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韩二位拿住刺客,正要回衙。前面一派灯光,看看临近,原来是蒋四爷同大爷后夜坐更,听里面嚷喝的声音,一同到后面来。至庭房叫人点起灯火,一腿将蜡台也踹扁了。东西两屋内一看,一张桌子底下有一个人:东屋内是先生,西屋内是玉墨。将他们拉出来,仍还是战战兢兢的说:“他们追赶刺客去了。”
四爷叫大爷看着先生,自己出得衙外,正遇打更的人,又有下夜的官兵掌灯火追来,远远看见有人,原来是三爷、二爷。问他们的缘故,二爷就将有人泄机,拿住刺客,细述一遍。蒋爷咳了一声说:“这个机会哪里去找?那个说话的人哪里去了?”三爷说就在这对面树林子里,蒋爷往树林找了一遍,气哼哼地回来说:“方才有我,就不错过这个机会了。”三爷说:“不要紧,咱们把邓大哥搭回去。”四爷问:“哪个邓大哥?”三爷说:“就是这个。”蒋爷低头细细一看说:“原来是他!搭回去。”官人过来,抬回衙署。
蒋爷说:“抬在我屋内去。”蒋爷跟将进去,叫官人外边伺候。蒋爷把邓车的头往上一搬说:“邓寨主,你可识认于我。”邓车说:“不识认。”蒋爷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可记得在邓家堡,我去拿花蝴蝶时,与你相过面,你可记得?”邓车说:“哎!可相过面是个老道。”蒋爷说:“我学一声,你就想起来了:‘无量佛’。”邓车说:“对对对!你还了俗了。”四爷说:“我不是还俗。我当初为拿花蝴蝶巧扮私行,你不认识我,我姓蒋,名平,字泽长,小的外号翻江鼠。”邓车说:“印是你捞出来的?四老爷,你救我罢!”蒋爷说:“知恩不报,非为君子。当初花蝴蝶杀我,没有你,我早死多时了。我先给你敷点止痛散。”说毕转身取来,给邓车敷在伤处,果然不疼了;又把他的腿撒开,就绑着二臂。说:“你降了我们大人,立点功劳,做官准比我的官大。连我还是护卫呢!”邓车一听,喜欢非常,说:“只怕大人忌恨我前来行刺,我就得死。”蒋爷说:“无妨,有我替你说话。你就说他行刺,你巡风,特意前来泄机。可有一样,大人问你王府事,你可得说。”邓车说:“那是自然。王府之事,我是尽知。”蒋爷说:“我可不给你解绑,等着大人亲解,岂不体面!”邓车点头。蒋爷说:“你先在此等候,我去回禀大人。”
蒋爷出来告诉外面官人,仍是在此看守。
到后面,大人早下楼,在庭房坐定。蒋爷说将拿住刺客话回禀一遍。大人吩咐:“将刺客带来,本院亲自审问。”蒋爷出来,正遇着展爷抱着印匣,也来大人跟前听差。蒋爷回自己屋中带邓车听审,刚走在院内,就遇见徐三爷,也要听大人审事。蒋爷知道叫他听去不好,就说道:“你这个样儿,也不看看成什么体统!大人是钦差官,你这么光着脚,短衣裳,也不带帽子,像什么官事?穿戴去罢。”三爷果然走了。
四爷带着刺客进屋中,叫官人把午门挡住,莫叫三老爷进来。蒋爷把刺客带到桌前跪下。大人说:“下面可是刺客?”刺客说:“罪民是邓车。”大人说:“抬起头来。”邓车说:“有罪不敢抬头。”大人说:“赦你无罪。”邓车抬头一看,叫:“蒋老爷,这不是大人。”四爷说:“怎么?”邓车说:“我方才看见,大人不是这个模样。”四爷说:“你方才瞧的那位大人,就是旁边站的那位。”刺客说:“这是什么缘故?”蒋爷说:“算计你们今天前来,故此安下招刺客人。那位是先生,这位才是大人呢!”大人一看刺客,戴一顶马尾透风巾,绢帕拧头,身穿一身夜行裤袄、靸鞋。面赛油粉,粗眉大眼,半部钢髯,凶恶之甚。
大人问道:“邓车,本院可有什么不到之处?”邓车说:“大人乃大大忠臣,焉有不到之处!罪民久处王府,深知王府的来历。今夜前来,不为伤害大人,情愿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大人恩施格外,小人愿效犬马之劳。”大人问:“王府之事,你可知晓?”四爷在旁说:“问你王府之事,你可说吧。”邓车道:“说,说,说。”大人问道:“白护卫之事,你可知晓?”邓车说:“更知晓了。就皆因追大人印,坠落天宫网,吊在盆底坑,被十八扇铜网罩在当中。一百弓弩手乱弩齐发。”大人站起来扶着桌子问道:“乱弩齐发,五老爷怎样?你、你、你,你快些说来!”蒋爷暗地与邓车摆手,邓车错会了意。说:“我说,我全说。一阵弩箭,把五老爷射成大刺猬一般。可叹他老人家,那个岁数为国忘身!”底下的话未曾说完,大人“哎哟”一声,咕咚,咕咚、咕咚,一句话躺下了三个。
