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放目苍崖万丈,拂头红树千枝。
云深猛虎出无时,也避人间弓矢。
建业城啼夜鬼,维扬井贮秋尸。
樵夫剩得命如丝,满肚南唐野史。
且说喜凤本是卖艺出身,专会打流星,百发百中,一根绒绳上头拴着个铁甜瓜头儿,打将出去,往回里一拉,又接在手中,百发百中。
论本领鲁员外本会的是在马上使长家伙,冲锋打仗,对垒厮杀。要论平地高来高去的能耐,本不甚佳。再说又是夜晚之间,眼光不大很足,对着喜凤一跑,他打算是喜凤不敢和他交手了。追到前院将要叫蒋爷帮着拿贼,只见喜凤一扭身,他本是弓着腰追,亏他把身子往上一挺,不然流星正中面门。他胸膛之上中了流星,哎哟一声,撒手扔刀,扑咚躺在地下。喜凤抽刀,将要杀下,就听见她身背后嗖的一声,一阵冷风相似。别瞧喜凤是个女流之辈,功夫也算到家。没有回头,就看见了,往前一弯腰,闪开了蒋爷的这一刀,然后两个人交手。此时柳爷也蹿上来了,两个人围住了喜凤。
真难为她,一口刀遮前挡后,究属不是柳爷、蒋爷的对手。看看天色微明,喜风一想,天已将亮,难以逃走。又想姐姐大概凶多吉少,不料鲁家竟有防范,这个人是谁呢?卖了个破绽,蹿出圈外,直奔垂花门跑。蒋爷就追。女贼蹿出门外,蒋爷到门内,叭一跺脚,打算追将过去。喜凤嗖就是一流星。可巧遇见机灵鬼了,蒋爷早就知道她要发暗器,将身往门旁一躲,流星打出,蒋爷用刀一绕,往怀中一带,咔嘣一声,把绒绳拉折。喜凤吓了个胆裂魂飞,撒腿就跑。柳青往下就追。
蒋爷返身回来,先看了看鲁员外,来到跟前一瞧,见他闭目合睛,哼哼不止。蒋爷把他搀起来了。鲁员外负着痛,眼前一阵发黑,又觉口中发甜,“哇”,就是一口鲜血吐将出来。蒋爷喊叫他们的家人:“快来人呀!”这才有人出来,众人一路乱喊叫拿贼。蒋爷说:“你们不用嚷,有人拿贼。把你们老爷搀在屋中,我去给你们拿贼。”
蒋爷可就去追柳青了。工夫虽然不算大,竟不知他们往哪方去了?忽然听见东边有犬吠的声音,就往正东追赶。追来追去,瞧见前边有点影色。尽力一追,就追在一处了。喜凤实无法了,往家中就跑。由西边墙儿进去,柳爷跟将进去。蒋爷说:“小心点!”柳爷见蒋爷一来,胆子更壮起来了。女贼进了自家院子,把嘴一捏,一声呼哨,嚷道:“风紧。”忽然间打上房屋中出来一人,手提着一口刀,迎将上来,挡住柳青。蒋爷也就上来,男女四人交手。闪电手说:“好生大胆,夤夜入宅,是合字么?”蒋爷说:“鹰爪。”范天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问了一声合字,问的是贼不是?蒋爷说鹰爪,是办案的官人。每是贼遇官人,自来就惧怕三分。范天保要准知道蒋爷和柳青两个人,还不至于十分地害怕。料着要是官人,绝不能就是两个,必有他们伙计。一来天色已然大亮,想走恐怕有点费事。自己一想,三十六招,走为上策。告诉他妻子说:“扯滑!”喜凤也说:“扯滑。”蒋爷追喜凤,柳爷追范天保。
出了他们的院子,不敢由平地跑,遇有住户人家的地方,蹿着房,越着墙,打算要逃窜保命。自己跑着,回头一看,柳爷是紧紧地追赶,死也不放。看看红日东升,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柳爷一看,蒋四爷不在,暗暗地着急。自己一想又不会水,他必然奔水去。这一奔水,白白将他放走,岂不可惜!追着就有些泄了劲了,可又不能不追。追到河边,见范天保也是顺着河沿直跑。心中暗一忖度,莫不成他也不会水?也许有之的,要是他不会水,那可是活该了。自己一高兴,把足下平生之力施展出来,紧紧一跟着,死也不放。果然他不奔着水走。柳爷就得了主意了。
