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为人百艺好随身,赌博场内莫去亲。
能使英雄为下贱,敢教富贵作贱贫。
衣衫褴褛宾朋笑,田地消磨骨肉分,
不信且看乡党内,眼前败过几多人!
且说艾虎到了破庙,打算会同张英连夜赶往岳州府救人。不料走在此处,见两个小贼由庙中出来。这两个人一调坎儿,艾虎懂得。听他们说:“咱们越吊码,头一天到瓢把子这来。”说的就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天到他们贼头家混事。“遇孤雁儿脱条。”说的就是遇见一个人,在庙里睡觉。“揪了他的青字福字。”说的就是得了他的刀和包袱。“留了他的张年儿,不知道瓢把子攒儿里如何,总是听瓢把子一刚再篑不迟。”说的就是留了他的性命没伤,等见他们这贼头儿,听他们贼头儿一句话,再杀不晚。
两个人说着,扑奔正西。艾虎晓得,知道张英没死。进里头看看去,又怕这两个小贼去远。谅这两个小贼生不出多大事来?他们必有贼头。二哥现在此处。一旦之间不能就死,跟下两个小贼,找他们“瓢把子”,在后边蹑足潜踪。两个小贼连一点形色不知。
你道张英因为何故几乎没叫他们杀了?他与艾虎定妥破庙相见。他先来到破庙,看了看神像不整。供桌上只有一个泥香炉,往里一推,自己蹿上供桌,把包袱、刀摘下来,枕在头颅之下。看看上边的神像暗暗地赞叹:人也有不在时运中的,神佛也有不在时运中的。看此神像不整,心内惨凄,自己叹息着,就渺渺茫茫沉沉睡去。猛然间一睁眼,看见已经被人拿住二臂,拴牢。苦苦央求那两个人,执意不听,就把他的衣襟水裙撕去,扯了两半塞在口中,把佛柜撬起一头儿,将他压在底下,两个人商量着才走,被艾虎听着。
原来这西边个耿家屯,村口外头住着一个坐地分赃的小贼头儿。此人姓马,叫马二混,外号叫草地蛇,可巧打头天来了两个小贼投奔在这里,给他做买卖,也就是打杠子、套白狼这等事,高来高去,一概不会。他们一个姓曹,叫曹五;一个姓姚,叫姚智。两个人头天到这,天到二鼓才出去做买卖。可巧绕了个够,走了五六里地全没遇见一个孤行客。这才寻到二郎庙内,遇见张英。这叫打睡虎子。也皆因张英困得实系难受了,叫人捆上还没睁眼睛哪。然后口中塞物,压在佛柜底下,叫人拿着包袱和刀走了。
两个小贼直奔耿家屯的村口儿,路北黑油漆门上去叫门。里头有人答应,出来开门。把门开开,二人一同进后又关闭。艾虎在于后边,容他们进去。他才蹿上墙头,见他们一直上里头院去了,才飘身下来,直奔二门。见他们一去已进上房屋中去了。自己站在窗帘之前,用唾津蘸在指尖之上,戳了个月牙孔,张一目眇一目往里窥探。见他们这个贼头儿长得也不威风,不到四十岁,黄脸面,细条身子,小名叫该死的,又叫倒运。二人把包袱打开,刀献上去。问了来历。姚智说:“我们今天刚到,也不知道你这里什么规矩,人可拿住了,没有结果性命,听你个吩咐。”马二混说:“我这里向例要死的,不留活口。既是在破庙里,好极了!东南上有一个大土井,极深,上面有个石板盖儿,是三瓣儿拼成。把他杀了,揭开一块儿,扔在里头,极严密的个地方,天气尚早,你们哥们再辛苦一趟,结果了他的性命。也许再有买卖,今天这就是很吉祥的事情。”说毕,两个人又走。
艾虎早就蹿出墙外,暗地里等着。曹五拿着张英的刀,同着姚智出去。两个人以为是一趟美差,低头悄语,说着笑着,直奔破庙。刚进庙门,就觉着脚底一绊,哎哟扑通当啷,一个是叫髁膝盖点住他的后腰;一个是腿肚子叫艾虎打了一刀背。先把这个搭胳膊拧腿四马倒攒蹄捆起,口中一个劲求饶。艾虎哪里肯听,撕他的衣襟把他的口塞住。那一个哎哟哎哟地满地乱滚,就是站不起来。艾虎也把他捆上,撕衣襟口中塞住。把两个人提在南边塌了的墙根底下。两个人俱都头冲着北,胸膛贴地,口中塞物,言语不出,艾爷拿着张英的刀,进庙里头,去把张英在佛柜底下拉出来,口中塞物拉出,解了绳子。张英作呕了半天,细一看是艾虎,双膝点地说:“艾虎哥哥救命之恩,我是两世为人了,只顾等你。”艾虎说:“你不用说了,我尽已知晓。捆你的那两人,我业已将他们捆上,你要出出气,拿刀把他剁了。”张英说:“在哪里?”艾虎说:“在台阶底下南边塌墙那里。”张英提一口刀出去:“哎哟,艾虎哥哥,你冤苦了我了!你杀完了,你又叫我杀!”艾虎说:“我没杀,我把他们捆上,放在那里了。”张英说:“你来瞧来!。”艾虎出去一看,一怔说:“这是什么人杀的?”又一看说:“他们的脑袋哪里去了?”张英说:“你怎么倒来问我呢?”
