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可笑奸淫太不羞,时时同伴合欢楼。
风流哪晓成冤债,花貌空言赋好逑;
梦入巫山终是幻,魂销春色合添愁。
任他百媚千娇态,露水夫妻岂到头!
词曰:
害人即是害己,不外天理人情。
众侠一听气不平,要了恶霸性命。
大家计议已定,分头各自潜行。
一时火起满堂红,烧个干干净净。
且说云中鹤魏真,同着柳爷在楼上,听见奸夫淫妇所说的这套言语,又见有一宗物件就能要他的性命。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也要看看虚实,就皿打箱子里头拿出来,是极微小的东西。见崔德成接过去,在灯光之下一瞅,如同珍宝一般。魏真、柳爷俱没有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再说,它又是藏着。妇人净乐。此时可就听见外头大吹大擂,必是他们到了。
云中鹤一指,柳爷就把熏香盒掏出来,把堵鼻子的布卷给了云中鹤。两个自己堵上了。两个拿千里火,点着熏香,把铜仙鹤脖拉开,将熏香放在仙鹤的肚内。等到香烟浓了再把仙鹤嘴对准了窗棂纸的窟窿,手把仙鹤的尾巴来回一拉,那烟一条线相仿,直奔了花氏。花氏忽然闻见一股异味清香,就往鼻孔里头一吸。不吸还要躺下哪,何况往里头一吸?说:“兄弟,你闻闻这是什么气味?”崔德成也就一体地闻见,也纳闷说:“这是什么气味?”言还未毕,两个人一齐扑通摔倒在楼上。两个人一倒,柳爷收了熏香盒子,把窗棂推开,进来先拿崔德成看的那东西是什么。魏道爷拿起来一看,说:“无量佛!”柳爷说:“师兄,那是什么物件?”魏真说:“这可是活该。今日咱们这里,无论杀多少人,是白杀。连地面官都不担疑忌。”
你道这是什么物件?原来就是襄阳王府打发雷英送来的那封信,约他作反。花氏得着这封书信,如同珍宝一般,收藏起来。她与崔德成两个暗地之事,她也知道不定哪时要教郭宗德撞上,就是杀身之祸。并且郭宗德常拿言语点缀花氏,花氏预先就有些个害怕。嗣后由于得了这封书信,花氏常拿言语点缀双锤将,说:“无瑕者可以治人。”郭宗德屡次和她讨这个书信,她不给,故此双锤将也就不敢深分地与他们较量这个事了。如今这书信老道得着了,今天郭家营无论杀多少人,那被杀的就全算是王爷的一党了。
忽听外边杀声阵阵,就知方才有大吹大擂的声音,必然是花轿到了。这时也就该动手了。云中鹤将书信带好说:“师弟杀那个,我杀这个。”果然咔嚓的一声,就把淫妇的性命结果。老道也杀了崔德成。猛一抬头,见窗棂纸照得大亮。知道前边火起了。他们这里也拿灯,把可以引火的地方点着。两个人蹿出了楼窗之外。合欢楼一着,楼下的丫环、婆子就慌成一处了。
再说前头,娶亲应是新郎官自己亲身迎娶。惟独这个娶亲的事情,各处各乡俗,一处一个规矩。到了他们那里,新郎官迎接新人。双锤将打发人,连他自己也请崔德成数十余趟,竟不下楼,说他有点身子不爽,只好由郭宗德替他迎娶。既不是本人,也不能十字披红、双插金花,马上挂了他两柄锤,带了三四十打手,远远瞧着,以防不测。要是没动静,就不叫他们露面。带四个婆子,跟着轿子到了温家庄。温员外出来迎接。郭宗德下马,与温员外行礼道喜。