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关打了人民代表后,不多几天,特务机关开出了一个要暗杀的黑名单,第一名就是陶行知先生。一些民主的朋友都知道这件事,陶行知也知道。政权在蒋介石手里,他有大量的特务人员,他要打谁就打谁,他要杀谁就杀谁。既然有了黑名单,他还跑得了吗?因此,陶行知先生就下了决心,他自己随时要为和平为民主被蒋介石打死的。他就把他多少年来的档、书劄、诗稿等等的东西,一连整理了几天几夜,预备着死。同时,在陶行知先生住的地方经常有五六个特务员带有手枪、炸弹,盯在门口。同时上海各地都在抓人,失踪的失踪,活埋的活埋,陶先生就在这种情形下,在一个厕所里,一头栽下来,死了。像这样一位几十年不曾见过的民主自由教育家,这样的就被独裁者给迫死了,总有一天会有人和蒋介石算账的吧?!
陶行知先生在重庆北碚附近的草子街办了一个育才学校。那个学校的小学生,都是河南、安徽、江西、湖北各省的难民的孩子,有些是由战时儿童保育院挑来的天才儿童。这些孩子们甘苦与共,陶先生和讨饭一样各处地向人家募捐,不是为他自己乃是为这些孩子。对于这刻苦的教育家,政府应当帮忙才算对。但是经常有几个特务包围这个学校,等着孩子一出来,特务就去问:“你们先生说了什么?”问长问短,学生和先生都莫名其妙,为什么来用特务到学校捣乱。
说起陶先生办教育来,他真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我不能不把我所知道的事写在这里。
有一天,我到草子街里去看陶先生。也是午后两三点钟,正是杨耿光(杨杰)先生的女儿,约有十一二岁,拿着耿光先生一封信到陶先生这里来上学,走路有点跛。陶先生问:“你的脚怎么啦?”女孩子说:“皮鞋里有个钉子把我的脚扎了。”陶先生叫她快把鞋脱下来,看看脚后跟被钉子扎的洞,直流血。陶先生的夫人先用酒精,又用棉花浸上碘酒,把孩子的脚擦了,放上膏药条;行知先生就用个小锥子钉钉铛铛地把鞋子的钉子给碰进去,用手摸了又摸,真正平了,然后交给孩子说:“今天不要穿了。”拿这件事情来看,杨耿光先生又没有去,他的女儿只拿一封信来,而陶先生对着孩子是这样的爱护!这样有爱心的校长,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好的热心的教育家。不但不奖励他,而生生地迫死他。
有一天,我同陶先生看见他们音乐班里有个小学生叫陈贻新,弹琴、唱歌都非常好,就是头上没有头发,是个光亮的秃子。我对陶先生说:“我们要解除民众的痛苦,说是容易,做则很不容易。看陈贻新没有头发,觉着多么痛苦。若真能帮助他长出头发来,那可是真的帮了他的忙。”后来看见黄次咸先生说,在荣昌有个朋友是由法国学医回来的,能治头上没有头发的病,就托黄先生去问,可不可以给治一治?那位先生回信说:“既是陶先生的学生,我愿意捐药和工夫,只要有人捐路费和住的地方,那就可以。”我说:“为了陶先生的学生,我愿意负责来回的路费。”黄次咸先生说:“为了陶先生的学生,我愿意捐宿食费。”果然把医生请了来。小学生吃了药,两个星期没起床,脚都是肿的,吃了多少药呢?只有半个大米粒那样的大。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乌黑的头发长得满满的,半年以后,那头发长得好极了。
陶先生说:“这个光亮的秃学生长出好头发,比我自己是个秃子长出头发来还要高兴呢。”
由此可以看出陶行知先生真是爱人如己,谁想这样被人敬爱的陶行知先生会被蒋介石迫死了!