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在S海岸,等了一个多月,才接到H平安到东京的一封信——写了许多甜蜜蜜的话安慰她,叫她格外保重身体的信之外,再不见H来信叫她到东京去。她写了几封信去问,也不见答复。最后寄去的两封信,没有开拆,原封打了回来,封面贴有一张条子写有“受信人不在,无法递交,原函交还”的几个字,还盖有邮局检查人的印。秋儿恨得差不多要发狂,每日哭笑无常。她只说要到东京去,但她的妈妈和养父不允许。她妈妈是怕她到东京去再吃亏,她的养父——做牧师的养父,吃酒的时候,说新旧约圣经里面,并没有戒酒的文字的养父,在礼拜堂里,恭恭敬敬的跪在写有“以玛讷利Emmuel”的,红缎子做的匾额前,高声叫“阿门”的养父,是要叫她每礼拜日,在小教堂里,按按风琴,向礼拜堂听众多捐几个钱;夜间还要叫她到一家教琵琶和跳舞的司匠家里去准备……
恰好这时候,东京警视厅发了一道命令,通告日本全国各警署严重的取缔不良少年男女,并警告做父母的不得轻许儿女单身出都会去。秋儿是S村中的一个人物,常受巡警的监视,所以她一到停车场,就有巡警去盘问她。她很悲切,她抑郁无聊的时候,只和几个渔家女儿,在海岸散闷,她看见那六角茅亭,她就联想到H说她的亡父的故乡——在大庾岭南的深山里,景色和这海岸全然不一样的故乡,她不单没看见过,连梦中也不曾梦见过,她只能够按着H描说给她听的话去幻想她的故乡!
秋儿是中国人,她爹爹林商死后,她虽然恨中国人,但她不恨中国。她不单不恨中国,并且很思慕中国。她很想回中国去看她(中国)特有的伟大的壮丽山河!现在她绝望了!她的异母哥哥不爱她!她思慕的中国人也不爱她!她还思念她有几个同胞哥哥,在日本西南端的孤岛上,“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劳苦着,也和她一样的不能恢复中国的国籍!她想到这里,她只好在这寂寞的渔村里做一个贪鄙的牧师的养女!她只好改属日本的国籍!她只好重新恢复她从前所怀的恨恶中国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