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馆主人的挂钟响了十响,外边风更刮得利害,那几扇窗门板给风吹得振动得利害,像快要倒下来。程君看是时候了,
“C君!很对不起,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我由南洋的钱迟早也快到了,到了马上送回来。不知C君从容么可以通融一二十块钱么?我欠了两个月的馆账,实在不好意思再欠了。很对不起。”
“一二十块!”C给程君吓昏了。程君以为C是个很节俭的大学生一定有余钱。
这个难题,C实在没有能力替程君解决。两人向着火钵,守了点多钟的沉默。程君见夜深了。
“很对不起,太晚了,改天再来拜候。”程君站起来,再鞠了两鞠躬。他才踏出房门,身体又打抖起来。他再翻转头来脸红红的向着C:
“不瞒C君了,我因为没有车资今晚上是走路来的。现在坐了许久,腿子坐麻了,走不动了,可以借一二角钱做车资么?”
“由T村跑来的!”C吃了一惊。T村到H区的距离至少也有二十里,若再没车资,不是走到天亮,C向自己怀里一摸,也脸红红的,程君很通气,像看出了C的苦衷。
“不客气,不要替我担心。走路还暖和些。”
“不,不!我向馆主人借看看。”C又跑下去借了五角钱给程君做车费,程君垂着泪跑了。
嗣后C没有听见程君的消息。
今晚上L跑了来,C才知道程君因为欠了四个多月的馆账,拉到警署里去了。拉到警署里要冻一两晚后倒可以保释出来,现在应研究的是要如何送他回国去。L君用很热心而且诚恳的态度,突,突,突,的说。
C给他们——L和言君——闹了一晚,神经兴奋,睡不着,第二天九点多钟才醒过来。他醒了还不情愿起床,伸手在枕旁一摸,有两张新闻,和几张明片。这些明片不是写“本会于××日假座……开大会……略备茶点……务望拨冗贲临……××会启。”就是写“本会前于××日……开选举大会……足下当选为……事关重大务望出席。”C怪他们来读书的人也有许多闲工夫分出来练习政治手腕。
C起来之后还是到学校去,下了课之后还是到那家饭店里去吃饭。
“我们到管理员那边去借几块钱用用好么?”C因为下午没有课,吃了饭邀章君到管理员那边去。
“赞成!赞成!你有把握包借到手么?”
“只管去看看,舍一角五分钱不要!”东京市内的电车不问近远一往复十五个铜子。
“我们不应当强硬要求,要多拍几下才对。”年轻的章君,说起话来倒像这海里游泳过来的人。
两个人跑出停车场遇见了陶君,章君丧了胆,因为他知道这位陶君是常到管理员处借钱的,若陶君也说到管理员那边去,我们想借的款就包管不成功。
陶君是省同乡会长又是留学生总会评议部的副议长,他说话时把南北音共熔一炉,调起腔儿说,听的人愈听不清白。高兴的时候就指手划脚,有时候说一句就伸手在下腹部洋裤子的门首摸一摸像有周期似的。他现在看见C和章君来了,异常高兴,又在指手划脚地说起话来了。
“C君!同乡会选举了你当干事。”
“谁选我的?”C很不情愿当傀儡。
“同乡诸君!”陶君正音正色的把两个肩膀向后一退。“同乡诸君里面我认不得几个,多承你推荐把我选出来了。多谢多谢!你替我运动了多少票数?”C笑了。
“没有什么事干的,挂个名罢。哈哈哈!”陶君行了一个举手礼,搭了反方向的电车去了,章君才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