大人、卢方、韩二义一闻此言,三个人一齐都死过去了。邓车一怔,蒋爷真急了,说:“你这个人真糊涂,我这里直摆手使眼色,你老不明白。你看,这可好了,死过去了三口。”邓说:“你叫我把王府事说出,问什么,说什么!”蒋爷说:“去罢,先到我屋中等我去罢!”叫官人带邓车送四老爷屋中去。回头将大爷、二爷搀起。大人那里,早有人把他唤醒过来了。大人放声大哭,数数落落地净哭五弟;大爷、二爷大放悲声,也是哭起五弟来了。蒋爷一瞧真热闹,赶紧搀将出去。说:“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应劝解大人才是,怎么咱们哭得比大人还恸?”大爷说:“谁像你是铁打的心肠!”蒋爷说:“净哭,要哭得活五弟,哭死我都愿意,就怕哭不活。”大爷说:“你劝大人去吧。”蒋爷说:“别哭了,咱们大家想主意,与五弟报仇才是正理。”
蒋爷进屋中,口称:“大人,到如今,五弟事也就隐瞒不住了。五弟是早死了。大人可得想开些。你要有舛错,我们大众什么事也就不能办了。若有大人在,我们大众打听铜网阵是什么人摆的?五弟的尸骨在什么地方?去盗五弟的尸骨;拿摆阵的人活活祭灵;捉王爷,大人人都复命,这叫三全齐美,又尽了忠,又全了义。那时节无事时,我与大人说句私语。咱们全与五弟是拜兄弟,磕头时不是说过,不愿同生,情愿同死。完了事咱们全是褡裢吊。大人请想如何?”大人被蒋爷说了几句话,反觉甚喜,说:“护卫言之有理。我是文官,与五弟报仇,全在你们众人身上。”蒋爷说:“亏了我三哥未来,他若听见,他是非上铜网那里去不可。”
焉知晓三爷穿了箭袖袍,登了靴子,戴了帽子,带子没有系好,也没带刀,往外就跑。到窗外有许多官人挤住。自己就在窗外,撕了个窟窿往里一看,正是邓车说到为国忘身那句话。三爷纳闷说:“五弟死了。他死了,我也不活着了,我向谁打听打听才好?哎哟!他们谁也不肯告诉我。有了,我去问邓大哥去。”
又见官人拥护着邓车上四爷屋内去了。自己也来到四爷屋中,把官人喝将出,到屋中把两个小童儿也喝出去:“你们若在外面听着,把你们脑袋拧下。”把人全都喝退,三爷这才坐在邓车一旁说:“邓大哥,你好啊!”(三爷打算刺客姓邓,名叫大哥。他错会了意。邓车打算是称呼他呢!)邓车说:“好。”二人就一问一答地说。三爷说:“你才说是五老爷死了?”邓车道:“是五老爷死了。”三爷说:“邓大哥,你知道是怎么的?”邓车说:“吊在铜网内,乱弩攒身,尚且没死;我按过弩匣,一下儿就死了。”三爷说:“邓大哥,你好本事!”邓车说:“本不错。”三爷说:“五老爷埋在哪里了?”邓车说:“火化尸身,装在古瓷坛子内,送在君山后身,地名五接松、盘龙岭。”三爷说:“很好!”邓车见三爷在满屋中乱转,不知找什么物件。问道:“你找什么哪?”三爷说:“找刀。”邓车说:“何用?”三爷说:“杀你。”邓车以为是取笑。
焉知三老爷真是找刀。可巧四爷屋内没有刀。三爷要上自己屋中拿刀,又怕有人来了不好办事。不由气往上一冲:“有了,把脑袋拧下来罢!”往上一扑,将邓车按倒。一捏脖子,一手就拧。邓车仰面,捆着二臂,躺在炕上不能动转,又不能嚷。瞪着二目看着徐庆。三爷拧了多时,拧不下来。皆因邓车也是一身的功夫,再说脖子又粗,如何拧得动。三爷大怒,嚷道:“你还瞪着我哪!”有了,把眼睛挖出来便了。只听见“砰”的一声,三爷二指尖挑定两个血淋淋的一对眼珠子,蹿下炕来。邓车“哎哟”疼痛难忍,“咕咚”一声,摔于地下,满地乱滚。眼是心之苗,焉有不疼的道理。
若问邓车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