽所以失天下者何故?”高起、王陵二人齐对说:“陛下使人攻打城池,略取土地;既得地,就封那有功之人,与天下同其利。因此,人人尽力战争,以图功赏,此陛下之所以得天下也。项羽则不然,妒贤嫉能,虽战胜而不录人之功,虽得地而不与人同利。因此人人怨望,不肯替他出力,此项羽所以失天下也。”高帝说:“公等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夫运筹策、定计谋于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事我不如张良;镇定国家,抚安百姓,供给军饷,不至乏绝,这事我不如萧何;统百万之兵,以战则必胜,以攻则必取,这事我不如韩信。张良、萧何、韩信都是人中的豪杰,我能一一信用他。得此三人之助,此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只有一个谋臣范增,而每事疑猜,不能信用,是无一人之助矣。此所以终被我擒获也。”群臣闻高帝之说,无不欣悦敬服。夫用人者,恒有余;自用者,恒不足。汉高之在当时,若论勇猛善战,地广兵强,不及项羽远甚,而终能胜之者,但以其能用人故耳。故智者为之谋,勇者尽其力,而天下归功焉。汉高自谓不如其臣,所以能驭驾一时之雄杰也。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蒋爷把印交给展爷,展爷实心任事,叫公孙先生装了印匣,包在包袱里。展爷将印所打扫干净,将印放在桌上。展爷在旁一坐,佩定宝剑,目不转睛净看着印匣,似此护印,万无一失。

外面一乱,蒋四爷出去一瞧,原来是两个王官,带定王府兵丁二十余人。这两个王官,全都是六瓣甜瓜巾,青铜的磨额,箭袖袍,丝鸾带,薄底靴,跨马服,胁下佩刀。一个是黄脸面,一个是白银面。全都是粗眉大眼,半部钢髯。其一托着个黄包袱,兵丁给他拉着马匹,直是喊叫要请大人用印。蒋爷到面前与他们道了个辛苦,冲着两个王官一龇牙。两个王官一瞧,蒋爷这长相:戴一顶枣红的六瓣壮帽,枣红的箭袖袍,丝鸾带,薄底靴子,身不满五尺,形同鸡肋,瘦小枯干,软弱弱病夫一般,骨瘦如柴,青白面目。两道眉,远瞧是两道高岗,近瞧稀稀的几根眉毛,尖鼻子,尖峰棱头骨。薄片的嘴,芝麻牙,圆眼睛,单眼皮,黄眼珠,窄脑门,小下巴颏,两腮无肉,瘪太阳,高颧骨,细膊艇,小脚吧鸦。正像是:走着跳着是活的,倒卧像能吃能喝的骷髅骨,紧七慢八,痨病够了月份的了,小名叫:“对付着活着。”一阵风来了,迎风而扑,附风而僵。里头没有骨头架子支着,还能往里瘦;外头没有人皮包着,能把人散了。王官如何瞧得起蒋爷这个样儿?对着蒋爷,拿着小架子抱拳笑嘻嘻的。

蒋爷问道:“二位老爷贵姓?”王官说:“我叫金枪将王善;他是我兄弟,叫银枪将王保,我们奉王驾之旨,特来请印。昨日有位先生告诉我们说:‘大人病了,不能用印。’可也倒是的:人吃五谷杂粮,能不生病吗?到底给我们个准信,是几时用印?我们也好回复王爷。”蒋爷说:“明日天二位再辛苦一次。”王官说:“慢说明天,就是下月明天也不要紧。倒是有个准日子,别像昨日那个先生,说定了不能用印就跑了。明天用印你作得了主吗?”四爷说:“我作不了主,是我们大人的吩咐。”王官说:“你贵姓?”四爷说:“我姓蒋。”王官回头,叫带马连兵丁俱回王府去了。

蒋爷人内求见大人,见大人提说王府差官请印的事:“明天正午大人必要亲身升堂用印,使奸王他们就死了心了。”大人无奈点头。蒋爷出来见先生说:“明日王府请印,你把用印差使让与我罢。”先生连连点头说:“使得!使得!”等明日用印,一夜无话。

到第二天巳牌时候,外边一阵喧哗,王府的差官前来请印。蒋爷吩咐,将官人传到,大人正午升堂用印。王府众人纳闷,一个个交头接耳,兵丁暗禀差官说:“上院衙能人甚多,可莫叫他们拿在里头,用上个假印。老爷们用印时,必须要亲身瞧着才好。”王官说:“那是自然的。”