艾虎瞧见东南有个黑影儿一晃,说:“不好,有人,随我追来!”张英跟着艾虎,直奔东南追。那条黑影好快,从后面又绕到前面。整整追了两个弯儿,始终未追上。艾虎心中纳闷,这是个人,怎么会追不上呢?再看那两个尸首,踪迹不见。艾虎吓了一跳,拉着便走出了庙外,奔了大道,直奔马二混家中来了。艾虎总思想着这个事,实是古怪,来到了贼头的门首。艾虎蹿上墙去,飘身下来,开了街门,让张英进来,在二门那里等候,艾虎直奔里头院,仍然到窗棂之外戳小孔往里观看。也不知那贼头往哪里去了,屋内连一个人影儿皆无,就见包仍然在那里放着。艾虎进来,把包袱拿上,转头出来,将到屋门,就见打房上吊下一宗物件,把艾虎吓了一跳!艾虎细一瞧,原来是那个贼头儿。艾虎一拧身蹿在院落之中,先往房上一看,再一低头细看马二混,周身并无别伤,惟有脖颈之下津津地冒血。艾虎说:“奇怪!”走到二门把包袱交给张英说:“急速快走吧!此处有高人。”随即出了街门,二人奔正北。
张英问:“院子里面方才扑通一声响,是什么缘故?”艾虎说:“此处必有高明人,你是不懂。方才庙里这个事就奇怪得很!我们上贼头的家里去,那个死贼打房上吊下来,又不知是怎么个缘故?绝不是鬼!必有高明人粘咱们,咱们没有看见人家。我是没有工夫,我要有工夫,必在此处访访这个人。可惜有一点不到,这个死尸扔在院子里,本地面官担架得住吗?”张英说:“依你怎么样?”艾虎说:“依我,离村口又远,又是孤零零的一处房子,放把火给他一烧就算没事了。”张英说:“你说的后头了,你看那火起来了。”艾虎回头一看,果然烈焰腾空,火光大作。艾虎说:“这更是行家了!”随说随走。
到了第二天,用了早饭、晚饭,直到二鼓,才到张家庄,直奔张豹的家中。张英叫门,里面有人出来,见了艾虎,俱都欢喜,随往里走着。艾虎打听张、马的官司,家人告诉全好。这里有众绅士、财主、铺户攒凑的银钱甚多,就是不能买二位活命。”艾虎说:“我来就得了!”家人给预备酒饭。家人也知道艾虎的脾气,就是好饮。有张英陪着,整整饮了多半夜。
次日吃了早饭,艾虎只身一人,叫本家给借来一套买卖人的衣服穿戴起来,辞了张英,有家人告诉明白道路。艾小爷离了张家庄的门首,进了城门,打听着监牢的地方,就知道在知府衙门的西边。看见缧绁的所在,直到监门,见横挂着一条铁链,那门儿是半掩半开。艾虎直到门前,把着门往里一看,不料被人一把抓住。
小爷一惊,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