众亲友彼此的行礼道喜,往里一让。让进厅房落座。温员外故意把事再问:“到底是什么人要娶我的女儿?”双锤将说:“是我的把弟崔德成。”员外说:“今天他不来,是什么缘故?”双锤将说:“皆因今天早晨起来,身体不爽,不能前来迎娶。本当改期,又怕误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故此侄男替他迎娶,待等回门之日,再与老伯叩‘头。”温员外也就点头说:“还有一件事情,今天这个日子,我也瞧了。好可是好,就是不宜掌灯火,少刻上轿之时,我屋里不掌灯火。到了你们那里,洞房里还能不点灯火吗?就是那一盏长命灯。灯火千万不要多,多了于他们无益。”双锤将哪里把这些个事放在心上,也猜疑不到有别的事情。他还说哪,多承老伯的指教。吩咐一声,把轿子抬进来,放后面,请新人上轿。
不多时,婆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了,说:“大爷,他们这新人上轿的屋里,连个火亮也没有。别是不得吧?”双锤将说:“什么不得呀?”婆子说:“不是个瞎子,就是秃子,不是驼背,定是个瘸子,准是个残废人吧。不然,不能不点灯。”双锤将说:“你们知道什么!少说话,预备去吧。”婆子答应,诺诺而退。不多时,轿子抬出。双锤将告辞,大吹大擂,轿子直奔郭家营。送亲的陆陆续续,大吹大擂,也就跟下来了,其实都是暗藏兵器。来到自己的门首,双锤将下马进了院中,轿子抬将进来,请崔德成拜堂。有从人说:“二爷不拜堂,吩咐新人先人喜房。”蒋爷一听,这下可对了劲了。有用功夫的时候了,更好了。甘妈妈把轿帘打开,仗着盖着盖头,穿着大红的衣服,甘妈妈搀着她,为的是挡着她那个刀,怕人家瞧见。她们直奔喜房。送亲的皆在棚里落座,摆上酒席,大吃大喝。酒过三巡,就划拳行令,都是智爷、蒋爷的主意。智爷装的乡下人,仍像前套书上盗冠的时节,学了一口的河间府话,划拳净叫满堂红。有陪座的客问他:“怎么净叫满堂红?”回答:“你老连满堂红都不知道吗?少刻间,拿着个烛,往席棚上一触,火一起来,就是满堂红。”那人说:“别说这个丧气话。”智爷说:“可有个瞧头。”那人说:“可别教本家听见哪。”智爷说:“听见怕什么!我这就点了。”他冲着喜房一喊:“怎么还不点哪!我这就点哪!”行情的亲友以为他醉了,也不理他。那边蒋爷嚷上了,说:“点哪,是时候了!点吧!”
喜房里头,打姑娘进了屋子后,甘妈妈就把里间屋帘一放,拉了条板凳迎着门一坐,凭爷是谁也不准进去。姑娘自己把盖头揭了,拉出刀来,绑了绑莲足,蹬了蹬弓鞋,自己拧绢帕把乌云拢住,耳环子摘将下来,刀也往旁一放。只昕得婆子和甘妈妈分争说:“我奉我们大爷的命,叫我们伺候新人。你这么横拦着不叫我们见,是怎么件事?”甘妈妈说:“我们姑娘怕生人,让她定定神,然后再见也不晚。你们还能见不着?”婆子说:“我先进去张罗张罗茶水去。”甘妈妈说:“要你进去,你一个人进去。换替着进去倒可。”婆子说:“我给姑娘张罗茶去。”甘妈妈就把板凳一撤,帘子一启,那人进去嚷道:“哎哟了!”这个“了”字未说完,就听见噗哧,又跟着扑通一声。甘妈妈知道结果了一个性命。外头的婆子也有听着诧异的,也要进去瞧去。甘妈妈问:“姑娘得了没有?”兰娘儿说:“得了。”