天色正午,大人升堂,传话出来,叫差官报门而人。王善、王保至堂前报名行礼,将文书呈上。先生接过文书,展开放在公案上。大人看了看,是行兵马钱粮的文书。大人咐咐用印。蒋爷打开了包袱,请钥匙开锁,从印匣请出宝印,冲着王府二位差官特意显显,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善、王保二人一看宝印,把舌一伸,浑身是汗。暗说:“怪道啊,怪道!”将印用完,交与王府。二位差官出得衙外,将文书包好,吩咐带马,兵丁过来说:“印文没用上罢?”王官正在气恼之间,喝道:“少说话!”催马回王府去了。再说上院衙大人办理些公事退堂。先生将印信包好收拾起来。仍交与展南侠护印。先生对着蒋爷说:“哎哟!.这可就没有事了。”蒋爷道:“哎哟!这可就有了事了。”先生说:“这可有什么事?”蒋爷说:“这事更多了。不用印,王爷还不想害人;这一用印,他必是害怕。今日晚间必遣人来行刺。”先生说:“遣人前来行刺,还是没我的事,用你们武将拿人。”蒋爷说:“虽是我们武夫拿人,还得用先生。什么缘故呢?今日晚间,把大人安置后楼睡觉。你假扮大人坐在前庭,同着主管玉墨等候着刺客前来。”先生说:“哎哟,哎哟!我可不能,不能。”蒋爷说:“你不能也不行。你愿意把大人杀了吗?”先生说:“哎哟,你愿意把我杀了?”蒋爷说:“有我啊!”先生说:“有你可就没了我了。”四爷说:“无妨!要是你有好歹,我们该当何罪?连管家玉墨还得辛苦呢!大人平安,大家全好。”先生道:“你同管家说去吧,他点头就行。”

四爷到后面见大人,叫大人晚上在后楼睡觉。大人道:“不用。我情愿早早的死了,方遂吾意。”四爷说:“卑职等身该何罪?大人天才,还要借主管同先生假扮大人,等候贼人。”大人道:“既然这样,玉墨同四老爷去前面。”听差玉墨吓了一身冷汗,说:“四老爷,我哪炷香儿没烧到,怎么找在我身上来了。别的可以当,刺客来了准是害人。”四爷笑道:“不怕,有我呢!”玉墨说:“有你准没我。”四爷说:“你要死了,我们剐罪。”童儿无法,出来见先生。先生说:“你愿意么?”玉墨说:“愿意,也是命该如此。”蒋爷说:“不怕,二位放心,先充样充样。”先生说:“好。”四爷说:“我当刺客,拿着个小棍当刀,先生坐在当中,叫玉墨看茶来。”管家答应。四爷说:“我进来一砍,只要跑得快就行了。”二人点头。四爷出去。二人将门对上。玉墨在旁,先生当中。四爷往里一看,二人直勾勾的四只眼睛,直瞪着外面。蒋爷笑道:“那如何行得了?你们二位直看着外头,哪里行得了?”玉墨说:“闭着眼睛等死?”四爷说:“贼看见不下来了。”玉墨说:“下来有你什么便宜?”四爷说:“下来好拿,不下来难拿。”二人又低头不看,听门一响。玉墨站着,回身跑得快;先生坐着,衣服又长,一下踹住,往前一扑,倒于地上。先生说:“我不行,我不行!贼来准死。”四爷说:“把衣服撩起,用手一拢,自然下身就利便了。要跑就快了。”蒋爷出去,仍把隔扇带上,往里一瞧。先生受了蒋爷的指教,将衣服撩起,用手一拢,先生把一条腿迈出半步。蒋爷再进来,一蹿两个人早跑在东西屋中去了。蒋爷说:“行了,行了!”又演习了几次,大家放心。

可巧,正遇穿山鼠睡醒,打听蒋爷什么事情。蒋爷说:“三哥来得甚巧,今日晚间必有刺客前来。”三爷说:“你怎么猜着?”蒋爷说:“不是我猜着,是我预料着来,安排着叫先生假扮大人。你我大家分前后夜,好好保护着先生。若伤着先生,你我吃罪不起。”徐庆说:“是,我可就是爱困。”随手将韩二义、卢爷俱都请到了,谁前夜,谁后夜。卢爷说:“不管前后夜,我不和三爷在一处。”四爷说:“我同大哥在一处。”大爷点头说:“好。”二爷说:“必是我同三爷在一处了。”三爷说:“二哥,咱们在一处倒好。”二爷百依百随,三爷占了前夜。四爷说:“四更天换更,前夜有事,前夜人承当。”三爷说:“那是自然。”

吃毕晚饭,掌灯后,韩二爷、徐三爷带着刀在里间屋住。二爷把隔扇戳出梅花孔,搬了一张椅子一坐,一语不发。徐庆是性如烈火的人,声音宏亮,说:“少时刺客前来,二哥莫动。我出去嚷:‘徐三老爷在此,诸神退位。’”二爷说:“你休胡说,那是四弟冤你呢!莫嚷了,等刺客罢。”

天交二鼓,三爷性急,恨不得一时刺客来才好,说:“怎么还不来?不来我要困了。”玉墨说:“你可莫睡觉。”焉知三爷的性情与众侠义不同,睡觉总脱了大睡。这时还算好,不肯全脱光,把袜子脱了,一歪身躺在床上。不多时,打起呼来了,鼾声如雷。玉墨说:“可好!睡觉了一位了。二老爷可莫睡!”二爷说:“莫说话咧,要来可是时候了。先生,叫管家吧!”玉墨把隔扇对上,把腿叉开,手扶着桌子;先生把衣裳撩好,叫玉墨看茶来。正打三更,忽然间,唿喇一声,隔扇一开,闯进一人,摆刀就砍。

不知二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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