忽然打芦苇当中出来一只小船。他高声嚷道:“那只小船,快把我渡过去吧!后边有人追我哪。快快,把我渡过去!”柳青嚷叫:“叫渡他!千万可别渡!他是个贼,我们这里正拿他呢!”范天保说:“我是个好人,他是个歹人;他抢了我的东西去,他还要结果我的性命!”船家也并不理论,冲着前来,离码头不远,范天保蹭一个箭步,就蹿上船去。柳爷干着急,又嚷说:“船家可千万别渡他!要渡他,连你都是一例同罪。”船家说:“我们为的是钱,不管什么贼不贼的。只要有钱给,我们就渡他。”柳爷也就没了主意了,站在岸上发怔。
见那只船到河心,不走了。船家说:“有句俗言,你可知道,船家不打过河钱,拿船钱来。”范天保说:“船钱是有,到那边还能短得下你的?你只管把我渡过去,短不下你的船钱。”船家说:“你不给钱,我把你渡回去。”范天保说:“可别渡我回去。到了那边,我要没有钱,把我这衣服都给你,难道还不值吗?”船户说:“你这等等。”放下竹篙进了船舱。少刻出来说:“怪不得岸上有人说你是贼呢!过河你都不给钱。到了那边,你准把我们杀了,你自己一跑。活该,这可是到了你的地方了。大概你久已有案,你不定害过多少人呢!我打发了你吧。”见船家一抬腿,一兜范天保的腿,扑通一声,范天保就躺在船上。船家并没费事,打腰间取出一根绳子来。原来进船舱就是取绳子去子。这范天保也不急忙地起来与船家交手。船家不慌不忙,把他捆了个四马倒攒蹄,拿起他的刀来要杀。天保苦苦地央求。柳爷看了个挺真,高声嚷道:“船家你别杀他,把他给我吧!我把他交在当官,也省得你杀他,也给本地圆案。”船家说:“我不管那些事,你若是要他,你替他给我船钱。”柳青说:“你太小气了。我不但给你钱,还要给你银子呢!”船家往回就撑船,柳爷在码头等着。船临切近,柳爷上船,见船家拿竹篙一点,嗤的一声,这就出去了多远。柳爷说:“你往哪里去?”船户并不答言,将船直往西撑。柳爷说:“你是要怎么着哇?”只跟船家说话,范天保把柳爷连节骨揪住,往怀里一带。柳爷不提防,扑通一声,摔倒在船头。就用那根绳子把柳爷四马倒攒捆上。柳爷方知中他们计了。
原来这个船家,是范天保的族弟,叫范天佑。皆因他生了一脑袋的黄头发,本是个水贼,也不是海岛中的江洋大盗。冲着他这个头发,外号人称他金毛海犬。就在这里安着个摆渡,遇着有倒运的,或早或晚,也做些零星散碎的买卖。不能糊口,又好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常常净找范天保去。范天保来的财也不正,倒是常周济他兄弟。今日自己一想无处可跑,就直奔这道河来了。看看快到芦苇之处,范天佑早就看见。这做贼的两只眼睛鸾铃相仿,早已瞧见范天保叫人追赶。故此把船撑出来了,把他哥哥接上船来。虽然高声地说话,却低声地调坎儿。这个叫做舍身诓骗。不然,怎么说拿绳子捆,并没费事;他也没起来与船家较量,就老老实实地叫捆上了。其实他趴在船头,把手脚凑在一处,拿手举着绳头,并没系扣,净等着把柳爷诓下来好拿他。果然真把柳爷诓上去了。船家直撑船,柳爷和船家说话。就是那根绳子预备捆柳青的,把柳爷拉倒,范天保把柳爷四马倒攒蹄捆上。
范天佑这才问范天保,是怎么个情由,叫他追得这般光景。范天保就将大狼儿叫鲁士杰打了,喜鸾怎么去的,喜凤怎么找的,鲁家有防备,叫人追下来,从头至尾,把话学说了一遍。
范天佑不听则可,一听气往上一壮,说:“我大嫂嫂准叫他们祸害了。先拿他给我大嫂嫂抵偿!”说毕,就将柳爷的刀拿起来要杀。范天保说:“兄弟,略等片刻。问问他你嫂嫂的下落再杀。我问你是何人?”柳爷说:“我也不必隐瞒。我姓柳名青,人称白面判官,你妻子如今被捉,现在鲁家。你要肯放了我,我去为你妻子讲情,两罢干戈。你若不肯,就速求一死。”天佑说:“谁听你这一套。”摆刀就杀,嘣的一声,红光崩现。
若问柳爷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