这个婆子将要进喜房,甘妈妈一抬脚,踹了婆子一脚,婆子就整个的趴在喜房里头去了。兰娘儿手中刀往下一落,又死了一个。本家婆子的伙伴就急了,说:“这位老太太,你是怎么了?怎么把我们的伙伴踢一个大跟头?”甘妈妈说:“我告诉你,这还是好的哪。”婆子说:“不好便当怎么样?”甘妈妈抄起板凳来,冲着那个婆子叭就是一板凳。哎哟扑通,摔倒在地,纹丝不动。新人蹿将出来,手拿着一把刀,把门口一堵,谁也不用打算出去。甘妈妈脱了长大衣服,原来来的时候,腰内就别上了两把棒槌。本来她什么本事也不会。兰娘儿这本事都是甘茂教的。甘妈妈虽上了年纪,却仗着有笨力气,拿棒槌冲着婆子,叭一下,脑浆进裂。对着里外一乱。这么一嚷,屋中的顷刻间尽都杀死了。
外边人一乱,送亲的甩了长大衣服,拉兵刃把桌子一翻,哗啦哗啦,碗盏家伙摔成粉碎。拿起灯来,往席棚上一触。蒋爷就嚷:“姑娘快出来,别叫火截在里头。”那些个陪客也有死了的,也有趴下的。厨役端着一盘子菜,冲着他们头儿的脑袋就倒了去了。烫得头儿直嚷嚷说:“叫你去救火,你怎么跟我脑袋上倒呢!”还是头儿明白,端起一盆子油往火上就浇,轰的一声,厨师傅全都是焦头烂面。姑娘出喜房,东西两个院子,都嚷成了一处。
这西院里是厨房、喜房、席棚,可巧双锤将在东院里,听见西院里乱嚷,出来一看,烈焰飞腾,听见人说:“连新人带送亲的都在乱杀人哪。郭宗德才知道中了他们计了。赶着拿锤往西院就跑。没有到西院,就撞上了。撞上就交手。头一个过云雕朋玉,刀往下一剁,单锤往上一迎,就听见当啷的一声,就把那口刀磕飞。跟着那柄锤就下来了。朋玉仗着手快,早预备下了,叭就是一镖,双锤将拿那柄锤往下一压,当啷一响,那只镖撞落在地。朋玉腾出工夫来,也就躲开了。紧跟着就是兰娘到。甘妈妈在后头,沈中元紧跟着甘妈妈。双锤将大吼了一声:“好丫头!你们定的好诡计!别走,今天务必要你的性命。”沈中元知道兰娘儿不是他的对手。沈中元蹿过去,就是一刀。双锤将一挂。沈中元如何吃那个苦子,始终没有叫他把刀震飞了。转了五六个弯,火就大了。沈中元无心动手,甘妈妈、兰娘儿已经出去了。这边是智爷蹿上来一刀。蒋爷也蹿上来了。火是直扑。行情的这些人死了无数,又没有兵器,又是害怕,就有迷昏了的,扎到火堂里去的,也有出去找不着门又回来的。总而言之,遭劫好躲,在数的难逃。蒋爷说:“老沈,出拨扯活火,都看看快烤得慌了。火太大,我们走吧!”郭宗德正要拦住。
忽见迎面上来一人。双锤将上下一打量:三十来岁,一身的缟素,面如白玉,五官清秀,手中两刃双锋宝剑。郭宗德用锤一指说:“好小子,你们都是哪里来的这些强人!”丁二爷哈哈一笑:“我们倒是强人!你清平世界抢人家的姑娘。别走,受我一剑!”双锤将哪里瞧得起丁二爷,身量又不高,长相又不恶,兵器又不沉,只一口菲薄的剑。丁二爷并没告诉他名姓,就往前一蹿。双锤将单锤已然举起来了,对着丁二爷顶门,往下就砸。丁二爷往旁边一闪身,用剑一试他的锤把,只听见呛咚呛一声,早把锤柄削折;咚一声,锤头落地。双锤将成了单锤将了。吓得他掉头就跑,不敢往西,有火。又见东院火也起来。只得一直扑奔正北。迎面上忽然听见说:“无量佛!”
这一遇见老道,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